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不大的客厅。
四面墙壁上挂着山水画、古香古色的织花毯子,和木制的烟带嘴。
一个模样古旧的挂钟,藏在柜子的一角,滴滴嗒嗒地响着,好像非要几个人注意它不可。
一个巨大的藤木椅子,就摆在客厅的门口。
似乎每天都有个人,坐着这里,透过落地窗,视线直接射到不远处阳台外的热闹的街市上。
在椅子旁边,还有一个老树桩雕刻成的茶桌,上面摆着一套棕色茶具。
其余的摆设就是一些装满书的书柜,一个有些脱皮的衣柜,铺在地上的暗红色地毯。
最显眼的是,挂在墙上的三幅黑白照片。
有一幅照片上,是一个相貌英俊,气宇轩昂,玩世不恭的年轻生意人。
他的胸前,挂着一块金表。脸上戴着当时流行的金边圆镜片眼镜,手中端着一个木制烟斗。
博格说,这就是他已经去世的爷爷,年轻时的照片。
那时候,他的爷爷生活非常富有。
第二幅照片,是博格的爷爷和奶奶的结婚照。虽然是黑白的,但照片里的两个人,却不失华丽与端庄。
第三幅照片上,是一位满面皱纹的老人。
他的脸上,虽然早已不见了当年的英俊与神气,却不失一股威严与傲慢的风度。
就好像,这个人曾经受到过某种特殊的训练,在脸上还雕刻着曾经饱经风霜,所留下的沧桑痕迹。
他的鼻子与年轻时,也极不相同。
这张照片上的老人,鼻子高高地昂在脸上,下巴微抬,眼神锐利挑剔,似乎当时,正在对着为他照相的人指手划脚。
珊杜又向第一幅照片望去,发现,那上面的影像里,除了年少的放荡不羁之外,满身都洋溢着随和与慈悲的气息。
杰西马上就发现了,珊杜所发现的不同。
但他轻声对珊杜说,“这没什么。你知道,老顽固这个词,可不是平白无故就造出来的。人老了,是会改变一些性格的。我爷爷也是这样。不过,他只是喜欢唠唠叨叨。要知道,原来他在机关里工作,是一个处长。平时,也总是把在机关里的那一套带回家里,沉默寡言,不可一世。可到爷爷退休以后,他好像一下子觉得自己失去了统领众人的威风,变得十分碎语。总对着奶奶指指点点。无论见到哪一个人,都要唠叨一番。”
杰西做了个无法忍受的手势,“即使在超市里买一瓶酱油,也会因为选择哪个牌子,与售货员争吵一番。真像一只好斗的老公鸡。”
珊杜刚开始,细细地注意着照片上的细微差距,用一半的心思,听杰西唠叨。
但发现杰西越说越来劲儿,他马上露出不耐烦的姿态,转身去看右面墙壁上的一个印第安人木刻。
杰西尴尬地闭上了嘴。
但他发现,客厅里的人,都自顾自地忙碌着自己的事儿,并没有发现他刚才的窘相。
就马上走到一个古香古色的小珠帘前,用手挑起来,欣赏里面的一对傣族姑娘。
博格往来穿梭在三剑客之间,不时热情洋溢地,将一些小玩意儿解释一番。
细心的三剑客最后发现,所有摆设,都透露出,一付落迫的富人的窘困生活。
无论从哪儿看去,四处都灰秃秃的一片陈旧。
博格从杰西与珊杜的眼睛里,看到了房间里的简陋、杂乱破败的景象,马上耸了耸肩,尴尬地笑了笑。
“本来——这间客厅可以装饰得非常舒适。”他喊道,“但这是爷爷生前居住的房间,现在由爸爸暂时继承。他为了怀念爷爷,就让这些家具保持原样。甚至,没有替换过一件小物品——你们也能看得出来,这都是很久以前的家具了,在当时非常时髦。都是这栋楼建起来的那一年,置办的。每次提出更换,爷爷总说可不要浪费金钱,他过够了苦日子。”
“可你爷爷,不是一直过着非常富有的生活吗?”杰西一脸的莫名其妙。
“是的。”博格说,“爷爷平时是不说这个的。但只要让他花钱,他就会说他过够了穷日子。不想为这些,吃不进肚子里的东西,破费钱财。”
“他没有失踪以前,从不这么说?”正站在书柜前,透着玻璃,朝里面打量古旧的书籍的珊杜,突然问道。
“是的,爸爸说爷爷从来都没有说过。”博格说,“只是在失忆以后。”
“你爷爷,是一个文学爱好者?”珊杜又问。
“可我从未看爷爷,翻过一次书柜里的书。”博格说,“他说自从失忆以后,他对这些书就不敢兴趣了。这并不能当饭吃,只是一些闲人看的玩意儿。”
“你爷爷变得可真够怪的!”珊杜怪里怪气地说道,又眯起了眼睛。
杰西知道,他的脑袋又飞快地运作起来。
正在试图解开,某一个疑惑。
杰西不禁也走近了书柜。
突然,落地窗的布满白色小碎花的窗帘,被挑了起来。
一个瘦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的大眼睛,十分明亮,镶嵌在瓜子脸上,像两块精美的宝石。
她穿着一件花格子的布裙子,头发散落在肩膀上,一张小嘴微微翕动,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高大的博格身边。
“表哥,爸爸又——”她挑起浓重卷曲的睫毛,瞄了一直盯着她的三剑客一眼,马上垂下了脑袋。
“这一定就是,你那个可爱的小表妹喽!”维森眼前突然一亮,几步跃到女孩儿身边,“我听你的表哥提起过你——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又可怜——我是说,顶漂亮的女孩儿了。”
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挺起腰杆,指向书柜,喊道,“那个书柜,这两天是否被打开过呢——比如,你,喜欢看哪些高雅的玩意儿——你叫什么?”
维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孩儿瞧。
似乎非要把她的心思,看穿不可。
女孩儿的肩膀微微一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表哥。
在得到强大的支持后,她勇敢地抬起头,直视着维森的眼睛。
“我叫薇薇。我很喜欢那些书——但没有时间看。我是说,我爸爸根本就不让我动——也只是这两天不让我看。他说那些书受到了诅咒,谁看谁倒霉。因为前两天,他在替他的房客翻找一本《马丁·伊登》的时候,在书缝中发现了一张字条,里面有可怕的诅咒——”
“一定是那个颤抖的笔迹吧?”珊杜也走到了薇薇的面前。
“是的。”薇薇并不敢看珊杜的眼睛。
她发觉,他的眼睛里,有一股叫人害怕的光芒,似乎能看透一切。
“只有你爸爸,打开过书柜吗?”维森觉得应该跟这个漂亮的女孩儿,再说点儿什么。
没想到,兄妹俩一齐喊道,“不!还有一个人打开过书柜。”
“会是谁呢?”
三剑客都瞪起眼睛。
“是爷爷!”博格的脸色,又变得苍白。
他走到书柜前,一脸严肃,“他来过不止一次。有一次被爸爸撞见,还有一次被三叔撞见。可爸爸与三叔叙述的,好像并不是一个爷爷。”
“我爸爸说,这两天,他也看见过。”薇薇说道,“刚开始,他只是六神无主地咒骂,说他并不相信世界上有鬼魂存在。可是今天——爸爸生病了,病得十分严重!”
“能否,让我见见你的爸爸?”杰西问道,“你现在肯定是认为,他被吓病了吧?”
他又补充道,“也许我们能帮助他。”
薇薇揉搓着布裙上的口袋,一脸不确定的神情,“我去试试吧。但爸爸的脾气可不好,他很可能拒绝你们的好意。”
“没关系!”杰西耸耸肩。
五分钟后,微微的身影,出现在落地窗外。
她麻利地打开窗帘,迈着轻快的脚步,冲进客厅,“爸爸让你们过去呢!他说十分愿意,接受你们的帮助。”
博格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手势,“这两天,我跟二叔提过你们,但他对此事只是嗤之以鼻。还警告我,不要办蠢事,说这只是自家人的事情。”
“也许,他改变了什么主意呢——”珊杜让大家吃惊地咕哝了一句。
三剑客跟随博格与薇薇,走入了一个非常狭小的房间。
这个房间看起来,像一个小客厅,四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酒气。虽然几样简单的家具和各种杂物,堆砌在一起,却不失秩序。
方形小桌上撂着快餐盒、一只酒杯、几瓶啤酒。
正对着房门,还有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里面传来哼哼唧唧的咕哝声。
“我住在另一个小房间里。”薇薇低声说,指向旁边一扇玻璃拉门,“里面有一张小床,平时,我都是在表哥家写作业的。”
“二叔?”博格冲到里面套间的门口,将脑袋轻轻地探了进去。
“那三个侦探来啦?”
“来了。”
“说真的,我倒不希望,他们真能解决什么问题。”房间里的人,用沙哑的音调说,传来拖拖沓沓的脚步声。
有一个脸上布满胡茬,个子不高,身材魁梧的人走了出来。
正是博格的二叔,宾斯先生。
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嘴角有些发青,脸色苍白,就好像有几天几夜没有睡过觉似的。
他穿着一条西装短裤,上身披着一条薄毯子,邋遢地坐在了一把堆着衣服的椅子上。
“你们就是那三剑客?”他用不客气的口气,叫道。
三个侦探点了点头。
“我听博格说过,你们可有不小的本事呢!”他虽然这么说,眼睛里却带着轻蔑。
“一点点。”维森边说,边得意地瞄了薇薇一眼。
杰西与珊杜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你们都已经清楚了吧?”宾斯先生问道。
“我都跟他们讲过了。”博格马上说道。
“你真是个快嘴快舌的家伙!”宾斯先生有气无力地咕哝道,随手点了一支烟。
随着在空气中爆炸的烟圈,迅速地在房间里织了张雾网,他好像旁若无人地陷入了沉思当中。
宾斯先生的眼睛里,闪烁着汹涌的波涛,时而攥紧拳头,时而蜷成一团。
但这些,都是他在无意识当中,做出来的动作。
三个侦探的眼睛,在房间里打量。
谁也没去打扰,这个吞云吐雾的默想者。
直到烟蒂快烧到了他的手指头,他才猛然一挺上半身,咳了一下,盯着三个侦探。
“我相信——这世界上,一定有鬼魂存在。”他突然用被酒精泡得沙哑尖锐的嗓音,低吼道,眼睛里喷射出极度惊恐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