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坝南侧发电厂进水口处。由于大坝泄洪处正在关闸截流,汹涌的激流被堵在这里。激流撞击出的层层水雾和阵阵浪花,与大坝上低空漫卷的雨云连成一气,真给人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恐怖感。那条在激流中孤军深入似的引水坝,已经在这从未有过的大水中微微颤抖了。当时冒险在引水坝上抓拍镜头的隔河岩电厂宣传处摄影师夏明霞女士亲口告诉过笔者,她站在引水坝上双腿就有颤动感。就在这危急时刻,进水口前面一排拦污栅挡不住高水位的冲击,有一节栅栏脱落了,眼看要被激流卷入进水口。如果栅栏卷入进水口,不但发电机组会因此遭到毁灭性撞击,出现断电事故,还将坏了截流错峰的大事。万幸的是每在关键时刻,都有勇士挺身而出。正当那节该死的栅栏就要卷入进水口时,只见两条衣服都没来得及脱的人影,以显然是平时练就过的跳水运动员式的姿势,同时扑入激流中。在场的人们发出一阵惊呼:要是这两个人被激流卷入进水口,将会被发电机组飞转的叶轮绞为肉片。但惊呼过后的人们都马上冷静下来,因为都明白必须有人这样做。人们马上找来缆绳,追着激流中的两条人影抛过去。两位勇士终于抓住了那节拦污栅,缆绳也终于抛到了他们手上,一场险恶的事故终于化解了。两位勇士一位叫周炳一,机电一班班长;一位叫杨爱民,机电一班职工。
在水库工作的人大都爱游泳,而据说他们两位水性特好。
还是在这大坝南侧的发电厂进水口处。由于水位超高,进水口闸门的液压油缸全被淹没。这些油缸上面都有一块盖板,平常没有固定,因为设计时没有考虑到今年的这个极限水位。今天淹没在一米多深的水里的盖板,会不会因水的浮力和冲力被移动?甚至被卷进进水口?
如果出现这个情况又会酿成特大事故。于是,又是机电一班的两位勇士——副班长汪群和技工龚利华,冒险下到深水中去探摸这些盖板。这也是一种在生死界上的作业。在这已没肩的深水里探摸,要是盖板真有移动,不慎一脚踏空,人就会掉入油缸。两位勇士虽然手拉手小心移动,但波浪使他们在深水中摇摇晃晃,使站在坝面上的人们为他们捏了一把汗。不好!
勇士的脚告诉他们:真的有块盖板被移动了,不,是不在了!他们的脚分明探摸到了一个已没有了盖板的油缸的洞口,洞口四周始终没有探摸到那块盖板。这可是特大险情!连在水调中心办公室坐镇的公司副总经理、公司防汛指挥长彭根鹏都赶到了现场。好在两位勇士根据盖板可能的去向,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这块盖板的下落,原来是被水涌到闸门槽内侧,掉到闸门槽底下卡在闸门底部了。盖板是块4平方米的钢板,有一吨重,现在它卡在闸门底部就如同给这发电厂进水口埋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必须立即排除。闸底离坝面足有50米,要把盖板弄上来只有靠人力用缆绳拉,吊车伸展不开也来不及。这样两位勇士又下到闸门底部,给盖板套上绳子。最后,几十人拉着缆绳,喊着号子,硬是把这块一吨重的家伙拉了上来。而这时,我们两位经过了极度危险和极度劳累的勇士,就在同事们这震耳欲聋的号子声中,就在这微微颤抖的引水坝上,歪倒下去呼呼地睡着了。
葛洲坝又创“第一次”提起位于宜昌南津关口的葛洲坝,知道它的读者当然比知道隔河岩的多得多。人们知道葛洲坝的,当然是知道它曾经第一次截断长江,它是长江第一坝,它是长江第一座水力发电厂,它拥有长江上第一座船闸……不过它在万里长江上创造的这一系列第一,当然多是昨日的辉煌。
好汉羞言当年勇。葛洲坝真像一位好汉,没有沉醉在当年的辉煌里,而是在多少年后的今天,再一次出手,又创造了长江上的一个第一:第一次拦削长江上游洪峰,为下游荆江减缓压力。它这次新创的一个第一,可是当年的设计者们都不曾预料到的。
这是8月16日下午1时40分,总部设在宜昌的中国长江三峡工程开发总公司,收到国家防总发来的一份传真:《关于做好水库调度与长江干流洪水错峰的紧急通知》。通知要求已经划归三峡总公司的葛洲坝电厂,立即拦削长江第六次洪峰,为荆江分忧。
这是葛洲坝建成运行以来,第一次接受这样的命令,这可是一个破天荒的命令。因为葛洲坝原本只是一个径流式水力发电厂,不能蓄水因而也就没有调洪功能。所谓径流式水力发电厂,就是直接利用河道本身的水能发电,不像隔河岩大坝,更不像正在建设的三峡大坝,是蓄水后利用水库的落差发电。葛洲坝是低坝,它的水头落差只有27米,而隔河岩是150米,今后的三峡则是180米。葛洲坝的正常运行水位是66米(容许正负偏离0.5米),自从1981年运行以来,一直都没有超过这个水位。当初,设计者们依据南津关上游黄陵庙大殿里那根顶梁柱上1840年的水位痕迹,设计了大坝相应的极限水位67米。这个67米仅仅是个设计,谁也没有想象过它会付诸实施。现在国家防总的这道命令,把葛洲坝也像隔河岩一样推向了极限。
面对国家防总的命令,面对下游荆江的平安,葛洲坝和隔河岩一样别无选择。三峡总公司总经理陆佑楣、葛洲坝电厂厂长姚海清、电厂副总工程师兼防汛办公室主任袁杰,立即齐聚大坝水调车间。大坝上的各路人马也立即各就各位,大坝立时进入了运行17年以来最为紧张的状态。
和隔河岩一样,在极限超高水位上运行,大坝承受的水平推力和大坝固有的抗力有可能失去平衡,大坝的安全就将受到威胁。为了保证完成削峰任务又确保大坝的绝对安全,维修车间的职工迅速封堵了大坝上几十个用于观测和通风的孔洞,以免超高水位时这些孔洞进水;观测车间的职工迅速在主坝、冲砂闸坝、二江泄洪闸坝以及廊道全面展开观测,高度警惕地注视着这所有部位的位移、变形、渗流、渗压状况;机电车间的职工分别在所有的闸门操作室就位,准备随时执行闸门的启闭命令;还有一批职工在坝前拦污栅旁整装待命,随时准备清除大型漂浮物。总之,人们能够想到的都想到了,能够准备的都准备了,葛洲坝这一天可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下午3时整——这距接到国家防总命令只1小时20分,葛洲坝正式开始执行67米极限水位拦洪方案,泄洪闸闸门开始逐步实施部分关闭。
于是,坝前水位开始暴涨,很快超过66米这个从未超过的界限,步步向67米这个极限逼近。
渐渐的,水位超过了66.90米。
下午6时,长江第六次洪峰通过葛洲坝,洪峰流量61000立方米/秒,大坝部分关闭闸门后削减洪峰流量2000立方米/秒。
夜里11时30分,坝前水位果真达到67米!
整个大坝顿时屏住了呼吸。但终于,它挺过来了!
葛洲坝这一夜斗胆的结果是:拦截洪水5100万立方米,使沙市水位比不削峰降低0.16米!这平时看来区区的16公分水位,今晚则是举足轻重,为危急的荆江分了大忧。
葛洲坝这次拦截长江洪峰之举,使我们不由得举目眺望它上游正在建设的三峡大坝。以后那座180米的高坝建成了,再遇1998年这样的大水,荆江就可高枕无忧了。
葛洲坝今日之举,正是对明日三峡的期待和呼唤。
一段同窗佳话:让我们联手“摆平”洪峰
先让我们的笔端向前推移到“文革”结束后的1977年。那年,两位川伢子怀着无比的兴奋和憧憬,共同走出他们插队落户的川东深山中的村寨,共同走进共和国刚刚恢复的高考考场,共同走进成都科学技术大学的校门,又共同走进该校水利系陆地水文专业的同一间教室。
当年,尽管他们对未来的憧憬天花乱坠,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料想到二十年后,他们会共同走进一个举世瞩目的惊心动魄的夜晚,共同参与创造了长江抗洪史上的奇迹,为他们自己的人生,为他们亲爱的母校,也为他们这一代年轻水利科学工作者,留下了一段同窗佳话。
当年天真烂漫的两位川伢子,现在是两位年富力强的水利专家,一位就是我们已经熟悉的隔河岩水电站的熊华康;一位是葛洲坝电厂的袁杰。
在葛洲坝接到国家防总截流通知后,电厂副总工程师兼防办主任袁杰一到大坝水调车间,就给在隔河岩的熊华康打了个电话。本来葛洲坝隔河岩没有横的关系,但同学关系就是横的关系。他知道老同学早已先他一步战斗在截流火线上了,他要向老同学报到:今晚他也来到了截流战场。
火线上与老同学相会(尽管只是在电话上相会),使早处于极度疲倦中的隔河岩水调中心主任兼防办主任熊华康忽然精神大振。他在电话里兴奋得直叫嚷:老同学今晚上干得好啊!今晚你是葛洲坝防办主任,我是隔河岩防办主任,我们老同学对等。今晚你控制长江,我控制清江,我们老同学共同来为荆江作次贡献。
好啊,老同学!葛洲坝的防办主任袁杰在电话的另一头说。今晚就让我们老同学联起手来,把这次洪峰摆平!
隔河岩的老同学记得葛洲坝的老同学在学校时常爱说“摆平”什么,今晚竟要来“摆平”这场大水了。真是秉性不改,并且胃口越来越大。
于是,在8·16这个不眠之夜,两座惊心动魄的大坝通过两位老同学之口,时刻保持着联系,保持着同步。
一会儿,这头说:我已关了几扇闸门;那头也说:他也关了几扇闸门。
一会儿,那头说:他的下泄流量是多少多少;这头也说:我的下泄流量是多少多少。
又一会儿,这头说:我快到极限水位了;那头也说:他也快到极限水位了。
再一会儿,那头说:老同学,我简直憋不得了,你这边怎样?要小心啊!这头也说:情况一样啊,老同学,但还得顶啊!
两座大坝,两位老同学,就这样时刻相互关照着,共同度过了这难忘的8·16之夜。
这期间,荆州市长江防汛前线指挥部一位叫李一的工程师,也时时把电话打到隔河岩,点名找熊华康询问截流情况,并不断地叮嘱说今晚你要再拉兄弟一把,我一定请你喝次酒。隔河岩的水调中心主任哈哈笑着说:8月6号晚上就拉了你一把,都10天了,酒到现在闻都还没有闻到。荆州这边的工程师则十分认真地说:等抗洪胜利了,一定请、一定请。其实这两位同行根本就不认识,仅仅知道对方的大名而已。直到笔者写作本书时,他们双方还不曾谋面。
只是从几次电视报道中,偶尔才看到对方尊容。喝酒的事,早成了一句空话。
正是这个荆州同行李一,在这天午夜告诉隔河岩同行由于隔河岩和葛洲坝节制了长江清江两江洪峰,减缓了荆江压力,中央已决定今晚不分洪。
熊华康兴奋得简直快跳起来了。他赶忙抓起话筒,告诉葛洲坝老同学:好你个老同学!真被你言中了,我们真把这次洪峰摆平了!
直到这时,这位白面书生才感到饥渴。他忽然朝着办公室里几位年轻的助手大喊了一声:快拿啤酒来,我要喝啤酒!
抗洪胜利结束后,成都科技大一位名字读音与“长江王”林一山有点相近的林三益教授,来宜昌考察时听说了两位学生同时在拦截两江洪峰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十分高兴,并对他们大加赞赏。林三益教授是知名度很高的水利科学家,是他们最崇敬的母校老师。这来自母校老师的表扬,比他们以后得到的所有奖励都让人欣慰。
漳河也在屏着呼吸
当隔河岩水库和葛洲坝电厂为8·16之夜的荆江拦洪削流的时候,还有一座水库——漳河水库也在默默地为荆江分忧解难。
漳河水库位于荆州市西北荆门市境内的荆山深处,是拦蓄漳水河而建成的一座库容20亿立方米、水域100平方公里的大型人工湖。漳水河下游是沮漳河,沮漳河在沙市上游新河口汇入荆江,所以漳河与荆江息息相通。这里青山逶迤,碧波万顷,白鹭翻飞,绿岛隐约,是一座以秀美著称的水库。传说这漳河两岸唐时就以秀美引来了诗圣杜甫,留下了杜甫沟、杜甫石这样的遗迹,并留下了“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的诗句。
如果把两岸高峡夹持的隔河岩水库视为水库家族中的威威猛士的话,那么逶迤青山环绕的漳河水库就是窈窕淑女了。但在98·8这危难之秋和8·16这关键之夜,淑女也上阵了,真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和隔河岩一样,漳河也有自己的设计蓄水极限:122米。如果超极限蓄水造成水库大坝出事,将危及水库下游当阳、枝江、荆州三个市19个民垸和11个集镇的安全。8·16下午,漳河和隔河岩及葛洲坝一样接到省防指和国家防总的命令:关闭所有闸门,为荆江拦洪削流。国家防总还这样强调:今夜漳河要做到滴水不入长江。
常年漳河关闸蓄水,坝前水位每到还距极限0.5米——即121.5米时,必定开闸泄洪。这是实施多年的《漳河水库管理规程》的规定。但在1996年的长江大水时,为了减缓荆江压力,漳河奉省防指之命实施过首次超极限蓄水。正是因为有过一次大胆的实践,省防指及国家防总才又下了今天这个命令。
整个漳河立即进入紧急状态,从水库管理局机关高耸的7层办公大楼到散布在山峦沟谷间的坝堤养护点,100平方公里的广大库区到处亮起了灯火。四位局领导组成了水库防汛指挥部,全体坐镇局防办通宵集体指挥。
水库指挥集体主要抓住了这三个重点:一是派出专门技术骨干分赴几座泄洪闸门现场监测,以应付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确保闸门关得住、启得开。二是成立水库主坝和副坝指挥分部,实行昼夜不间断“拉网”巡查,并组织抢险突击队枕戈待旦。三是全面开通库区水雨情测报系统,一小时汇总一次水雨情数据。
入夜,隔河岩风雨交加,漳河也开始风雨交加;隔河岩开始关闸,漳河也开始关闸;隔河岩水位开始暴涨,漳河水位也开始暴涨;当隔河岩开始向极限冲击时,漳河也开始向极限冲击。
漳河这夜的降雨量比隔河岩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夜降雨达7厘米;漳河这夜水位的涨幅更比隔河岩有过之而无不及,观音寺闸报汛点的涨幅一小时达5厘米。
临近午夜的坝前水位开始越过122米极限,并且继续5厘米、10厘米、20厘米、30厘米……地暴涨。省防指不断电话询问库区水位、大坝状况,但一直只字不提何时开闸泄洪。漳河人心里当然理解上级,因为荆江的水位此间早已超过45米大关了。
所幸的是主坝和副坝这一夜都没有出现险情,几座泄洪闸门也没有出现险情。
这一夜漳河水位连续直线攀升,超过极限1.03米,达到123.03米。由此,沙市降低洪峰水位0.08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