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走在大街上,威里都感到有点儿不知所措,总有一些商店或餐馆的窗口,抻出一个怪里怪气的脑袋,一直盯着他消失为止。
也偶尔有一个人,嗓音沙哑又嘲弄地冲威里打招呼。但是只要他一走过去,这个人马上钻进某栋房子里,唧唧喳喳地议论起来。
威里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只好更加小心翼翼地,只要见到有个路口有人,就马上拐到别的街上去。
“祝你愉快。”一直从倒视镜里盯着他的猪司机约翰,踩了一脚刹车。
威里无精打采地漫应着,跳下车,直奔不远处涵尔的住处。
现在本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但夕阳的残辉下,涵尔高大破旧的房顶的烟囱里,并没有烟火冒出。
窗口里,也没有透出任何灯光。
威里试着敲了敲门。就在他以为涵尔没有在家,想转身离开时,门缓缓地被打开了。
漆黑的房间里,只看见涵尔被街灯照得亮闪闪的黄眼睛。
“我想你这两天,一定过得还算愉快吧。”涵尔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似笑非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马上一脸忧愁地回转身,脚步沉重地朝着黑暗中巨大的桌子走去。
“也许我会马上适应那个环境。”威里轻轻地嘘着气,“可说真的,我总感觉我不属于这里。我的魔法学业,没有一丁点儿进展——还总是受到嘲弄。”
“天哪!他们敢嘲弄你吗?”桌子上亮了一盏暗黄色的台灯,涵尔笨重地坐到椅子上,叫道,“那我可要看看,这到底是谁在捣乱。”
威里耸耸肩,“所有人。我无论到哪儿都是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说完话,就将双手合拢在一起,盯着一直在掩藏着悲伤情绪的涵尔。
盯得蓝巨人浑身不自在。
“我本来有一只很大的灯,”涵尔清着嗓子,飞快地说,“可因为做猫时间太久了,眼睛已经不适合太亮的环境。而且,崴斯那家伙,总是将你的生活费花得一干二净,我不得不把我少得可怜的钱,都花在买食物上。”
“你是说,我以为你偷来的食物,都是你用自己的钱买来的?”威里自责地问道,想用眼神让涵尔原谅自己对他的误解。
“是啊!但那算不了什么。”涵尔起身去摸咖啡壶。
威里这时候才注意到,房间里四处都乱糟糟的。桌子上堆着两盒吃到一半的饼干、半块火腿,地上扔着纸屑、烟头。
床上的被子团在一起,枕头有一半耷拉在地板上。
长筒炉上的煎锅里,还有吃剩的但都已经发了霉的食物,放在小桌上的面包也都长出霉菌来。
威里还能感觉到,涵尔正在极力回避自己。
但他还是轻声问道,“曼霍魔法师怎么样了?”
涵尔哽咽了一下,重重地吐了口气。
威里看到他的手搭在了眼睛上。
“我已经想了好几个办法,”涵尔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回转身面对威里,“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认为他是谋害了你的爸爸妈妈和杰伦先生的人。”
“我知道他不是!”威里气愤地说,“那天在地牢里,我分明看到是他将我抱起来,拯救了我。而伤害我爸妈的人,应该是手腕上有一个星形标记的人。”
涵尔将咖啡递给威里,“可我已经找了好几天了,并未发现你说的那个人。”
“难道你不怀疑,那个人是戈登魔法师吗?”威里问道。
“是啊!可是只是怀疑有什么用,”涵尔有气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如果真是他的话,他真是把一切都做得滴水不露——我们想要战胜他,非常困难。”
“所以,你这两天就为这事难过,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威里有些心疼地说,“总会有办法的。即使遇到困难,我们两个也能顶得住。”
从涵尔的住处回来,威里在校门口遇见了茜雅。
“嗨!”他有些意外地打着招呼,猜测茜雅是不是专门在这等待自己。
小门摇摇晃晃,从大铁门上摔到地上,变成肉球塔西。
它机灵地盯着两个人,似乎正在等待听到某个秘密,然后再去告诉卢雅菲校长。
“我碰巧听说,你的魔法实验实在是太糟糕了。”茜雅一本正经地说,冻得发红的鼻子朝塔西喷了口气,拉着威里就朝校园里的广场走,“也许我能帮助你点儿什么。”
威里一直被她拉着走。
塔西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人消失的方向,急得直咂嘴。
“你——叫我有什么事?”当他们停在一棵枝叶茂密的老树下,威里尴尬地问道,不敢瞧茜雅的眼睛。
“我知道你这两天正在为什么事情心烦。”茜雅将威里的脑袋,抓到自己的嘴边,悄声说,“我有办法带你去见上曼霍魔法师一面。”
威里吓了一跳。
他一直听涵尔说,茜雅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女孩儿。她什么事都敢干,甚至敢自己顺着卡希拉学校的一楼,一直走到地下五十层;敢独自去荒原酒吧(也就是威里去找崴斯的地方)去教训跑到那里偷懒的塔西。要知道,在那条酒吧街上,都是些巫师,与犯了错误被波森斯芬市驱逐出去的魔法师和一些从荒原里来到此地的矮精灵、嬉皮(嬉皮通常指的是幽灵)。
所有这些家伙们都没有固定的住所,也没有任何束缚。他们可以干出任何叫人害怕的事情,而不用受到惩罚。
威里不禁眯起眼睛,仔细瞅了瞅茜雅,“你知道他被关在哪?”
“当然。”茜雅说,使劲扯住了老树的一枝垂下来的枝条,“叫你偷听!”
威里惊讶地看到,在他们身旁矗立的老柳树,抽搐一下,把枝条全摆在了另一侧。
“学校里就有这点不好。”茜雅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你无论走到哪一个角落,都会遇到偷窥者。”
“可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知道曼霍魔法师在哪里?”威里因为激动,根本没听见茜雅在说什么偷窥者。
“是的。只要我想弄清楚一件事情,就没有打听不到的。”茜雅得意地甩了甩红头发。
“我可以领涵尔一起去吗?”
“我领你自己去,已经很冒险了。”
“那个地方在哪儿?”
“当然在卡希拉魔法学校里。”茜雅冲威里使了个眼色,马上朝校园西侧的一片树林里走去。
威里对这个学校还不太了解,也没来过这里。所以,只是漫无目的地跟着茜雅。
两个人虽然脚步飞快,但还是耗费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走到茜雅所说的林间小屋。
“听着!不该你问的,什么也不要问。”她停下脚步,冲威里打手势。
威里点点头。
只有淡淡的月光透射到小树林里,树林里的杂草很高,稀奇古怪的树长得七扭八歪,就好像是一片从没有人来过的蛮荒之地。
在杂乱的树枝间,威里隐约发现一栋用粗木制成的简易房子。简直要比涵尔的那一栋还要糟糕。
“进去之后,你可不要感到任何意外。”茜雅又嘱咐到,“要不然他会伤心的。”
“不!我不会的。”
茜雅放心地轻叩木门。
门马上被轻轻地打开了,就好像里面的人,一直在等他们的到来似的。
透过淡淡的月光,威里看到有一颗长得十分丑陋的脑袋抻了出来。
他礼貌地朝威里鞠了一躬,又十分亲热地对茜雅一笑,“赶快进来。恐怕我煮的茶,早就凉了。”
他马上又转回身,朝木屋里走,“不过没关系,我特意买了一斤巧克力糖。”
刚迈进木屋,威里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奶茶味,还夹杂着卷心菜与奶油面包卷的味道。
小木屋里亮着一盏不是很亮的吊灯,炉火烧得很旺,上面的炉圈上摆着几块烤红薯。
木屋里的一切都比涵尔的房间简陋得多。
木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床上乱七八糟地扔着几件衣服和一张被子。窗边有一张木桌子和两把木椅子,墙上挂着一支猎枪、一张兔皮。
一双沾满泥巴的雨鞋,被扔在炉子旁边。炉子上放着几个调味瓶。
“维利特,这个时候能去看曼霍魔法师吗?”茜雅刚坐到椅子上,就快言快语地问道。
“我跟你说过了,只要你想看,我随时带你去。”叫维利特的人说道,“但刚才戈登魔法师来过了,他气哼哼的——我至今还记得,当他听到威里是合法的王子时,脸上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维利特看了威里一眼,耸耸肩,哈哈地笑了两声,走到吊灯前,将灯光调得暗淡了许多。
他又来到窗前,朝外面看了几眼,马上放下了粗糙的窗帘。
暗淡的灯光下,威里觉得他的脸更加可怕了。他长着一个佝偻的脊背,就好像是俄底修斯山上,那个不断将大石头推到山顶的巨人一样。维利特的双手大而变形,两只脚掌向内扣,肩膀向胸脯内弯曲。脖颈上好像被烫伤过,长满了难看的火红色的肉瘤,就像火鸡的脖子似的。
最令威里感到害怕的是维利特的脸,他整张脸又大又扁,脸上垂满了密密麻麻、叫人恶心的小肉瘤。有一颗巨大的瘤子,挡住了右眼,嘴唇向下耷拉着,看不见鼻孔在哪里。
他好像注意到威里正盯着他,端着茶壶的手,微微哆嗦了一下。
“嘿!没有吓到你吧!”他耸耸肩,对威里十分客气,“如果你爸爸活着,他是会知道我原来的模样的。我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一名战士。可惜在那场战斗中,我被毁了容,变成了这么个可怕的丑样子。”
“他可没有这个意思,”茜雅有些伤心又着急地说,“我们认为你很好。”
“噢!我可比谁都信任你。”维利特投以温柔的一笑,“但不管任何人嘲笑我,我都会接受的。我可不愿意让见到我这张丑脸的人责怪那一场战争。”
“我想,你比起我的爸妈来,是非常幸运的了。”威里语调忧伤地说,“他们至少连被人嘲笑的机会也没有了。”
炉火旁的三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谁只要说一句话,那一个可怕的时刻,就将会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终于,威里将盯着炉火的脸抬向维利特,沙哑着嗓子哽咽道,“那个场面,一定十分可怕吧——我是说,我在地牢里见过,他们全被一把匕首给杀死了。”
维利特轻轻地吐了口气,忧郁的眼睛被一块手帕遮盖,“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偷偷地寻找那个凶手。”
紧接着,他目光凶狠地吼叫道,“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维利特站起来,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拎出一团毛绒绒的东西。
威里这才注意到,它是一只长毛大狗,浑身棕色,两只黑色的大眼睛半眯半闭着,几乎被维利特一直拖到了火炉旁。
“帕托是只懒狗。”维利特抱歉地耸耸肩,“除了火腿和咸肉,它可不喜欢别的。但每一次跟我到牢房里,它都非常勇敢。”
他边说,边把帕托脖子上的颈圈解了下来,从皮带里面抽出一张有些发黄的信纸。
“这上面是我调查到的一些名字,都是些可疑的人。”维利特将眼睛投向窗帘,谨慎地说,“他们都是参加过那场战斗的战士。可是除了涵尔以外,没有一个落到好下场的。不是被赶出了波森斯芬,就是被废黜魔法——就像我。”
威里和茜雅接过信纸。
上面有三个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威里再熟悉不过,是崴斯。还有一个是塔西,再一个就是曼德路了。
“曼德路是谁?”茜雅好奇地问,“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他如今在哪,连我都不知道。”维利特飞快地说,“那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总是神出鬼没。当初——也许是因为知道一些真相,但又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他,就被赶出了这座城市。现在,可能在荒原与那些灰精灵在一起。也许在荒原酒吧。”
“我真想现在就见识见识他。”茜雅大胆又天真地叫道,“我在荒原酒吧街上,可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遇见过。也许真会撞到曼德路。”
“我与他原来是战友。”维利特说,“他虽然看起来十分阴险狡诈,可是是一个说一不二、十分严肃的人呢。我想,他是不会伤害你们的。”
“难道崴斯不是一直守牢门吗?”威里一脸疑惑,“我听涵尔与曼霍魔法师都说,还有玛希希,说崴斯的魔法学业实在糟糕,只是个看守地牢的人。”
“不!那只是崴斯为了掩示自己的真正身份,才将自己变成醉鬼。”维利特马上说,“他每次去荒原酒吧街,实际上,我想,应该是去寻找当初在战争中逃生的人。崴斯虽然一直是一个守门人,可每当你的爸妈遇到危难,他都会恢复战士的身份。保护他们——直到最后那场惨烈的战争后,他才变成了一个酒鬼。”
不等威里和茜雅再问什么,维利特马上麻利地将信纸又塞回到帕托的颈圈里,给它重新套在脖子上。
帕托只是哼哼了一声,伸着懒腰,走到威里的身边,使劲地嗅着他的裤角和鞋帮。
之后,就走到茜雅身旁,撒娇似的哼哼着。
“宝贝儿,你一定想吃这个。”茜雅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由彩纸包裹的牛肉干。这是上一次威里的入学典礼上她特意留下的。
帕托哼哼唧唧地盯着茜雅剥开彩纸,两只眼睛死瞪着牛肉干,一口吞了下去。
之后,它在茜雅的裤袋处嗅了嗅,就不声不响地蹲下来,将脑袋搭在她的手上,眼睛随着三个人转来转去。
“赶快喝点儿奶茶,吃点儿巧克力。”维利特像开玩笑似地说,“千万不要想着为我节省。一会儿下到里面,冷得可怕,还经常会出现些吓人的东西。不吃些使人发热的食物,准要被吓晕过去。”
三个人匆匆地吃完了茶点,维利特牵着帕托,拿上一盏小灯,领着威里和茜雅走进了黑黢黢的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