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沙市最高水位:45.15米,超分洪争取水位;趋势:涨
夜观星相的书生又惊醒隔河岩水库——大坝,在280万吨的推力下——面对也许不能生还的闸门槽,有人说“我下去”——葛洲坝又创“第一次”——一段同窗佳话:让我们联手“摆平”洪峰——漳河也在屏着呼吸
夜观星相的书生又惊醒隔河岩水库
早在今天凌晨,在我们已经熟悉的清江隔河岩水调中心,在那间清江公司防汛领导小组全体成员曾经通宵坐镇的办公室里,那位白面书生、水调中心主任兼公司防办主任熊华康,又全神贯注地静坐在他的办公桌旁,眼盯着计算机显示器,手握着鼠标,在水文信息网络里奔波。
一位女同志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探头见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人,才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瞄见办公桌上那份盒饭到现在还没有动,顿时流露出既心疼又埋怨的脸色,这还是昨晚晚餐时她给他端来的啊!
她不敢大声责怪他,只是轻声提醒他还是要扒几口饭。他这时正在看卫星云图,似乎没有听到身边她的声音,连头也没有回过来一下。她明白她此时在这里的确是多余的,如果说要对他有帮助的话,就是不打搅他。她只是默默地把那份盒饭端到计算机键盘面前,然后又轻手轻脚地离去。
她是这位水调中心主任的妻子,在清江公司宜昌后方总部机关工作。自进入汛期以来,丈夫已一个月没回后方的家了;自进入8月以来,竟有近半个月连电话都没有一个了。这个周末双休,后方正好有便车来前方,她就临时带上早放了暑假的儿子到了隔河岩。昨天下午母子俩兴冲冲地走进水调中心时,有人见了她们就赶忙朝一间办公室里叫了一声:“熊主任!‘小熊猫’来了!”12岁的儿子熊晗因长得胖墩墩的,水调中心的叔叔阿姨们都叫他“小熊猫”。往常不管什么时候来隔河岩,只要一听说他“小熊猫”来了,爸爸不管是在哪里,都会高兴得马上迎出来。可是今天怎么了?爸爸怎么不出来接他?叔叔阿姨们也不围上来逗他了?当和妈妈走到爸爸办公室门口时,才见爸爸正坐在办公桌前操作计算机,好几位叔叔伯伯围在爸爸身边。“小熊猫”刚要抬脚跑进去准备给爸爸一个惊喜,却被妈妈一把拉住了。这时总算有个叔叔把他们带到了爸爸的寝室。可是妻子和儿子都没有想到,她的丈夫和他的爸爸,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竟一直没有离开计算机,一直未能和母子俩打个照面。这时,“小熊猫”已经睡了,妻子本是来和丈夫说句话的,见他这么专注,也只好独自回寝室去了。
当妻子将那份盒饭端到面前接着又不声不响地离去时,水调中心主任正用鼠标点着屏幕窗口中的“动画”按钮,让卫星云图呈动画似的快进快退方式展示它的来势和走向。
不好!他心里不禁暗暗叫了一声。
原来云图上一大片灰色的云层,在他们的清江流域上空集结;然后渐渐收拢,浓缩成一块深红色的云团。
深红色、深红色,这是可怕的暴雨信号啊!这块深红还在浓缩、浓缩,最后成为一片猩红,看得使人心跳!
这位白面书生不禁呆了半晌,因为他这时忽然联想起了两个不该出现的巧合。一个现在是周末,清江历史上的很多暴雨,往往在周末发生。而今天这个日子是中国水库史上一个黑色的日子。那是1975年,豫南一座叫板桥的水库就在这个黑色之夜的暴雨中突然垮坝,50米高的水头奔腾而下,一个小时后就横扫45公里外的遂平县城。此时此刻,这块猩红的云团,越看越使人心跳!
呆了半晌的水调中心主任回过神来,马上起身通知对面微机机房的值班人员,打开库区水文自动测报系统,滚动搜集清江沿线33处水雨情测报点的数据;同时打开雷达系统,时刻监视库区天气变化。他自己则又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在计算机天气网络系统中作长江沿线远程气象和水文访问。
很快,他和他的几位年轻助手,经过紧张的观测、计算、会商,得出了这样一个预测:清江、长江又都在形成一次新的、而且是更大的洪峰,两江洪峰又将同时涌向荆江,隔河岩又将关闸错峰,再一次经受更加严峻的考验。
又是十万火急!水调中心又连夜将这个预测向公司有关领导和有关部门发布。隔河岩又一下子惊醒了。
8月6日那天曾为隔河岩204米坝前极限水位签字担保的长江委副总工程师成昆煌,16日这天正好在宜昌平湖大酒店参加清江上游水电站建设会议,当他接到隔河岩请他去关闸错峰现场坐镇的电话后,他又连夜赶往隔河岩。不过今夜“成总”不是上次那样率队集体行动,而是孤身一人单刀赴会,去赴隔河岩一场比8·6之夜更来势汹汹的风云际会。
大坝,在280万吨的推力下
8月16日的隔河岩大坝,比起8月6日时更令人胆战心惊。
自从8月6日长江委专家确定204米这个坝前极限水位以来,水库已在接近这条生命线的高水位状态运行整整10天了。今天的清江洪峰来量将远远大于上次洪峰来量,大坝的各种设施,还能顶得住吗?
天一亮,背着水准仪的测量人员再一次爬上了大坝两岸的山顶,遥测大坝外围的200个观测点,监视大坝的位移情况。坝区这时细雨,大坝四周能见度很差。不过在大坝上下忙碌的人们,倒是可以望见两岸山头上的雨雾中,隐隐的有测量队员的手旗在挥舞。
同时,监视坝身3000多个传感器和坝体表面5个GPS全球卫星定位系统接收器的测量人员,也再一次各就各位。
二十年前豫南那个板桥水库的阴影,不仅仅只在水调中心主任熊华康一人的心头升起。8月16日这一天,无论是在水调中心坐镇的公司老总们,还是在坝体上、两岸山头上观测、检修的技术员和工人们,相当一批人心头都罩上了那片可怕的阴影。
但隔河岩别无选择。从上午8时开始,上级错峰的命令还没有下达之前,他们就开始主动控制下泄流量。下午,国家防总和省防指的命令正式下达后,他们逐步全部关死闸门,大坝又开始一步步走向极限。
库区水位开始猛涨、猛涨!这天下午7时45分,坝前最高水位达到203.85米!
这虽然低于第四次洪峰水位,但现在大坝已经在超高水位下运行了整整10天!
假使——人们谁也不愿这样想,但又不能不这样想——今晚大坝出事,将是150多米高的水头!将比那个板桥水库惨烈多少倍!150多米高的水头将如猛虎下山,首当其冲的长阳县城将被席卷而去,两江汇合处的宜都县城也将遭受灭顶之灾,下游荆江的处境将更是不堪设想。
长阳县长一天里不知打来了多少次电话,这首当其冲之处的父母官怎么能放得下心啊!
所幸的是,来自外围观测、坝体传感以及GPS的三项数据综合显示:大坝从6日超高蓄水10天来至16日止,坝体在这从未有过的重压下,确确实实已经向外侧发生了水平位移。万幸的是这个位移的数字并不吓人:13毫米,属于允许位移的范围之内。
人们不能不叹服长江委那6位专家,他们校核的极限水位,的确是有万般风险同时也是万无一失的。
不过,人们仍然担心闸门在极限水位的重压下会扭曲变形。现在闸门已经在重压下顶托10天了,假使闸门已经变形,将不能正常启闭,就有可能出现这样一幕:坝前水位超过204米极限时,闸门却启不开,水位就会继续上涨,直至漫过坝顶。漫坝的后果是洪流从坝顶上倾盆而下,将冲毁坝下的发电厂及其他设施,隔河岩工程就等于自毁。
作为长年累月与闸门打交道的隔河岩电厂检修中心水工分厂的技工们,他们在对闸门的熟悉程度这一点上并不亚于专家。他们深知,闸门除了有变形的可能外,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是“牛腿”脱落。“牛腿”是技工们对闸门支座的称呼。每扇闸门有两个支座,由水泥浇筑而成,是闸门承受水平推力的支撑点,每扇闸门承受的巨大推力,都要集中在这左右两只“牛腿”上。任何一只“牛腿”受不住,都会造成一座闸门的崩溃。11座闸门和22只“牛腿”,成为16日之夜处于极限中的隔河岩大坝关键中的关键,都要经受一次历史性的严峻考验。
这次历史性的严峻考验,把水工分厂担负闸门检修的一群清一色青年技工,推到了风口浪尖。他们在从甘肃刘家峡水电厂调来的年轻主任常健康的带领下,全力以赴在大坝上坚守,成为今晚一支维系大坝安危的最关键的队伍。
每隔两小时,技工们都要分班对11座闸门和22只“牛腿”检查一遍。这是一种又重又险的作业,特别是在今天这个日子。检查闸门必须从闸门槽的垂直爬梯爬上爬下。每个闸门槽有两条爬梯,每条爬梯长30米。这样每个闸门槽上下爬一遍,得爬120米;11个闸门槽全爬一遍,共得爬1320米。
垂直爬上爬下1320米的劳累还是其次,更主要的是冒险。当坝前水位超过正常设计水位200米后,水平线渐渐升高,不说4座深孔闸门,就连7座表孔闸门都渐渐沉入水平线以下了。水位接近204米极限时,水平线高出闸门近2米,闸门等于全部埋入水中。虽然闸门关闭后的密封程度较好,但超高的水压太大了,闸门边沿也常常像大堤上一样出现“翻沙鼓水”。白天有的闸门还没全部关死,底部还在泄洪,使得闸门槽里水雾腾腾,轰声如雷。在这种情况下要从爬梯上爬到底部去检查闸门和“牛腿”,无疑是拿着生命去斗胆。但这又必须斗胆,技工们两小时一个流程的检查作业雷打不动地按时进行着。
隔河岩8·16这一夜关死全部闸门的斗胆结果是:拦截下泄洪水3.03亿立方米,使沙市水位比不削峰降低0.30米!
如果没有隔河岩这一夜的斗胆,8·16之夜的沙市水位就将在预报的45.20—45.30米上再增高30公分,达到45.50—45.60米,8·16之夜的长江历史就会是另一个结果。
面对也许不能生还的闸门槽,有人说“我下去”在大坝上11个闸门槽昼夜爬上爬下的水工分厂检修工,终于在3号闸门槽发现了问题,水工分厂主任常健康闻讯跑步来到现场。
原来,3号闸门石油缸出了故障。隔河岩大坝上闸门的启动,使用的是国产双缸液压启闭机。可惜这种国产设备还没完全过关,平时油缸常出毛病,致使闸门不能启动。今天液压机的老毛病又犯了。
今晚坝上无小事,今晚坝上任何一点小故障都意味着重大恶果。这3号闸门的故障必须迅速当场排除。
此刻这孔闸门底部按调度计划还没完全关死,从门槽口向里面望去,闸门上部“翻沙鼓水”喷出的水雾与闸门底部涌起的水雾连成一片,使人感到底下好似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加上这无底洞深处又不断传来阵阵轰鸣,令人望而却步。
还是别无选择。尽管这下面是万丈深渊,尽管明知一下去也许不能生还,但还是得有人下去。
闸门槽旁一片肃然。大坝上的雨点这时好像一下子变大了,两岸山头的雨云这时也朝人们头顶上直压下来,大坝上一片肃杀之气。
主任常健康快速审视着面前这一帮兄弟般的部属,考虑派谁下去?没有躲闪,没有畏缩,同志们个个迎着他的目光,等待着他的调兵遣将。这反而使他犹豫了:因为当他望着这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时,忽然想起在这支队伍中,他是最年长的,尽管他也只有36岁。
于是拿定了主意:自己下去。
“我下去!”
主任一愣:他自己还没开口,是谁先开了口?啊,是王耀。
没有文学作品中杜撰的那种豪言壮语,甚至除了“我下去”三个字外,再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
两双无声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我们的勇士王耀在腰里挂上电工袋,拿上一只手电筒,像平时上班一样若无其事走到爬梯旁。电气班的几位青年马上找来一卷安全绳,系在他们班长的腰上。
好像为我们的勇士壮行似的,天上忽然下起一阵大雨,坝前的水面上也刮过来一阵大风。闸门槽里本来就水雾腾腾,这时坝上面风雨交加,黑云压顶,门槽里一片昏暗。王耀从爬梯上爬下去几米后,人就被昏沉的水雾隐没了。起先还可透过水雾望到一点微弱的手电光,很快这一点微弱的手电光也消失了。人们都开始紧张起来,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气班几位技工手里的安全绳。
安全绳在慢慢地向门槽底部延伸、延伸,最后终于不动了。拉着绳子的技工轻轻把绳子绷直,用手感监视着他们班长的动作。
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
王耀没有起来,技工们只是从安全绳的手感上感到他的存在。
20分钟过去了,30分钟过去了!
王耀还是没有起来,技工们还是从安全绳的手感上感到他的存在。
直到40分钟后,绷紧的安全绳往上松劲了,人们绷紧的心弦这才跟着松了劲。
握着安全绳的几位技工赶紧随着绳子的上移往上拉,渐渐地,王耀从水雾中冒出来了。当他从爬梯上跨到坝面上时,只见他从头到脚都流着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仍然没有豪言壮语。迎接这位从生死界上归来的勇士的,甚至没有一句赞美之辞,主任常健康以当胸一拳以示迎接。
8·16这天特别是夜里隔河岩大坝上发生的险情和冒出的勇士,还有好几例。可是当时的各种媒体,都把视线集中在江堤上,忽视了这藏在深山中的大坝。是笔者事后在隔河岩采访时,才从这些朴实的隔河岩人的记忆中翻捡出这些片段。下面,不妨还拣两则供读者一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