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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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你好,爱情(7)

黄泉动身之前——那是很长的时间了,今天请客,明天送别,迎来送往,热闹之至。有他的日子总是让人觉得孤单,在他身旁,看他说话、喝酒,看他开怀大笑。

郁闷。

真是郁闷。

每次有他在的聚会,我总是尽量避免去,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梳梳头发,照照镜子,烦躁不安。犹豫着去了,又不想离去。

我象个决心戒食却迷恋甜品的孩子,隔着玻璃橱窗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束手无策。

他却是总有理由叫我出来:我马上就要走了啊,你不来我们就绝交。

我问:你什么时候走呢?

他说:下礼拜三。

心猛的揪扯起来,难过得不行,慌张着跑去见了。喝了酒,大醉,四个人互相搂着亲密地在街道上走猫步。费炎评论说我那天的模样比一个智障者还要幸福。

等到第二个礼拜他的电话又来了,嬉皮笑脸地:我还是舍不得你们,我决定推辞行期下个月才走,出来喝一杯?

终于,他走了。离别的那天下着大雨,我没有去送他,他在火车站打电话到我的科室,两边都嘈杂好似水掉进了热油锅,只听到他说:“这次绝不骗你,这次是我真的走了哦。”

我抽噎着说说:“我会想你的。”

他说:“我也会!”接下来就听不清楚了,我丝毫不介意他说了什么,举着听筒只想听着他的声音。

我的脸上冰凉,好象有泪水样东西掉下来。挂掉电话,我平生第一次说,轻轻地说:“我喜欢你啊。”哎。

我喜欢的是这个男人,他离我那么远。我喜欢我喜欢人的这种感觉,虽然他离我那么远。我喜欢这种喜欢,尽管伤感大于快感。

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在我面前大口吃肉,执著于看星星的人。

甚至我不止一次想到过,在星光下对着那个人大声说:“我不喜欢你!我真是不喜欢你!你去找别人吧?”可笑的是,我不敢说出来,并不是害怕从此没有人再愿意娶我。而是我怕从此以后就没人再嫁给他。

生活在如此狭小的天地里,每天见的都是同样几张老面孔。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我所经历的每一天都如同经过了复印机“嗖”地一声,只除了日期有所改变,其他的大同小异。我已经早早丧失掉了野性,虽然心怀鬼胎,但我是温驯的,万无一失的要嫁人的准新娘。

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食堂的大娘有天碰到我,忽然很神秘地把我拉到一边,完全无视我身后排着长龙的愤怒人群。

“你知不知道?”她的这个问句好像一支鱼钩期待着我的好奇心,“我昨天在路上遇到杨伟,他手里挽着个妖精。”

真是搞笑,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看中杨伟这个人,那才是如假包换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在身后敲击饭盒的鼓噪声中,大娘十分认真地大声说:“不是我说你,你你你你真是个洋袢(傻瓜),男人要抓紧点,那个妖精就是办公楼里一个扫地的,平时没事都画得象个琵琶精,就是这种女人最可怕!哼,我男人就是……”她眼睛忽然潮湿了,大力吸着鼻涕,将剩下的话也顺带吸进去了。

我刚吃了第一口饭,一个平时不常来往的同事晃了过来:“个子比你还矮,长的比你还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的口气里没有一点气愤,而是有点困惑。我也困惑,我像在舞台上演出的演员,台下不时发出哄笑,而自己始终不得要领。

回家的路上,梧桐的浓荫在头上密密织了张网,有个看不清楚面孔的人在公车上扒开窗户手当喇叭对我高喊:“没关系!失去了一颗树木,你却得到了一片森林!”公车风驰电掣般一掠而过,树木的影子支离破碎。

我以为那是错觉,但整个街道上的人都愕然看着我,告诉我那又是真的。

我打电话给费炎,我还没有开口他就愤然说:“太不象话了!我已经把那个家伙好好说了一顿!你是个多么难得的好女孩,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说话的气场几乎要将我的耳鼓膜震破。

我强忍喜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呢?”

“啊?你还不知道?”他停了好半天,最后才说,“他也许是怕告诉你后你会想不开。”

“你的意思是……”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变心了?”

那边似乎是默认了,我咳了一声:“我只想问,那我租的房子怎么办?”

费炎被我的问题难住了,他不敢肯定:“可以退钱吗?”

“我不清楚,还有婚纱照也照了,怎么办?”

“嗯,我想想,那个店子的老板好象是我一个病人的老公,我问问。”他挖空心思。

我的未婚夫变心了,而我不仅没有悲痛欲绝却拼命纠缠着一些小细节不放手。为了安顿后事(后事?),我只好利用了所有空闲时间去和人讨价还价、说尽好话。即便是着这样,我还是亏损了三千块钱。

三千,是我节衣缩食一毛钱一毛钱攒起来的。为了负担昂贵的菜金,我每天的开销严格控制在两块。但凡能骑车去的地方我绝不坐车,能走路去的地方我绝不骑车。为了节省,我来例假的时候告别了卫生巾,买便宜的卫生纸,然后再躲在人后耐心地将卫生纸叠成卫生巾的样式用,虽然麻烦,但的确很省钱。为了节省,我也告别了黛安芬和古今,将旧胸罩拼接起来用,肩带坏了我曾经就用裤带来代替,裤带坏了用鞋带代替,没有鞋带了——没有就没有了,当拖鞋穿好了。

三千,哎,三千块钱的卫生巾首尾相连的话从吉庆街摆到前进四路也没问题吧。

“分手”的一个月后,杨伟到药房来找我,他期期艾艾地讲了半天我才知道他是来“正式”和我“分手”的,同时他是来拿他放在我这里的没吃完的那袋米。我帮他把米从更衣柜里抱出来,找了一根花花绿绿的尼龙绳捆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我嘱咐他一路当心。

他单脚跨上车后忽然回过头来,很真切地对我说:“小乔,其实你,真的真的真的,是个好女孩子,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娶你!”

我不合适宜地想起和他接吻的感觉,慌忙情真意切地告诉他:“不不不,最好不要,来生你你你还是找别人好了。”

他不无悲痛地说:“我们一直不被看好啊,是命运的捉弄吧?费炎早说我和你不合适。”我苦笑,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和谁合适呢?

那么巧,居然第二天我就在大街上邂逅了杨伟和他的那个她。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同事所说“个子比你还矮,长得比你还丑”,是友情赞助的溢美之词。

她!个子最多一米四,没脖子,满脸横肉,宽度大于长度。肚子上的赘肉象套了一只中号救生圈。但她显然是个很“舍得”打扮的人,头发不仅仅烫了疯狂的玉米穗,还染了惊心动魄的葡萄紫。假睫毛比脖子长,紫红嘴唇油光可鉴。她毫无疑问也是个肉食者,嘴巴和指甲都很像经历过一场盛宴。

杨伟在我看到他的时候几乎同时发现了我,他的小眼睛里露出兔宝宝看到老鹰般的警惕。

我深切地叹了口气,不由得走上前去,拉上她的手,真诚地对他们说: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