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杜站在门口,一直听着里面的动静。
足有五分钟的时间,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回应。
但细心的珊杜发现,隔着一层木门的友谊协会的办公室里,正有什么东西发出砰砰的声响。细碎的脚步声,轻轻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还有一些尖锐的叮当声。
虽然,这一切做得十分小心,珊杜还是听出里面的人慌乱万分。
“是欧阳先生吗?”华兹先生粗声粗气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
珊杜感觉到,他好像正把嘴贴在门缝上,有一股酒肉的臭气飘出。
珊杜没有回应。
门内,有一分钟的时间没有任何人再说话。
紧接着,华兹先生有些嗑巴地问道,“欧阳先生?”
珊杜还是没有说话。
在一阵悄悄的争论声后,门被掀开一条细缝,透出华兹先生的半个身子。
当看到,眼前的人是珊杜,他大吃一惊,脸上的胡茬也跟着微微地抖动起来。
但这只是转瞬即逝的表情。
他粗鲁地咳了一声,两眼睁得大大的,直盯着珊杜瞧。
“那么……是你?”华兹先生僵着舌根问道,两道眉头升腾起一股怒气。
“我舅舅不让我招惹你们,说你们可都是有身份的人。”珊杜不紧不慢地说,“我想进去瞧瞧,你们住的地方到底跟我的有什么不一样!”
“你舅舅——把什么都告诉你啦?”华兹先生闷声闷气地问道,用一只胳膊堵在门口。
“是啊!”珊杜说,“他说你们是他的老主顾,还租用了这个房间——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隐瞒的。我问了半天,他才告诉我。”
“还有呢?”华兹先生怪声怪气地问。
珊杜换上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还有什么?”
华兹先生清了清嗓子,换上质问的口气,“既然你舅舅都说了,我们是他的老主顾,还租用了这个房间——你跑到这儿到底要干嘛?”
门缝开得大了一些,后面抻出嘉西的脑袋。
珊杜十分友好地朝嘉西又伸出手,并顺势,将门挤开。也可以说,华兹先生突然松开了胳膊,珊杜扑到了嘉西的身上。
紧接着,身后的门被关上了。
珊杜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十分晦暗的台灯,眼前的一切都藏在朦胧之中。
暗黄色的烟雾,随着浮尘在房间里左冲右撞。一股闻起来叫人恶心的刺鼻味道,弥漫在珊杜四周。他只能隐约地看清楚,脚下铺着深红色的地毯,地毯上有许多黑色的印痕。
这个“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有一张大沙发、一个玻璃茶座。
在不大的空间里,还挤着两口大箱子。
细心的珊杜发觉有些不对劲儿——床上躺着的中年人,一定就是络辛了。
他身上盖着一件大衣,能隔着衣服看见,他的双手正搭在肚子上。似乎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正准备随时跳起来。
他半眯着眼睛,一直盯着珊杜,有一只脚僵硬地搭在沙发上。
珊杜从走进房间里,就闻到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儿。
如果他没有弄错,在这些土腥味儿里还有一股怪异的、类似硫磺的味道。就好像有人在房间里,炸过什么东西似的。
他听到身后有重重的喘息声,朗勃正站在他身后。
华兹先生和嘉西,站在他的一左一右。
几个人都目不转睛,面无表情,用试探的目光盯着珊杜。
“那么——现在你看……看到了什么?”华兹先生故意用叫人听了难受的斯文嗓音,问道。
他随手点燃一支烟,使劲儿地吸了两口,“说说看,你来这到底想看什么?”
珊杜的眼睛飞快地在房间里扫了一眼,发现墙上都安装着隔音板,心里不由猛地一抽。
难道说,刚才他在门外听到的房间里的叫嚷声,只是华兹先生和他的同伙,故意设计出来的?
他们是想引自己过来,好弄清楚,刚才在走廊里盯着朗勃看是什么目的?
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了吗?
这些可怕的想法,不禁让珊杜的脑门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好一会儿,感到喉咙里发哑,说不出一句话。
甚至,脑袋里除了眼前的黄烟,连一丁点儿思维都没有了。
但他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以免被眼前的几个人识出破绽。否则的话,这些人——也许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珊杜的眼睛,突然碰撞到华兹先生手中的香烟上。
这是一支非常高级的香烟,也就是欧阳先生说的,非常昂贵又稀少的进口货。
他灵机一动,“我听舅舅说,你们抽的烟可都是很难买到的牌子!”
珊杜搓着双手,好像难以启齿的样子,“你们可别跟我舅舅说,我管你们要烟抽了。”
华兹先生又盯着珊杜看了半天,缓缓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要给他点着。
“不!如果让舅舅闻到我嘴里有烟味儿,他准要告诉我妈妈。”珊杜飞快地说,“你们知道,那种下场——”
华兹先生撇起嘴角,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笑容,似乎还是不太相信珊杜的话。
可一旁的嘉西与身后的朗勃,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轮流说起他们像珊杜这么大的时候,都是如何四处偷烟抽的。
华兹先生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而长沙发上,一直一动不动的络辛,将右手伸到了沙发底下。紧接着,他坐了起来,将衣服搂在怀里。
珊杜发现,他的手里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如果说,他刚才手里握着什么东西的话——不是枪,应该就是一把匕首。
看来,眼前这几个人也许都是亡命徒了。
华兹先生已经开始用眼睛驱赶珊杜。他发觉,珊杜的眼睛在房间里四处转悠,并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
但这时候,嘉西与朗勃已经完全放松了警惕,纷纷点着烟,盯着珊杜。
珊杜发现,在茶座旁边的红地毯下,好像有一个凸起的东西。他假装不经意地盯着长沙发后面的画框,一只脚踏了上去。
“嘎吱”一声,在珊杜踏上硬物的同时,身后的几个人扑了过来。
“啊——那是我放在毯子底下的几套球拍。要知道,我可是满身是病,现在不锻炼一下真是不行了。”华兹先生冲过来,“我想你应该出去啦,我们还有工作要做。”
他拉着珊杜就向外面走。
在拉扯中,珊杜突然感到脚下一空。华兹先生的脚也随着珊杜踏到了深坑里。在这一瞬间,珊杜发现他的脸色变了,几乎浑身都跟着颤抖起来。
随后奔过来的嘉西与朗勃,一把拉上来两个人。也可以说,还没等他们真正陷下去,就将两个人拽了上来。
所有人都一脸恼怒地盯着珊杜,甚至连隐藏自己的情绪都做不到了。
他们步步紧逼,空气中静得要命,似乎连喘息声都听不到。
珊杜被包裹在其中,他看到络辛的手又悄悄地摸到了沙发底下。
可就在珊杜认为也许自己就要倒霉了,已经嗅到危险临近。忽然,传来重重的敲门声。
已经大汗淋漓的华兹先生,猛然抬起头。
“谁?”他带着恶狠狠的腔调,吼道。
“你舅舅正叫你呢!”门外是维森果敢的叫声,“赶快出去,他正急得团团转地找你。我可没有告诉他,你正在这几位先生的办公室里。”
华兹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眼睛盯向嘉西。
几个虎视眈眈的人,顿时放下端起来的胳膊,但脑袋还抻向门口。
“我只是来要烟抽,你千万别对我舅舅说。”珊杜马上叫道,“如果他告诉我妈妈,那我可就惨啦!”
华兹先生松开珊杜的胳膊,重重地喘了口气。然后,粗鲁地走到门口,打开门,“哟!难不成你们是设计好啦,想要在我这儿骗烟抽?”
他随后解开上衣的扣子,似乎喘不过气来,不停地转动着脖子。
“您要是能给我一支,那就再好不过了。”维森已经挤进门,锐利的眼睛马上就瞄到了珊杜。
他马上扑过来,揪住珊杜的衣服就往门口拽。
“让我来搜一搜,你的口袋里都藏了什么好东西。”维森在珊杜身上撕扯。
房间里其余的人,都静悄悄地盯着珊杜和维森,试图看出什么破绽。但随后,华兹先生一笑,将口袋里剩余的烟都掏出来,扔给维森。
“拿去分吧。”他带着嘲弄和恶狠狠的语调,吼道,“可别为了几支烟,你们打破了头。”
“谢谢!不会的。”维森力大无比,一把就拽出了珊杜,两个人置身于门外。
他彬彬有礼地朝着华兹先生鞠了一躬,“我们不会打破头的。可你们的房间里,真该通通风了。这股臭味儿,可不是谁都能忍受得了的。”
他使劲儿地咳了几声,像恶作剧似地哈哈大笑,拽着珊杜就朝走廊外走。
这时候,欧阳先生火急火燎地扑了过来,“天哪!你们在干什么?”
他大张着眼睛,连嘴里的舌头也跟着颤抖,双手哆嗦着,不知先该向站在门口的华兹先生道歉,还是先惩治他的“外甥”。
“真是抱歉!”欧阳先生叫道,“我会处理好的。你们放心,我马上叫我这不听话的外甥赶快滚回家去。”
他将脑袋低得不能再低,一脸的诚惶诚恐,向后退着,嘴里咕咕哝哝地冲着珊杜与维森发威。
“他倒是个挺机灵的家伙!”华兹先生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之后,就将门关上了。
欧阳先生简直吓没了魂儿!
此时,他满脑袋里全是华兹先生已经被激怒了,自己的工作也许马上就要停止了。
说不定,他们还会搬迁到别的地方去,让自己落个什么也不剩。
他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眉毛拧在一起,好像要大哭一场,又好像想揪着珊杜的脖子骂上一顿。但他努力控制自己,端着两只拳头,闷声闷气地跟在珊杜的身后,准备一走出走廊就赶快叫他们滚蛋。
身后的门又被打开了。
欧阳先生马上回转身,深深地鞠了一躬。但他还没做完这个动作,门又被飞快地关上了——
珊杜与维森互相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眼中都藏着心事。但谁也没有说话,走进了便利店里。
欧阳先生将两个侦探拉进小隔间,满脸通红地歪着脖子,半天才低吼出来,“你们在干什么?难道没有听明白我的交待?”
没等三个侦探说点儿什么,他又叫道,“真要让我白白丢了这份工作?”
“难道刚才,您没有闻到一股味道吗?”珊杜不急不气,轻轻地问道。
他的脸色还十分苍白,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两鬓的头发。
“够啦!你们想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想毁了我的——你们说什么味道?”欧阳先生突然将高昂的脑袋垂下来,眯起眼睛,两只拳头还在微微抖动。
他开始在狭窄的空间里踱来踱去,越走心里越烦乱,似乎已经忘记了眼前的三个侦探,嘴里不住地咕哝着,“味道——味道——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的味道!”
他猛然抬起头,“你是说——那个味道?”
珊杜随后点燃了从华兹先生那里弄来的香烟,“他们的房间里,是否是这个味道?”
欧阳先生猛地摇摇头。
“那么,是硫磺的味道?”珊杜又不露声色地问道。
欧阳先生点点头,马上喊道,“更确切地说,那是一股火药的味道!”
他如头顶遭了一根闷棍,摇摇晃晃地跌倒在床上,“火药!”
他又猛然跳起来,六神无主地盯着三个侦探。
“您现在就仔细说一说,每天晚上您都是怎么度过的。”珊杜说着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他小心翼翼地将烟解剖,从接近烟蒂的部分取出一小块白色的粉沫。
欧阳先生目瞪口呆地盯着珊杜手中的白色粉末,一时间哑口无言。
“您每天都应该抽上这一支烟了?”珊杜问。
欧阳先生机械地点点头,“每天晚上都抽一支。是我和他们四个人喝酒的时候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