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要加强治安保卫工作,坚决打击干扰破坏防汛的犯罪分子。要采取坚决有力措施,保证社会秩序、防汛秩序的稳定。
特此命令
公安县防汛指挥部
1998年8月6日
读者从这道命令的字里行间,可以感到“鬼子”就要进村前的一种紧张和悲壮。这个“各自为战”的命令,可是公安县委县政府几十年来惟一发出的一次。从这道命令发出后,虎西11个乡镇即刻进入了各自为战的状态。尽管一些乡官们接到这道命令后,隐隐的有种失落和悲凉之感,但他们都能理解县里此时的处境。
但县里向虎西发出这道命令后,觉得还不放心。紧接着又向全县发出一道命令:
公安县防汛指挥部传真
传(89)号
关于严防死守的命令
各乡、镇防汛指挥部,长江、荆南防汛指挥部:
目前,按省防指准备运用分洪区的命令,荆江分洪区群众正在转移,有关县、市、区接防分洪区围堤的民工正在陆续到达指定堤段。为切实搞好防守堤段的交接,保证查险、抢险不留空当,县防汛指挥部命令如下:
一、荆江分洪区各乡镇防汛指挥部和负责堤段防守的国家干部、民工,都要坚守岗位,严防死守。在有关县、市、区接防劳力未到达之前,擅离岗位,放弃巡堤查险和有险不及时组织抢护的,要追究责任,严肃处理,绝不姑息迁就。
二、在外县接防人员到达指定堤段后,各乡、镇、村都要认真办理好交接手续,详细介绍堤情、险情,保证防守不出现空当,确保万无一失。
三、负责在荆江分洪区各乡镇堤段防汛的县直科局长,在分洪区围堤接防之后,随下去防汛的县“四大家”领导一道负责所在乡、镇安全区围堤的防守。
四、在虎西各乡、镇防汛的县直科局长,一律坚守岗位,认真组织好查险、抢险、守险,不能有丝毫松劲,丝毫动摇,确保万无一失。对玩忽职守、临阵逃脱者,迅速严肃惩处。
特此命令!
公安县防汛指挥部
1998年8月6日
这两道措辞严厉的命令,分别由代县长和分管水利的副县长签署,这在全县大难临头的危急时刻,稳定了局势,特别是稳定了分洪区围堤上的防守。可叹的是这两道命令发出大约10个小时后,虎西地区孟溪大垸出现重大责任性事故——这待下文叙述。
围堤上:几十条汉子在抽泣
从县公安局大院拥出的330多名包村转移干部,以最快的速度从斗湖堤的几个路口,向分洪区的10个乡镇和212个村庄奔去。他们身上橘红色的救生衣,在夕阳的辉映和田野的衬托下,显得十分耀眼,成为分洪区一道从未出现过的万绿丛中点点红的景象。
不过此时这万绿丛中点点红的景象给人的不是美感,而是触目惊心。因为这点点橘红即将变成一束束火把,去惊动一个个本来是平静的村庄。
分洪区四周的围堤上,已经在各个村庄之前躁动了。各乡镇分洪转移会会后,各个村的支书和包村转移的乡镇干部,火速赶回各村的防守堤段。于是,在夕阳下的208公里围堤上,在212座哨棚里,几乎同时召开着同一个议程的紧急会议:村支书传达分洪转移令并作部署,乡镇包村干部强调遵守事项。212个哨棚里的会议都宣布了同一个规定:村支书和包村转移干部先下堤回村,村长仍然带队坚守到晚上8点换防的时候下堤;但如果到了8点外县接防人员还没有到达,村长和留守人员仍然要坚守下去。
在这些紧急会议召开前的208公里堤防线上,虽然偶有因险情引起的躁动,但这种躁动顶多是局部的,因为险情不可能同时在208公里围堤上全线出现。而8月6日的傍晚,208公里围堤上全线躁动了。这个躁动,并不是抵触,各村防汛人员和他们支书一样,也是从小在分洪的阴影和恐怖中长大的,他们并不反对分洪转移;他们难以接受的是这个通知太突然了,而且又不能即刻下堤,他们都是各家各户的主要劳动力啊!
终于有的哨棚和堤段失控了。村支书下堤,防汛人员也要跟着下堤。不管是吹胡子瞪眼睛的严厉制止,还是苦口婆心的耐心劝说,总是有人软硬不吃。有的干脆不声不响地溜走了,有的则大张旗鼓强行冲破村干部的阻拦而去,甚至有个别堤段竟一哄而散,剩下几个村干部急得直跺脚。也真是难为这些人,因为都有一家老小在等着他们呀!再说他们并不是国家干部,警告、记过、开除公职这些纪律制裁都约束不了他们。
不过在这紧急关头,毕竟绝大多数堤段忠实地执行了上级的命令,尽管有的堤段上还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杨家厂镇北堤村的一段江堤,是麻豪口镇江南村的防守堤段,几十名中青年劳力已经跟着他们的支书村长在这里防守一个多月了。当支书余志金把他们紧急召集在哨棚里传达了分洪转移令后,人们一下子炸开了锅,纷纷抬腿就要往家里跑,但支书和村长共同制止了大家。人们吵着说:我们江南村是离安全区最远的村呀!我们村应该先转移!
支书村长坚持着说:上面的命令没有说我们江南村可以搞特殊!假使我们走了出了险情谁负责?争论了一会大家还是被迫同意等到8点江北来接防时下堤,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支书带了村会计先下了堤。
几十条汉子被困在哨棚的四周,就像几十头被无形的笼子关着的焦躁的狮子,时时刻刻都在等待着奔腾而出。村长胡启炎就像一位警惕的驯狮人,眼也不眨地盯着大家,生怕有谁趁他不注意时逃走。
夕阳正在西下,天色眼看着渐渐黑了,焦躁的人们更加坐立不安。这时间或有三五一伙或成群结队的民工,从堤那头或堤这头急急而来又在他们身旁急急而去。有人还向他们丢下一句话:你们还守在这里干什么?反正江北的人要来的!这下大家又躁动了,但村长瞪着眼睛扬了扬腕上的手表:8点还不到!
不知熬了多长的时间,8点终于到了!
但江北接防的人员还没有到达!
一直稳如泰山的村长这时也坐不住了。他一下子蹦起来翘首望望长堤那头,并不见队伍和车辆;又望望江面上,也不见船只,只有沉重的暮色正卷地而来。
几十条汉子都已拿起随身的衣物和防汛工具,一起急切地望着他们的村长,只等他一声令下,就拔腿往家里奔去。大家见村长的嘴唇努了半天,终于好不容易吐出了一句话,一句激起了公愤的话:“我们还等一等……”
“狗日的胡启炎,你未必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几十头雄狮终于怒吼了。是啊,他们应该怒吼啊!此时此刻,他们家里有七八十岁的老母在等着他们呀,有三四岁的小孩在等着他们呀,还有一条条的牛、一栏栏的猪、一群群的鸡,还有电视机、缝纫机、拖拉机,还有洗衣机、电冰箱,还有满树满树已熟透的梨……但此时此刻,这个“狗日的”东西还不准他们走!
“让这狗日的一个人在这里守,我们走!”
有人骂骂咧咧拉着身旁的同伴,已经迈开步真的要走了。大家紧张地望望要带头走的人,又望望村长。显然只要第一个人能够走,顷刻之间大家就会一哄而散。
“哪个敢走!”
一声大吼从村长嘴里爆发出来,所有的人都为之一震。人们见村长着实大怒了,他竟一把抓起他刚才坐过的椅子,高高地举了起来,怒不可遏继续吼道:
“哪个有胆子的走,我就断他一条腿!”
椅子在村长的头上抖动,随时都要劈下来似的,大家都被吓住了。这条手扶拖拉机手出身的汉子,是公安农村中所说的那种“铁箍人”,如铁打的精瘦结实,浑身是劲。
他举在头上的椅子,又是公安农村中常见的那种柳枝做成的扎实耐用的木椅。谁都知道,这怒头上的“铁箍人”高举的椅子砸在腿上,还哪有不断的道理。
大家都安静了,村长也冷静了。村长把椅子放了下来,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嘴里喃喃地说:
“是的,你们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就我胡启炎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村长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把头偏向一边。因为他心里在流泪,在滴血。他何尝不想即刻就飞回家里去呢?他也是家里的主心骨,家里也有老有小,还有去广东打工的弟弟寄养的侄儿,此刻家里还不知怎样在焦急等着自己。
有人借助星光,瞥见村长眼角旁有泪花闪烁,也忍不住跟着哭了。不一会,抽泣声竟在这江堤上响成一片。这是几十头雄狮共同发出的抽泣声呀,长江,你见过么?
但抽泣声中,接防的队伍还是没有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