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还惊喜地发现,中国戏曲理论宝库中绝大部分最珍贵的建树实际上是昆曲理论。可见昆曲的根基之扎实,假如没有这些理论家,艺术就如一支长在浮萍上的花草,是经不起推敲的。昆曲坚守着戏剧理论这一理性思路,起点之高也是任何戏剧无法比拟的。余秋雨注意到,尤其到了万历年间,以汤显祖、沈璟的出色理论成果和著名理论对峙为标志,加以潘之恒的表演理论以及胡应麟、徐复诈、藏懋循、吕天成等人的论述,整体理论水准一下子提高,此后又有极为厚重的王骥德的《曲律》。清代的李渔更是一个伟大的戏曲理论家,他在昆曲研究领域卓有成效,著有表演理论《黎园原》,对一些著名的昆曲剧目他也加以评论,从而提升了昆曲的价值品位,使其不断走向成熟。
2001年12月,由苏州市人民政府和苏州大学共同创办的中国昆曲研究中心成立。这预示着昆曲没有走远,它转动着柔美的身姿向我们走来,向着热爱它的观众走来。
六、余秋雨与傩戏、傩舞文化
余秋雨研究戏剧,不仅研究戏剧形态成熟的昆曲,也研究原始形态的演剧方式傩戏、傩舞,这种戏剧只在中国很多边远贫困地区保留着,作为一种民间艺术,它的存在必然有它的道理,余秋雨决定去寻访。但他知道,傩戏、傩舞是老一辈人留下来的,现代人已很少继承,如果不抓紧时间去寻访,或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余秋雨首先来到安徽贵池山区的刘村,他曾听人说,这里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戏种:驱煞春傩。果然,这种由村民演出的戏着实让余秋雨大开了眼界,不仅如此,当地的民俗也很奇特,比如,他们说的“腰台”,就是平常人说的消夜,农民演出到半夜就要吃“腰台”,吃完后再演到天亮,那个“腰”字就是半夜的意思,想来也有些道理,很形象的。
“腰台”的吃法也是有些吓人的,几锅肥肉,一篚馒头,两坛烈酒,人们围在一起,吃得很是有味,很是热闹,没有一个是怕吃多了长胖的人,余秋雨也吃了几口。吃过“腰台”后,几乎人人都参加到跳舞的队伍,不分村庄、田埂,一眼望去,到处都是舞台。
第二天一清早,余秋雨就赶早班的江轮,江轮十分拥挤,一夜的收获就如这江轮,将他此时的心塞得满满当当。余秋雨想,除了傩戏的材料需要补充到自己的研究著作中,他的整个学术研究方式也应该有所改变了。余秋雨就是这样,走到哪里都注意观察他所研究的戏剧,无论是高雅的,还是粗俗的,在他眼里,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只有质量的高低。正因他立足于学府和民间之间,他的研究成果才广博而精细,严肃而生动。此时他想起了八年前,他也是站在江轮上,下决心要独自攀登学术的殿堂,今天同样是站在江轮上,他又下了独自出走的决心。这难道是巧合,或者是上天的有意安排,余秋雨不得而知,但他相信,江水是好的预兆,他前面的路又会越走越宽了。
他回去后,将关于傩戏的研究论文写了出来,像以前一样,论文完成后他又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正在这时,文化部通知余秋雨担任上海戏剧学院院长,最后余秋雨在无法推托的情况下,承担了这个重任,但他必须要把考察傩文化的总结《论中国现存原始演剧形态的美学特征》写完。在他的心里,学术研究永远是他生命中的重头戏,是他实实在在有价值的工作。他明白,先人留存下来的戏剧成果虽然厚重而绚烂,但毕竟是有限的,只有不断地探索、挖掘,中国的戏剧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才能在世界戏剧舞台上占据一席之地。戏剧是中国不可多得的文化财富,余秋雨正是怀着这样一种责任感去研究他所热爱的戏剧事业。“人是要有点精神的”,这是当今社会对人的一种基本要求,换句话说,人只要有信仰、有斗志,奇迹就可以出现,就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不久,余秋雨的《论中国现存原始演剧形态的美学特征》中文本,发表在北京的《戏剧研究》学刊上,它的英文本,发表在美国夏威夷大学的《亚洲戏剧》学刊上,题为Some Observations on the Aesthetics of Primitive Chinese Theatre,影响较大。可以想象,在上任院长的节骨眼上,余秋雨却能做到面面俱到,如果没有一种忘我的奉献精神,过硬的综合素质,这是不可想象的。
这篇关于傩戏的论文对余秋雨其实是一个挑战,其主要题材不像以往来自于书本,而是纯粹来自于他本人的考察,具有极强的原创性,这使得他在国际学术界开始崭露头角。余秋雨关于傩戏的研究才刚刚开始起步,后面的工作还很多,他还在不断地将研究进行下去。
七、艺术与写作
艺术对于文学来说,是它的魂魄,文学作品的艺术气息越浓厚,它的价值含量也越高。文学主要体现在语言上,故事固然重要,但如果没有比喻、夸张、形容、拟人、拟物、意境和诗意的语言,那么这部作品充其量只能算作一本“流水帐”。对于艺术,有一种通常说法叫:“灵气”,就是这个道理,有“灵气”的作者能使万事万物为他所用,信手拈来的感觉。艺术不是本身就有的,它有一种渐进、演化的过程,比如中国最早的《易经》、《尚书》是没有多少艺术含量的,只能算做记言记事,尔后为了更好地交流思想感情,逐渐有了记叙、描写、议论、说明、抒情等笔法和各种各样的修饰手法。又经过数千年的演进,便有了辞赋、史传、奏疏、小说、散文、游记、杂文、小品、报告文学、通讯、调查报告等文体。
《艺术创造论》中,余秋雨在谈到如何将平时的工作转换为艺术时,他这样启示我们:
当我们听到一些艺术家宣称,他们在写修建铁路题材、海洋考察题材、农村改革题材的时候,总不免有一些担忧。这些题材都是重要的,但要成为艺术作品,就必须把修建中的铁路延伸到人生的通道里,把海洋考察变成一种人生考察,把农村改革与广大农村的人生观念变革联系起来。条条道路通罗马,条条道路通人生。只有通向人生的道路,才可能是艺术的道路。
余秋雨说的这种人生就是人文学,因为文学是人学,没有任何学科
能像要求文学作品这样要求了解人的内心世界,揣摩人的内心世界,所以,只有将以上说的这些题材升华到人生的通道,变成一种人生考察,同时与人生联系起来,才能提升主题的意义,即将平实的、枯燥的、机械的、甚至没有生气的东西转换成艺术,也就是提升为一种精神,提升为一种既实用,又有血有肉,生机勃勃的艺术作品。
关于人生,在《最后一课》里,余秋雨并不赞同有些著名学者在写到人生时的那种说教方式:“也有一些著名学者参与谈论,像欧洲的那个培根,但不知怎么一谈人生就丢开了推理分析过程,只剩下了一堆武断的感想和结论,谈起来也很顺畅,一到实际生活中就显得过于浅陋,联想到作者本人不甚美好的人品和经历,这些谈论价值自然就不会很高。”从余秋雨的这段话里,我们看到了一种既浪漫又严谨的学者风范,他的文章如果不是“走”出来的,就不会有这样的体会,因此,有理有据有说服力是余秋雨文章能站得住脚的重要原因之一。
余秋雨的文章总是给人一种清风朗月的感觉,很高雅,很优美,属于“阳春白雪”类,但他也能接纳别人文章的“俗”。他的学生马小娟将自己发不出去的小说拿给余秋雨看,她在《吾师余秋雨》一书中回忆时说:“你的小说我都看了,他说,总是让人兴奋,写得很不老实,还有点黄,但是很明朗,很干净,不过它们总像是一幅很好的油画,却没有上框子。”余秋雨对待学生很少批评,总是以鼓励的语气鞭策学生,总看到学生的长处,就是偶尔批评,语气也很缓和,不会让学生下不了台,这也是余秋雨的语言,是另一种语言,也许这种语言从某种角度讲,比他书面的语言更重要,因为,这更能体现出他的宽容、厚道。
关于写作,余秋雨1999年5月21日在《中国妇女报》答记者问时有这样的对话:
问:你是个非常喜欢到处旅行的人,而且现在足迹也差不多踏遍了国内名胜,那么这种“行万里路”的阅历,是否也能给你的写作,注入进许多的天地灵气?
余:我觉得这些年的写作,甚至包括我年轻时写的作文,可能比别人多的一个优势就在于,我曾经生长于南方的山区。比如那时候我和同班级在上海弄堂里长大的同学相比较,我可以在作文里讲到山峰、瀑布、溪流,这样的树,那样的鸟;我想这些就是山川、河流赋予的某种灵气。而且我从小就看见了,不被城市高楼所障碍的自然气魄是怎么一副样子。
那么现在我走了很多地方,这种旅行的生活,当然给了我更多的自然灵感。因为世界上的美景实在太多,天地造化之灵巧,实在太出乎人们的想象了。所以我最近有一次在给大学生的演讲中说到这样一个问题:面对高山大川,再多谈文化,实在是非常不恭敬的。因为在自然界面前,文化其实只是非常渺然小气的一角。如果面对滔天洪水面对巍巍高峰,我们居然不懂得什么是敬畏,不明白人类身躯的渺小,还在叽叽喳喳谈什么文化,就会显得太不虔诚和做作了。所以我认为人的生命对大自然,不要过于骄傲,而文化对于天地的整体气氛,也不要过于嚣张。
问:为什么在你文章的字里行间,总内含着一种从容和悲凉的气氛?
余:像我这一代人,如果又经常是处在深思熟虑之中,那么在谈中国历史的时候,内心当中如果没有一点悲情的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那么从容又是哪儿来的呢,其实我以前是一个性情非常急躁的人,A型血的人嘛,大都会有这样一个阶段。但是有一点比较重要,那就是当我一旦进入某项学术研究的时候,都是要一本著作一本著作地啃下来。我记得自己完成第一本学术著作的时候,那时候我才30岁,写作的当时,各方面资料又非常匮乏,所以就只能去图书馆,找外文原著自己一点一点地翻译,浮躁不得也着急不得。之后又这样写了几本学术著作,心气也就自觉不自觉地平静下来了,因为面对学问,你只能踏踏实实地认真研究。有了这样十年的磨砺,我才算做到了能对写作气定神闲。所以我当时不参与任何有关文艺的各种论争,比如大家吵来吵去,无非就是吵一个什么观念该不该或对不对。我觉得我们国家的文化,最需要的不是这种论争,而是应当大家平心静气坐下来,仔细研究一些问题。
山村的生活和后来不断地旅行,在写作上实在给了余秋雨太多别人没有的灵性,但有了生活并不等于写作一定能成功,惟有将生活和写作溶入一体,观察生活、品味生活、然后再剖析生活,才能达到一种境界,写出来的文章也才能独树一帜,这或许就是余秋雨的文章能称其为艺术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