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语
大方无隅。——巨大的方形,看不到它的角落。
大器免成。——最伟大的人才,最宏大的事业,与时俱进,无所谓成功。
大音希声。——最美的音乐,往往难听清它的单声。
大象无形。——最伟大的形象,看不到它的具体形貌。
道隐无名。——事物的真正的道理、规律,总是隐藏在事物之中,它没有名目。
而真正遵循道去做事,才能善始善终,致于成功。
——《老子·39》语译
人必有所言,人必有所行,或者说,人必有所作为。
对于历史,对于世界,对于宇宙,人了解了很多,人认识了很多。然而,蓦然回首,似乎一切又云在青山月在楼。
无言的风景,那才是一份真的深玄,一份真的明澈!三千大千世界无穷尽,如何不让智者沉吟,贤者神驰?这所有岂不又是,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转来转去不又回到了开步走的那地方么?
——说不尽老庄大道,悟不透的天地自然,我们仍只有听先圣的天籁清音——
1.五不
庄子说:“夫大道不称,不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大勇不忮。”
这话怎么讲呢?
用现代话说,就是——
天地人生最根本的大道是不可以称说的;
最强有力的辩论之才是不须用言语的;
最大的仁义并不表现出慈爱;
真正的清廉并不讲谦虚逊让;
最勇敢的人并不赌狠逞强。
这既是认识世界人生根本道理的微言大义,又是立身作人的座右铭,更是人们处世行事极具智慧的行为指南。
怎么理解?
道如果显露出来了便不是真道,真正的道理,规律只在事物与社会活动之中,乃至世界万象之中。
言词如果用来争辩是非曲直,不是把事情原貌,真正的是非曲直形容得抽象生硬,就是言词胜过事实,歪曲了事实,把事情的原貌搞得一塌胡涂。事实是什么就是什么,时间终究会把一切分辨得一清二楚。
仁义以慈爱来表现,太经常了便结束得也快。真正的仁义只在心底。不关心却是最大的爱护。这话怎么讲?鸟儿将雏儿推出热窝儿,让它摔打,让它接受风雨锻炼,为的是它能独立的生活,有应付环境的能力。因为母爱不可依靠终生,一味喂养最终只是扼杀了生存创造的本能。如果不及时锻炼,培养能力,一旦环境恶劣,生存的依靠又没有了,此时指望谁?因此,不爱方是大爱,不仁方是大仁。为人父母,为人朋友,为人师长,关键之时常如是。
清廉如果总是表现得很谦逊,其情感与心思必然有许多不真实、不诚恳的成分。正常的人,其表现应当是,既不比别人高傲,也不比别人卑微。不拿人的手不软,不吃人的嘴不软,人不求人则一般高。只有贪婪者才自作多情,多欲者才扭捏作态。
勇敢如果逞强赌狠,就成不了什么事。首先他声气在外,心神已虚弱了。勇,本身并不是为逞强赌狠准备的。逞强赌狠,首先引人注目,恶棍横刀单劈嘴强人。何况勇本身既是一种力量,更是一种修养。没有修养,心气空虚,这样的赌狠逞强者,除了自取祸殃,还能成什么事!
庄子认为这五个方面如果牢记不忘,人们大概就接近道了,也就是靠近事物本来规律了。
2.言论多是非
固然是“大道不称”,但关于道人们还是每日每时遵循着、探求着。这就是人们的言行。
比如言论吧。
人们说明什么,论述什么,辩析什么,总以道为出发点,并得出合乎道的道理来。实际上,大家都在说话,各有各的说法,而说过了就算说过了,既不算定论,也不成公理,等于人们耳旁一阵风。对于道说来,人们是有言论呢,还是没有言论呢?
说话人自己总以为自己说的话,既不同于出壳鸟雏那种嘤嘤之鸣,也不同于农家院落用的鸡啼狗吠,总是有意义的。可这种自己认为与上面的客观效果,是有区别的呢,还是没有区别呢?
道,如何被隐蔽了,真假难分?
言论如何被说走了样,而有是非之辨?
道为何消失了而无法捉摸?
言论为什么和事实牛头不对马嘴?
看来,道有真伪,是因为被局部的成就掩盖了本来面目,言论有是非,是因为华丽的词句隐蔽了本来的事实。
因为这样,人间才有百家争鸣,比如儒家与墨家的是非之争。他们总是以别人认为错误的东西为正确,以别人认为正确的东西为错误。对于道来讲,肯定别人认为错误的东西,否定别人认为正确的东西,这毫无意义,只有争论没完没了。
倒不如以此来明确彼,以彼来明确此,互相证明,以明白真正的规律,真正的道理,这就可以准确地接近道了。
3.反省的必要
世上的事物相克相生、相辅相成。比如是非,比如利害,没有不可以说是彼方的,也没有不可以说是此方的。从不知情彼方看不见,从知情的此方就明白了。犹如打仗,此方胜了,彼方败了,但换一个时空,立即就可能胜负易主。对于任何一种情景与结局,别人会有的,自己同样也会遇到。打仗胜负,败方不知自己如何失手打败,胜方却事先便了如指掌,但这种结局随时都可以换一个位置。
这一规律为人务须注意,不可走向极端。无论为官作宦,经商求利等等。
就是非之争而言,双方常相持不下。此方是一种是非,彼方却又是一种是非。果真有彼此的相对的区别吗?反过来,果真没有彼此是非的分别吗?
要使彼此双方是非争吵罢休,化对立为一体,这就是道的作用,以道为转轴。以道为转轴,以深知应万变,是非纠葛无穷,道的中心转轴位置不动。是,是无穷尽的,非,也是无穷尽的,彼此因之争斗也无穷无尽。不如放弃成见,让事实本身的是与非互相明确,心灵与行为便日益靠近道了。
对于人而言,没有行为,没有争辩、没有探求,绝对不可能,庄子本人也不是如此。只是在承认人的活动、创造、追求的必要的前提时,再反过来认识世界的有限与无限,认识人的有限与无限——人,作为人类的人,是无限的,而个体的人,却十分有限,无论能力,占有的道理知识,乃至生命。而有限的世界是被我们认识了的那部分世界,无限的世界,才是造物主的本来面目。且无论有限的人与无限的人,都是无限的世界的一部分,以其为背景去做人做事的。
因此,在承认人应奋斗、争斗、探求的同时,回过头来明白“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大勇不忮”,这便进到另一境界,这是大明智,大勇略,或者说,真正的平常恰是真正的超常之道,离开自然容易,回归自然何其难哉!
因之,自然,既是外在世界,也在内在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