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藏着简易楼的那条胡同,三个侦探放慢脚步。
同时,谨慎地盯着身边的行人,想发现,刚才藏在暗影里的,已经死去几个月的老图尔先生。
但无论从哪一个方向看去,都没有发现博格的爷爷。
有一度,杰西和维森认为,珊杜不是眼睛花了,就是纯心戏耍他们。
简易楼里,除了偶尔进去和出来的租房者以外,也并不见宾斯先生和其他家庭成员出来。
杰西与维森,眼睛里的疑虑,越来越浓重了。
不时将余光扫向珊杜。
珊杜的眼睛,一直盯着三楼的各个窗口。
似乎没有发现有两双眼睛,正在对自己指责批评。只对眼前的景象视而不见,对两个人的嘀咕,充而不闻。
杰西与维森,尽量耐心地盯着简易楼的出口,各自在心中琢磨着,该如何结束这一场无聊的追踪游戏。
直到两个侦探,频频地使眼色,想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突然听到珊杜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咕噜声。
“看!”他死死地盯着,简易楼的出口。
但等到走出来的人临近,大家才发现,他并不是宾斯先生。
而是与他的长相极为相似的弟弟,宾懿先生。
“这么晚了,他出去要干什么?”杰西看向蹙眉的珊杜。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我想,不会与此案有任何关联的。”维森下定结论,说道。
但珊杜,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他将眼睛眯得更细了,转过头,冲维森说道,“他这么晚了出去,一定不会走得太远。你也去买几瓶饮料。”
他随手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钞票,塞给维森。
维森知道,珊杜的目的,绝对不是只买饮料这么简单。
但他还是接过钱,假装去完成这项使命,也要去看一看宾懿先生到底去干什么。一会儿回来,也好嘲笑珊杜一番。
三剑客将身体都藏进暗影里。
等到宾懿先生走过去,维森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你很有把握——”杰西用目光,琢磨着珊杜,“宾懿先生跟此案有关?”
见珊杜抿了抿嘴,他又飞快地说道,“我认为,他只是一个非常刻板,而又不喜欢惹事的那种人。他就是给我这种感觉。也许你是太紧张了。”
珊杜什么也没说。
杰西尴尬地咳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向胡同深处的简易楼。
但他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你是说,一切都是这两个兄弟捣的鬼?”
珊杜的一再沉默,令杰西十分气恼。
他抻长脖子,像一头即将加入战斗的公牛,目光直逼视着珊杜,试图驳倒他的观点。
可他突然发现,珊杜的眼睛里又冒出火似的光芒,双手攥成拳头,浑身微微地颤动起来。
杰西的怒气,顿时消散了。
他顺着引起珊杜神经紧张的方向望过去,发现简易楼里,又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一个人。
不过,这个穿戴与现在时节不相符的人,让杰西无法确定,他是一个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老人。还是一个整日有着忧愁,过早衰老的苦役工。
也就是每天干一大堆脏活、累活、杂活,却挣得薪水很少的那一类人。
但现在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杰西心里揣测,他至少不是——他就是博格早已不在世上的爷爷——老图尔先生。
杰西将呆若木鸡的脑袋,转向珊杜。
此时的珊杜,一脸从容不迫的神情。
他向暗影深处隐了隐,也拉了杰西一把。
“这是我没想到的!”珊杜说道,“我本以为,他会一直跟踪宾斯先生,会等待他回去要钱。之后,再跟踪他。”
杰西的双手卡在喉咙上,好像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
如果他最近不研究什么鬼魂论,看了几篇关于鬼魂转世的文章和书籍,是不会这么害怕的。
老图尔先生的“鬼魂”越走越近,杰西本能地向珊杜靠近。
他顾不得颤抖的脚,已经踏上了珊杜的鞋子,牙齿咯咯颤动——
珊杜一把捂住了,杰西刚要尖叫出声的嘴巴。
两个侦探的眼睛,盯着已经走近的老图尔先生的“鬼魂”。
他除去衣着不同,发型稍有不同外,几乎与挂在宾德先生的客厅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细心的珊杜发现,这一个老图尔先生,与照片上年轻时的图尔先生的神情更为相似。
虽然,他的眼睛里喷射出愤怒的光芒。但还可以从五官的轮廓中看出,随和与慈详的神态。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呢料大衣,头戴礼帽,脚上踏着方头黑皮鞋。
这些穿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与现在的高温天气配合起来,就显得很不寻常了。
这让杰西认为,眼前的老图尔先生,一定是一个“鬼魂”。
要不然,他不会看起来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炎热。
人在害怕的时候,总会将从眼睛反射到脑袋里的信号,加以无限扩大,使它比本身看到的时候,更显得可怕、骇人。
实际上,紧张的杰西到现在,已经看不清老图尔先生的衣着和容貌了。
只感觉到有一个黑糊糊的幽灵,正朝着自己扑过来。
等到老图尔先生藏在礼帽下的眼睛,从杰西身边掠过去,他差点儿像泥似地瘫到地上。
“好吧。既然你这么害怕,最后一个任务就留给你。”珊杜松开杰西,“我去看看,他是否去跟踪,他的三儿子宾懿先生。”
“可你认为,宾斯先生会出来吗?是否,我们该一起行动?”杰西的眼睛告诉珊杜,他现在惧怕老图尔先生的“鬼魂”,会随时返回这条胡同。
“宾斯先生,一定会出来的。”珊杜说完,飞快地朝着老图尔先生走去。
不顾杰西因为惊恐,而发出的低声嚎叫。
暗黄色的路灯下,只剩下杰西自己。
他似乎感到胡同尽头,那个像蛤蟆似的简易楼房,正张着大嘴,悄悄移来,准备随时吞下自己。
每过一分钟,他就向后退一步。
他认为宾斯先生不会出来,珊杜只想捉弄自己。
或者是,他被刚才的老图尔先生的“鬼魂”迷了心窍,正合起伙来,让自己进入某一个无法预料的陷井里。
可杰西退了没几步,突然发现,简易楼房的出口,走出疾步如飞,一脸懊丧和心慌意乱的宾斯先生。
他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嘴里咕哝着,只要把房子卖掉,他就不会再因为这几个臭钱,而大伤脑筋了。
当杰西确定,这就是宾斯先生,顿时忘记了害怕,谨慎地跟了上去。
宾斯先生穿过小吃一条街,一头扎进大厦后一片荒凉、满目疮痍的废墟里。
这是刚拆除的一个菜市场。
计划修建的楼房,还没有打地基。
只有一堆堆的碎砖头和水泥块,散落在沟壑四处。偶尔能看到一个高高凸起的由装水泥堆砌起来的建筑材料。
这片废墟里,只有一盏光线十分强烈的施工大灯,孤零零地亮着。
再加上乱七八糟的废物,杰西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行踪。
此时,他一直在揣摩,宾斯先生如此匆忙,到底是要干什么去。完全忘记了关于老图尔先生的鬼魂。
宾斯先生绕过废墟,拐进了一条小胡同。
与刚才的繁华街道相比,这里要显得荒凉许多,就好像是几十年前遗留下来的古老民宅。
让杰西突然有种错觉,这多像是一个幽灵藏身的住所。
似乎正有一个看不见的鬼魂,在悄无声息地朝着他们招手,邀请他们去铺满黄纸钱的冥府,喝一杯茶水……
越向深处走,杰西越害怕,好像有无数个可怕的幽灵,在他身上又撕又扯。
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
窄小的胡同,像一块块铅做的乌云,在他前面看不清的暗影里,阻挡道路。
他每走一步,都好像是撞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上。
偶尔一只从房沿顶上蹿下来的猫,让杰西的心脏,差一点儿就蹦出胸口。
胡同里的光线,十分暗淡。
越向前走,几乎只能听见宾斯先生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
而看不见他的人影。
淋漓的大汗,浸湿了杰西的衣裤。
他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汗酸味儿。
杰西的神经越绷越紧,几次停下脚步,开始怀疑,宾斯先生也是一个魔鬼。
甚至那一栋简易楼里的人,全是幽灵。
这些可怕的猜疑,使杰西的耳朵,分外灵敏起来。
他一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紧接着就消失了。
一会儿又看到,前方的矮房子顶上,蹲着一只狗,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他的右侧的小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里面抻出一颗白得可怕的脑袋,但紧接着,又像闪电似的消失了。
这些可怕的怪音,都伴着前面急促的脚步声,在杰西的耳朵里聒噪。
等到他忽然一个激灵,从可怕的梦魇中清醒过来,竟发现,前方的脚步声消失了。
一瞬间,杰西感到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
大雪一层一层地压在他身上,把他越压越小,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直到他感到自己,好像也变成一片雪花,被狂风撕扯着,要填塞进一个怪物的嘴里。他一下子跳起来,想回转身就跑。
但他回头一看,忽然没了勇气再穿过这条冗长的胡同,穿过废墟,逃到珊杜和维森身边。
杰西又回转身,打算顺着这条看不见的小胡同,向前摸索,也许能找到逃生的路线。
可就在他伸出双手,犹豫地向前迈步,突然听到身边传来“吱嘎”一声。
伴随着这一声刺耳的声响,他又听到了急促的呼吸声。
杰西眯起眼睛,透过黑夜的幕布,发现在前方左侧一栋不高的木头板墙前,蜷缩着一个黑糊糊的影子。
黑影正抻着脑袋,似乎想隔墙探进院子里,去窥视什么。
他又咚咚地敲了两下门,之后,将脑袋抻得更长,几乎贴到了木板墙上。
小木门内的院子里,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黑影有些不耐烦了,使劝儿地推了一下门。
“谁呀?”伴随着更加刺耳的“吱嘎”声,有一声极其苍老沙哑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
紧接着,一串拖沓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有事求威老先生。”杰西听出来,这声音是宾斯先生的。
伴随着更悠长更缓慢的“吱嘎”声,一道暗黄色的光,从这扇小门内射了出来,直照射到宾斯先生,苍白又焦躁的面颊上。
“威老先生,现在已经休息了。”小门内摇摇晃晃地抻出一颗老妇人的脑袋,“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为什么总是这么晚来打扰他?”
“可我现在,急需要写几个字。”宾斯先生强压住愤怒,带着讨好地乞求道。
他好像极不情愿,跟一个牙齿都掉光的老太婆多费口舌。
可是要见到屋子里能拯救自己的人,必须跟老太婆打交道。所以,既显得不耐烦,又不得不装作诚惶诚恐。
“他刚才说了,谁也不见。”老妇人执拗地说,“他的心脏,可不太好。”
“我可以给双倍的钱。”
老太太的眼睛,盯着宾斯先生,一阵沉默。
“双倍!”宾斯先生趁热打铁地说,“要知道,如果运气不好,他干上一个月,也挣不了这么多。”
老妇人摆摆手,“可我们这是在干什么?是在帮你干坏事啊。虽然说,你只是想逼走你那个贪婪的大哥——”
宾斯先生的脸上,露出阴森森的怒容。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低声叫道,“这条街上,可不止你们一家呢!虽然他们写得不很像,可也完全能瞒天过海。如果你将这件事情,透露出去,可别怪我不客气!”
老妇人被宾斯先生的话,吓得一激灵,想转身缩进小木门内。
宾斯先生一把推开她,闯了进去。
老妇人并没有叫喊,而是麻利地迈着碎步,追赶他。
没一会儿,传来沉重的开门声。
杰西向院子里投了一块小石子,没有任何响动回应。也就是说,这个小院里并没有养狗。
他又轻轻地吹了声口哨,小心翼翼地闪进小门内。
这是一条非常难走的路,小路两旁不大的空间里,堆满了废报纸、废纸盒,破桌子和断腿的椅子。
等到杰西摸到院里的房门前,惊愕地发现,在房顶上,有一对绿色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惊得一跳,差一点儿尖叫出来。
但这对绿色的眼睛,似乎比他还要害怕,“喵”地一声就不见了。
只传来几块碎瓦的喀踏声。
杰西舒了口气,跷起脚,向黑糊糊的窗洞里张望。
这是一间不大的卧室,挂着一条破旧的窗帘。
窗帘只遮盖住了窗子的一部分,可以清晰地顺着缝隙,看清里面的摆设。
屋子里有一张双人床、几张老旧的木桌子、一把露着海棉的黑皮椅子,还有几只小凳子。
桌子和椅子上,堆满了颜色不同的纸张。
在一旁的地上,还摆着一台修锁的小机器、几条自行车废胎。
黑洞洞的水泥地上,到处散落着零零碎碎的自行车配件、各种杂物。
杰西猜测出,这应该是一个专门修自行车和修配钥匙的小作坊。
但很快,杰西就发现了其中的奥妙。
这应该是一个隐藏得很深,专门以刻字镌字为营生的小加工厂。
他发现,床上披衣坐起来的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从床边的小柜子里,取出一套纸笔。
将宾斯先生递上来的钱收好后,老先生开始跟着他的叙述,将内容分别写在三张发黄发旧的信纸上。
看来,他已经不止一次,为宾斯先生临摹老图尔先生的字迹了。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凶宅里至少有一个“老图尔先生”的笔迹,是假的。
没多一会儿,宾斯先生就拿着信纸,匆匆地离开了这栋小院。
杰西已经把黑暗中隐藏的各种危险,抛在脑后,早一步退出来,藏在一角。
随后,又追着宾斯先生的脚步,向着更深的胡同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