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略了婚纱照,省略了租婚车迎新娘的繁文缛节,我和毕云涛举办了最实际的婚礼仪式——饭店里举办婚宴。大多时候我们东比画一下,西比画一下,不知道耗费时间金钱是多么可耻,略过那些给人看的花架子,直奔主题更好一些。本来嘛,大多数人不远万里奔波而来不就是看个热闹。
姐姐是当仁不让的伴娘,当天她打扮得比我还热闹,化妆时的要求多得不胜枚举。费炎的女友是另一个伴娘。
费炎出现得很晚,他的长发剪短了,面孔清瘦,象是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笑容有点怪异,向身后一指,我欠身看的时候,他说:“你的伴娘碧柔。”
洗面奶?
在他的左胳肢窝下我隐约看到一把清丽的长发,就是可以洗发水广告“真的吗?”的那种。然后,我看到俏丽的面孔从他身后钻出来,她笑嘻嘻地说:“嘿。”玫美!那个穿透视装的女孩。
我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她从“前女友”变成了“现任女友”。也不怪,伴郎之一的杨伟还是我前任未婚夫呢。回想当年初次见她她是太妹,而现在她忽然洗掉铅华变做了白领丽人。我伸出手去:“嗨,好久不见。”
她没接我的手,却拥着我在我脸上亲,她咯咯笑着叫人觉得莫名的亲切,她身上有一种香气,与众不同的香水味道,让人有点怅然若失的气息,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著名的“香奈尔五号”,玛丽莲.梦露说过,我不穿内衣睡觉,只除了香奈尔五号。
无法容忍,姐姐说,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做伴娘?姐姐严重地讨厌她。费炎出现后就无声无息地坐在角落里,他显得有点古怪,而我和碧柔闲扯:“现在在哪里?”她的面部化妆是时下最流行的裸妆,就是那种花三个小时化的妆就像没化妆一样的效果,比先前的她养眼。
她优雅地回答我:“一家中美合资的公司。”她的小青果领西服,里面微露出浅苹果绿淡纹衬衫。一切完美无暇。
我结巴地:“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也就前两个月。”我算着费炎大概和我也有两个月没联系了。
对着络绎不绝的宾客我点头哈腰,背着人的时候我打哈欠。
“口香糖要吗?”一个声音问,我的眼泪几乎要涌出来,又来了,黄泉式的关心。
黄泉陪我站着,他打扮得很干净看上去比毕运涛更像新郎。姐姐不死心:“黄泉,你太太怎么不来?”我想她就是想换个伴娘吧,如果真换了黄泉的老婆她一定会更后悔的。
他笑着说:“她?古怪着呢,先说没有新衣服穿,又说身体不舒服。要等一会。”
“她能做伴娘吗?”姐姐问,我想碧柔一定听见了,但她显得没事人一般扭脸和费炎说话,我真为姐姐的失礼害臊,用力踢了她一脚。
毕运涛站立得太久,整个人像要石化了,他是我们中最像局外人的。杨伟敬业地忙前忙后,他刻意吹了一个小分头,用发蜡抹得顺从地贴近头皮,见人就鞠躬如仪。
姐姐还不住嘴:“黄泉你老婆到底什么时候来?”
“姐姐!”我大叫,幸亏碧柔没在这辆车上。黄泉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我说:“黄泉的女朋友长得也很漂亮的。”
黄泉失笑:“你没见过她。”太大概失去记忆里,我们见过的。
我说:“想象也错不到哪里去。”
他呵呵笑了几声,说:“楚楚你就是这样,没有亲眼见过的事就这么决断。”
我看姐姐像是要疯了,一下车就气急败坏地说:“绝对不行,我要换伴娘。”
“你要搞清楚!”我恶狠狠地说,“今天你不是女主角,搞什么临时换人的把戏。人家是来帮忙的,又不拿你大小姐一分钱。你什么意思,一路上象个小孩子一样吵闹个不停,要不是你认识的女孩几乎都结婚了,否则……”我闭上了嘴巴,因为她居然哭了!我吓坏了,“你别哭,小心弄坏了妆……”
在大家都看到她出洋相之前我忙将她拖到洗手间去,她在洗手间面墙放声大哭起来,我一手抱着婚纱群摆防止掉落地上弄脏,一手拼命掏化妆纸:“拜托了你怎么了,别哭了,妆已经一塌糊涂了!”
她好歹抽抽答答停止下来了,使劲擤着鼻涕:“她饿噢秒两吗?”
我一头雾水,她擦干眼泪:“她比我漂亮吗?”
“那当然,你就为这哭?”
“所以他不喜欢我!”
她在说什么外国话?
“我是说费炎!”
我姐姐和费炎?
我的脑袋里有无数问号和感叹号,它们富有弹性地弯曲着纠缠着,然后所有的箭头猛的一起指向一个方向。
我终于明白了,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仿佛看一个癌症患者:“你喜欢他?”
我帮她擦掉脸上弄坏的妆,掏出化妆盒尝试着复原的艰难工作:“那没什么啊,只要是雌性动物都喜欢他,有这种喜欢就证明你的激素水平很正常,是个真正的女人。”
“去你的!”姐姐用力揪了我一把,自己抓过粉扑用力扑粉。
“嗯,问个问题你不介意吧,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什么时候说不上了,也许就是第一次见到他吧。”
那是什么时候?那是什么情形?我是一丁点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姐姐突然开始热衷于化妆,突然热衷于帮我分析费炎和杨伟对我的“感情”。我想起费炎和我在一起欲说还休的神态,而他从来没有对我提过:我的姐姐喜欢他。
“楚楚,这是我的妻子。”黄泉的话打断了我,我条件反射地挂上笑来伸出手,啊,这就是他的妻子。我的心骤然变凉,过往的时光在我眼前成为灰色的碎片不断下坠。不是那个女孩,被是那个我陪她去做手术的女孩,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一个。她的五官无可挑剔地貌不惊人,脸色苍白,头发泛出不健康的黄色个头看上去比我矮一点——也未见得比我矮,人们看待和自己一般高的人总以为比自己矮。
她敷衍地伸手和我握了一下,有点高傲,眼神瞟着我,也不说话,她的神态出乎意料地冷淡。
黄泉看上去很尴尬,说:“她刚下飞机,还没适应武汉的气候。”她还是不开口,眼神冰冷。
我克制住失望,笑着问:“还没有祝贺你们的新婚呢。”
她好歹开了口:“今天也不迟,经常听我老公提起你,你很普通嘛。”那一个,有着纤巧的五官和透发出光芒的笑:我不会忘记,因为,我爱他。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碧柔巧妙地拥住她:“来,休息一下,这里有个小沙发。”
姐姐悄悄对我说:“怎么黄泉找个连你都不如的人?”
我们都不是完人,尤其是他。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好慢,慢得令我想哭。
现在好歹姐姐不吵着换伴娘了,她嫌黄泉的老婆太过冷淡,而黄泉则忙前忙后,替妻子拿纸巾,倒水。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回头,遇到了费炎的目光,他立刻掉开眼睛好象不以为意的样子,碧柔却一直注视着他。
姐姐不住偷空打量着我们,偶尔眼睛红起来。
我们,新郎、新娘、伴郎伴娘站在酒店的大门口,面孔肃穆,分次列开,就象阎王殿门口的牛头马面一样,等着不知死活的人自己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