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使劲摇头:“什么啊,做给我孙子看而已,这关键时候要不是我来我儿子还不黄了牌?”
尹学文一出病房就看到张美心气喘吁吁地赶来了,她一进病房就问:“手术,手术做了吗?”老太太淡淡说:“是的啊。”就没再理她。
张美心赶紧出了病房跟着尹学文谢他,尹学文说:“手术还算成功,今天晚上注意点,有什么情况就马上叫我。”
张美心没注意到婆婆对着他们的身影一努嘴,隔壁病床的马上会意地笑了。
垃圾陶Vs食堂邹
食堂邹从学校里出来回了家,她沉着脸,对大儿子说:“自己去拿搓衣板!”
大儿子傻了眼,他们父亲死得早,他对母亲一向言听计从,他顺从地拿来了“家法”,跪下。食堂邹咬牙切齿地取了竹笤帚上的一根竹枝,不由分说就劈头盖脸地朝他打了过去。
三丫头看见这架势吓坏了,她赶紧跑出去拉救兵,但晚上广场放映露天电影,左右邻居倾巢出动走得一个不剩。
三丫头只好翻过矮墙去敲垃圾陶家的门。
垃圾陶她一听说就跑过来夺食堂邹手里的家伙:“疯了!你看你把人打成这份了,哪有妈对孩子下这么重手的?多大的事,吓吓他就成啊……大小子,你还不给你妈赔个礼!”
因为当时成材在学校的成绩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所以垃圾陶在食堂邹心目中的地位高大了些,食堂邹眼泪哗哗就掉下来:“你知道这小子有多混蛋吗?我拼死拼活供他念书,他居然和人打架,打就打了,还把人给打伤了!是别人就算了,还是一个什么官的儿子,现在学校叫他退学呢!”说着,食堂邹就放声大哭起来。
大儿子还没觉悟事情的严重性,辩解说:“是他先欺负三丫头的,你不知道他多可恶……”回答他的是他母亲的又一巴掌:“你,你还不服气是不是?你还想去打啊!”
“邹姨,”成材站在门口,他不进来,就挺在那里:“他抢三丫头的画片,是我去叫大哥来帮忙的,我也踢了他两脚呢。”三丫头在一旁拼命点头,当时成材在路上看到她被一个高个儿拦着,是成材飞快去喊了她大哥来那个坏家伙撂平了,但成材是学校里的优等生了,学校里就刻意没提他也参与的事情。
“他姨。”垃圾陶拦住了食堂邹:“要是真像孩子说的,你打他就不对了,如果孩子没错,我去找人说理。”你?食堂邹半信半疑地看着垃圾陶,她有点失笑,这么一个拣垃圾的女人,连自己都顾及不了,还能帮带别人什么吗?
垃圾陶风一样就跑到了学校。校方不理会她,她无所谓,就站在学校门口逢人就说:这是什么道理啊,这没道理啊!她把被打的那个学生名字弄清楚了,学生家长的名字也弄清楚了,她饭不吃水不喝就站在门口念叨,再没人理会她她就拿出了泼妇的劲头一个名字接一个名字地点着骂。她骂人不带一个脏字,但叫人听得面红耳赤。
过两天,班主任就找上门来了:“上课去吧,跟你家大妈说一声,别再站在咱学校门口啊,搞得我们校长这些天都不敢来上班,人家也转学了。”
尹学文Vs张美心
许护士拦住了张美心对她耳语了几句,张美心有点傻眼:“请吃饭?”
许护士说:“又花不了两个钱,我给你定地方。”
张美心心里说:天哪,这都哪跟哪啊。
她在手术前生怕得罪了尹学文,恨不能要什么就给什么,儿子还没成人,章一帆有个什么闪失让人难以想象。但是红包给了,手术也完了,怎么还要吃饭呢?
许护士开导她说:“手术是完了,后面还要观察,怕感染、怕并发症!要是顺利,下礼拜就能出院,不顺利的话,只怕还要再做一次手术,啊呸呸呸,我这臭嘴!”
张美心被她这一念叨就傻眼了,想想还真是,少住几天院,人和钱都轻松啊!她马上说:“行啊,地方您定,您帮我约尹主任,您也一起来啊。”
许护士告诉尹学文说张美心要请他吃饭,尹学文有些疑惑。她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他是在哪里见过她了?
许护士告诉他的饭店他没来过,他一向不在家以外的地方吃饭,他到的时候许护士和张美心还没到。
身穿闪光旗袍的漂亮服务员走进来问他:“先生,菜已经都点好了,现在要上菜吗?”
尹学文沉吟了一下:“先把帐单拿来我结了。”
服务员好奇地看看他,她还没见过菜没上就结帐的客人呢。
张美心到了,当天她显然刻意打扮了一下,整齐了些,也年轻了些。
尹学文看着她,忽然就想到一个人,心里骤然疼痛起来。
他还很小的时候看到姆妈每天把头发梳理得油光水滑,脸上也搽得粉嫩粉嫩的,他曾经以为姆妈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他对姆妈最后一次说话声嘶力竭地说:老子恨死你了,恨不得你马上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但是距离那一次已经过了三十年。
张美心站在门口拘束地看着他,她没看到许护士感到吃惊,她扎煞着手,只对尹学文频频点头:尹主任……
菜开始上了,尹学文张罗着张美心吃东西,她坐立不安的样子让他有些失笑。
“基尾虾要剥皮,然后再沾酱吃,这样。”他向她示意。
服务员不知道按了哪个按扭,房间里开始响起柔和的音乐,音乐让人放松。
他们竟然交谈起来,说起工作,她还没找到。尹学文说他知道有个老人需要陪伴,问她愿不愿意干,工资600一月,包中餐,当然愿意!张美心高兴地要跳起来,现在做陪伴大多只有五百呢,张美心想着这餐饭吃得真是值。
她一高兴整个人就活泛起来,笑容情不自禁地涌上脸,快乐象香水一样在她的周身四溢。他给她夹的菜她也一扫拘谨很开心地吃起来。
这个时候,尹学文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特意设定的铃声显示来电是秦丝路。尹学文犹豫着接还是不接,秦丝路这几天既不接他电话也不理会他,这个时候来电不是好事。
“你在哪里?”她的声音冰冷,冰冷的声音好象穿越电话线将他也速冻了。
他草率地答:“在外面。”
“我有事情找你。”
“什么事?”
“电话里不方便说。”
“你先说说看。”
她说:“我要离婚。”话一出口,秦丝路就傻了,她的原意不是这样的!她本来以为冷战几天后他们就会没事,说穿了,女人只要哄哄就行了。可他一直没有回家,她担心的身体,超负荷的工作简直会杀了他。其实他应该去广州,那里一家私立医院一直反复游说他过去,院长是他的旧同学,只要他过去,同学还安排秦丝路到一家舞蹈学校教书。她没勉强他,但她不理解这里有什么东西拖住了他。此刻,她想要他回家,她却说出要离婚的话。
尹学文疲倦地说:“好吧。”既然是她提,是再好不过。他收了线。
张美心看着他的脸色忽阴忽晴,猜想他有事,就试探地说:“你有事?那走吧。”
“哦。”他疲惫地说。
她看看桌子,脸红了,她说:“啊,我想把菜打包回去,给我儿子吃啊……”
姆妈出去做工,主人家给了一餐较丰盛的中饭,居然有两片忽悠悠的肉,姆妈小心地用手绢包起:给我的成材吃啊……
尹学文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张美心看着他,他的眼泪。
当想起自己的母亲的时候所有人的眼泪其实都是一样的,她慢慢在他身旁坐下来,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许护士到得不早不晚,她的出现让两个人都感到意外,许护士熟捻地坐下招呼他们俩吃菜,样子就当他们是自己亲人一样。
你们玩什么花样都瞒不过我的眼睛。许护士想。
尹学文和秦丝路刚签完协议出来就被电话招回了医院,一个紧急手术点名要他做。他没时间,他要办理去广州开会的手续,但是病人的名字一报他就明白这个他手术必须做,那是个电视报纸上出现比较高的名字。
会议怎办?那是个国家级的学术交流会啊。
黄主任代替你开,院长助理通知他,尹学文大吃一惊:黄?他根本就没参与到他的论文中啊,不过,有一点他记起来了,尹学文的论文中有老黄的署名。
何止呢,他的论文中他的名字在靠后,前面还排着院长、副院长等人的名字呢,好象只要沾点边的人都要挂上,这几乎是惯例了。
院长助理告诉他,手术非你不可,而老黄,这几年也没出过象样的公差,这次住的都是五星以上的酒店,就照顾他了……
尹学文摇摇头,他头疼得厉害,胸口也堵得慌,早上签协议的时候他就觉得很不舒服。秦丝路也好象一夜没睡,眼睛红肿着。他们没什么可分的,秦丝路为了保养身材一直没要孩子,没有孩子曾经是遗憾,现在却少了很多麻烦。
一出手术室的门尹学文就觉得眼前一黑,他心想不好,但人还是摔倒在地。
张美心第一时间就知道尹学文住院的消息了,她赶紧到病房去打听,什么病毒性角膜炎之类她听不懂,大意是要住院半个多月起码要失明三四天。许护悄悄打了电话给秦丝路告诉她尹学文生病的事,但得到的回话让她大吃一惊!原来尹学文已经离婚了!
看来,他真是为“这样的一个女人”离婚了!
许护士就张罗着给尹学文先请个护工,毕竟三四天里24小时离不得人。
张美心说:“我来吧。”
许护士看看她,早有所料,张美心说章一帆目前情况不错,他母亲已经张罗着要他出院了,她正好没什么事。
她不论怎么解释许护士都有自己的已成定势的想法。
尹学文说:“你还记得我拜托你去给一个老人做陪伴的事吧。”他蒙着眼睛,通常耳朵里老是塞着MP3,他拿下耳机对张美心说:“我给你地址,你要有时间就去看看。”
他顿了顿,说:“她是我母亲,我会按时付给你工钱的。”
他给了她一个纸包:“这个,是你的红包,我原物退还。”在张美心请他们吃饭后第二天许护士就将张美心的红包上交给了医院,医院刚出台一系列关于医务人员拒收红包的奖励措施,尹学文他自然对此事有自己的看法。
张美心默默接过了钱,没有说话。
他想张美心照顾他母亲,这样的安排是最好不过。
尹学文眼睛恢复后后休养了一阵,之后他回到姆妈家看了看,但张美心已经离开不干了,当然走前她已经给老太太找了一个陪伴。同时她留给了尹学文一封信:
“成材:
你好!
感谢一直以来你对我的关照。八百块钱还给你,那不是我的钱,我送出的钱全是五十块一张的(为了显得钱厚一些)。所以,其实你压根就没收到过我的红包对吧。这让我觉得,松了口气,因为你和我想象的是一样的。
说什么呢?我不大会说话,我不知道你是就原来住我隔壁的成材,你出息了,名字改了,模样也变了。我妈妈要是还在世,一定会很羡慕的,而你姆妈也一定很为你骄傲吧?
我和我丈夫离婚有几年了,怎么说呢,我和他,不是一路人吧。这个我一直没告诉你,因为没必要。但我的儿子,他选择的是和他父亲过,开始,我以为他不够爱我的缘故,但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是不忍心跟着我让我为他受苦。有很多时候,是因为爱,我们反而有了伤害。
我一直愧疚的是因为我没有能力,母亲没能和我住在一起,她离世后我痛哭了好几晚。谁说过,亲人该是我们在世上最好的财富。那之后,我再也没有了眼泪。
我这几天和你姆妈住在一起,我很喜欢听她说话,她说的全你小时候的故事。我母亲曾说她是个可怜的女人,我觉得她是个好女人,也是个幸福的女人。她吃了很多苦,但吃得心甘情愿。我想我去北京后就看不见她了,我会真的很想她的。
哦,忘了说,我儿子考到北京去读书了,所以我已经决定到北京去打工,反正去哪里打工都一样吧,但离儿子近,我放心。
没有同你告别,我不大会说话,更怕说再见的时候还是会哭出来。
张美心。”
在住院的时候尹学文已经做了个决定,过了夏天后他要广州工作。那天回家的时候他喊了他三十年后的第一声:姆妈!他老迈的母亲好象一片秋天的枯叶子抖缩了一下,忽然间每个叶脉都舒张开来,向着他展开了一个绝美的笑容。
他给张美心也写了封信,他不知道张美心的地址,但他想她有天会读到的:
“三丫头:
谢谢你。
不知道从何说起。
姆妈说在她住院的时候是你照顾她,而且也是你送她回的家,如果是别人这样做,我会拿钱去酬谢,但对你,我无话可说。姆妈早先说:要是三丫头能给我成材做媳妇多好啊。她又说:大概是没这个福分的,现在说起这个,忽觉难过。
我心里一直有个秘密,就是关于那场大火,谁都不知道,那是我放的。是的,那个时候我巴不得姆妈早点死,我刻苦地读书也是为了早点离开她独自生活。
年少时的我,错得太远了,否则,当自己的母亲被送进自己工作的医院时,只不过隔了一层楼,我却全然不知。
好在,一切还不是那么晚对吧?过了夏天,我要去广州,那里的气候对我姆妈的身体可能好些。如你所说,亲人是这个世界留给我们最好的财富。
还记得那颗北极星吗?
它让我觉得这世界还很美丽,你也如是。
尹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