婚礼的前期准备工作烦琐而沉重。
找房子,简单装修,买家具,做窗帘,买日常用品。
杨伟的工作很忙,他也没有购物的闲心,所以几乎所有事情他都十分信赖地交由我来做。
用钱上面我们之间依然还是AA制。他的钱负责购买各种电器,我的花在酒席、婚纱照,租房子和许多说不出名目的地方。
照婚纱照的时候杨伟迟到了,他当天有个紧急手术,我只好独自穿着婚纱坐在影楼的边座上呆呆坐等。
在我身边还有七八个准备照相的新娘,她们的个头、装扮和我差不多,化了妆后,她们和我大同小异,无甚差别。唯一的差别就是她们的身边都有男友陪伴着。
“乔楚楚?”一个人在我身后叫着我的名字,还从来没有过一个声音让我觉得自己的名字如此动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圆领奶白色的毛衣和一条宽松的牛仔裤,脚上穿着双匡威慢跑鞋,手自自然然地插在口袋里,自自然然地微笑着。他的头发清洁柔顺,眼睛里带着好奇和友善。
说不上有多漂亮的一个人,至多只能算清秀吧,忽然让人感觉到满屋阳光灿烂。
我目不转睛望向他,不由得扶着椅子起身站起来:“你——”
“猜猜?”他咧开嘴来,又是同样的一个灿烂微笑。
我猜:“黄泉?”
“是啊。”他好整以暇地坐到我面前,“我们终于见面了。”我们“终于”见面了。
我知道,在费炎、杨伟之外,还一直有着这个男人的存在。但见到他却是在好几个月以后。
他拿出一瓶果汁和两块DOVE:“饿了吧?”
此时,我周围的新娘们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她们都将他误会成我的那位。她们的目光比记者发布会上此起彼落的镁光灯更让人无以遁形。
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的喉咙已经干得冒烟,而且肚子也空旷得不时发出回声。
我毫无顾忌地大口吞着果汁和巧克力:“你怎么知道我是啊?”
他环顾了下四周:“没什么啊,感觉吧。”
他离开了片刻不知打哪找了几张柔软的面巾纸给我:“口红掉了,要补补。”
过来一会儿他又问我:“快中午了,你肚子饿吗?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
他那么真诚,让我无法回绝,只是知道张大口尴尬地笑,他问:“你吃肯德基吗?”我真诚地点头,几乎没出息得要流眼泪了。他象阵风一样跑出去了。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意外的,我发现整个影楼的人,化妆师啦,新娘啦,陪伴啊,打扫的大妈啊,都以复杂的眼光在扫描着我,一个新娘忽然使劲拧了一把她身边的男孩,愤怒地流下眼泪。
影楼的玻璃门被推开,这个时候我的新郎才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他四下里茫然寻找着淹没在姹紫嫣红各色新娘里的我,然后冲着最丑的新娘走了过去,好一会儿才明白那一个不是他要找的人。
“哟,我都没想到你能这么漂亮!”他忍不住惊叹着。
我从来也不知道我能有这么漂亮,不夸张地说,在刷了两斤重的粉,又加了三斤重的彩妆。经过了豪华装修的我,变得不亚于一个电影明星。
我的眼睛象金喜善,嘴巴象宋惠乔,鼻子象李英爱。
化妆师指点说:“你呀,只需割个双眼皮、垫个鼻梁就行了。”旁边的化妆助理使劲点着头,说:脸型改一下就更好了,现在垫太阳穴都很便宜了。
另外一个化妆师打量着杨伟,十分为难的围着他转圈,小心翼翼地为他抹上粉,既想要美化他又不敢留下过分的痕迹,因为紧张,化妆师的手在颤抖。
一个不知什么来路的人挤到我身边问:“那是你男朋友?”不等我回答,她歪了下嘴:“怎么长的跟水獭似的……”我怒目而视,长的象水獭怎么了,哪条法律规定因为象水獭就不能结婚不能拍结婚照啦?
婚纱照一拍就是四个小时,我被好几个穿戴奇怪的陌生人任意摆布,肢体做出各种从未有过的姿态。一场折磨下来就象个沙发靠垫,里头早已千疮百孔,外面在化妆师不懈的补充下始终完美如初。
黄泉等我吃完东西后一直饶有兴味地旁观,他一手拿着我的包,一手拿着水和化妆纸。他比我们中任何一个人都忙。
在换衣服的空挡我问他:“很无聊吧?”
“蛮有意思的。”他依旧乐呵呵地,看不出一点难受。
“也好,以后等你结婚的时候,就有经验了。”我开玩笑。
他嘿嘿一笑:“你都结婚了,我已经没希望了,打一辈子光棍得了。”
我们象熟人一样随意开着玩笑,他一伸脚:“我还从来没看到女孩照婚纱照穿球鞋的。”
可不是,同他一样,我脚上也是一双匡威慢跑鞋,和身上曼妙的婚纱不大和谐,哎,谁会注意呢?夸张的婚纱将我整个人修饰得如梦如幻,什么都不象我自己了,除了这双脚。
他伸腿踢了我的鞋一下:“哪里买的?”
“两年前,西安,199元。”
“呵,我也是。”
我愣住了,竟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曾经不相识的我们曾在同一个城市、在同一家店买了同一个款的跑鞋。那边摄影师在叫我,我浑然不觉,我的脑海里好象有沸腾的水在上下翻滚。
我忽然一点也不快乐,我开始担心有其他的什么人会看透我的心思。直至今天,我恍然发现我一点也不喜欢杨伟。我不喜欢他的额头,那里老是冒油,不论哪个季节他的脸上总是油光可鉴,像一只正宗河南道口烧鸡。我不喜欢他的头发,他总是很吝啬清洗他的头发,以至于“头发象柳条,中间还有柳絮飘”。我不喜欢他喜欢吃肉的习惯,由于长时间嗜肉,他的口臭严重。我不喜欢他抽烟的样子,不喜欢他可以不停地接别人的烟却从不给人敬烟,不喜欢他当着人面故意搂着我的样子。
啊,我害怕有人会知道我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其实在两年前我就曾经“喜欢”过他,当他行走在我的前面时,不知何故我跟着他走遍了西安城,而当时,我其实已经游玩结束,正预备返回武汉。
我看到他失足摔倒在兵马俑的台阶上,掉了一颗门牙,狼狈流了满口的血。我鼓足勇气上前去递给他一张餐巾纸,在他对我习惯性地道谢的时候,我却慌张着跑掉,没有勇气同他打招呼没有勇气同他结识。
我跟着他,看他进了一家匡威专卖店买了一双鞋,然后将旧鞋放进了店门前的垃圾桶中。
但我怎样也没有勇气上前去认识他。即使当初认识了,又能怎么样呢?
就象当天在婚纱店中,我都没有勇气让化妆师为我卸装,因为他就坐在我身边。我害怕他看到我平淡无奇的样貌会诧异,或者漠不关心,甚至后者比前者还要让我受不了。
我开始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恍恍惚惚。
我的脑子象散了黄的鸡蛋一样无法集中思考,纷杂情绪干扰着我,我努力思考一些不曾想过的问题,比如我到底喜欢什么,到底想要什么……我发现我目前得到的一切没有带给我平静的心情,我想知道我是否该象放弃一顿晚餐一样放弃它们,我想知道在我一身清净的时候有什么能够真正触动我的心灵。
等等。
黄泉考试结束后就恢复了与另两个人的来往,他们勾肩搭背,形影不离,玩笑开得无边无际,毫无逻辑地笑得前仰后合。
但我害怕他在场。
有时候他会打电话来:“楚楚,真不出来?呵呵,我可是点了你爱吃的鱼头豆腐啊。”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我喜欢吃鱼头豆腐!我敢打赌这世界没人知道。为鱼头豆腐我蒙上被子大哭特哭。我第一次不喜欢我的样子到了极点,我希望自己能美若天仙,能光彩照人!即使他不爱我,我也希望能距离他近一点。
终于,他要到上海去读研究生了,而且听说他计划读完博士再回医院。
那,至少是五年我见不到他了。因为他的离别我虽然悲不可抑,但忽然有松了口气的轻松感,也许只有在他离开的那天,我才能自由呼吸。
23岁的我开始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我再也不愿意简单将头发一束,胡乱洗把脸就去上班,再也不愿意穿姐姐过时不要的衣服。
每天我都会提前半小时起床,在脸上折腾好一会。最开始,我的眉毛画得像被开膛破肚的蚯蚓,嘴巴则像被人打肿了。我出门的时候几乎没人有勇气正视我。但工夫不负有心人,在我原有的美术基础上,我开始掌握了用眉毛钳将眉毛修细,顺着原先的痕迹不动声色地画一条新的眉毛。
我发现,如果眉毛画好了,化妆就成功了一半。
我也学会了用香水,不是欧美那种香气浓郁的,而是带点水果和花的气息的淡香水。
我不只一次听到有人感叹:恋爱中的女人是最美的,居然,乔楚楚也好看起来了,真的变得楚楚动人了。
这个孤独的世界上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个中的原由。
有谁会知道,在乔楚楚的心底里,多希望自己与那个叫黄泉的男人距离拉近一点,再拉近一点。哪怕只是一纳米的距离也是我莫大的幸福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