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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8·6下午:惊雷在分洪区层层炸响(2)

沙市区接收6376户、26174人;

江陵县接收7491户、30589人;

松滋市接收2391户、11407人;

石首市接收7261户、32246人;

具体交接事宜请各市、区与公安县荆江分洪转移指挥部直接联系。电话:

5××××××139——8××××××

荆州市荆江分洪前线指挥部

一九九八年八月六日

会议结束已是晚餐时间。要是平时再怎么反腐倡廉,接待省市领导总免不掉一桌宴席。但今日在荆江分洪区的分洪前指,无论是市长、市委副书记,还是省人大副主任,都一起走进机关食堂,一人端上一碗饭和一盘冬瓜。一碗饭和一盘冬瓜填进肚后,几位指挥长又匆匆分头登车而去,去几个乡镇看看转移情况。前指办公室主任不敢远离办公室,匆匆上街看了看已经骚动起来的斗湖堤街市,顺便买了套公安孟家溪镇产的海铃牌短衫短裤及洗漱用品。

现在我宣布:出发——

公安县城斗湖堤市中心的油江河边,有一座较新高层楼房,这是公安县公安局办公大楼。在办公楼八楼有一间大会议室,可以召开300多人的会议。平时,这里会议不断。除了公安部门、政法战线本身的会议外,县委县政府的一些会议也常常在这里召开,县直其它部门和战线的会议也常在这里借用会议室;就连一些全市、全省甚至全国性的会议也选择这里。湖北凯乐塑料管材集团的一次订货会,就使来自全国十数个省市的客商云集这里。多少年来老百姓就有共产党会多之说,这个八楼会议室不仅会多,而且会长。这些大大小小、内内外外的各种会议,最短的也得半天,稍长一点的就是一天,再长一点的就是几天。

不过,在惊雷般的准备分洪的消息在公安县炸响的8月6日下午,这个八楼会议室里召开了一个共产党在公安县执政以来最简短而又最震动人心的会议。恰恰这个最简短的会议,却要长久地甚至永远地留在荆江分洪区人的记忆里。

下午4点多钟,县直各机关单位有330多名干部接到同一个通知:下午5点钟准时到公安局八楼参加紧急会议,任何人不准缺席、不准迟到。往常,县直机关的会风曾几度成为机关作风的老大难问题,几届县委县政府都进行过整顿。尽管县委县政府经常采取严格的签到制度和会后通报制度,仍旧消灭不了缺席和迟到现象。但今年自入汛以来,特别是经历了南平保卫战的日日夜夜后,县直机关包括会风在内的几乎所有机关作风,都焕然一新。此时正在各自的值班室值班,或在各自的堤段上巡查,或已经派往乡镇的330多名县直机关干部,一接到到公安局八楼开会的通知都准时赶到会场,并且一个不差!

今天的会场显得很异常。大厅正面的横梁上,竟连一条会标都没有,使人看不出这是开的什么会。往常“四大家”领导全体“排排坐,吃果果”的主席台上,今天则是空荡荡的。起先只有一个人坐在上面,他是代县长程雪良。直到会议开始前两分钟,主席台上才又增加了一个人:县委书记黄建宏。

往常这样的县直机关干部会开始前,会场上总是一片嗡嗡声。人们相互招呼、交谈、说笑,书记、县长们也总是笑容满面地在走道间穿过,亲切地和部长们、主任们、局长们握一握手。可是今天,会场上气氛分明不对,人们个个都默默地等待着会议的开始。

书记县长今天都不知怎么了,不和任何人打招呼,脸上严肃得怕人。

时间到了,代县长抬手看看手表:5点正。他几个大步走到讲台前,大声说:“现在开会了。先宣读省防汛指挥部一个命令。”

没有平时会议主持人的任何套话、废话,仅就这个人们从没有见过的会议开场式,就足以使人人心头一紧。

“关于做好荆江分洪区运用准备的命令。荆州市防汛指挥部:在荆江防汛出现恶劣形势的情况下,8月5日至6日……”

全场都惊住了。还没等人们从惊愕中醒过神来,命令已经宣读完毕。只听代县长接着说道:“下面请县委书记黄建宏同志作动员报告。”

这位平时比较善于言辞的县委书记,不知向全县干部作过多少动员报告了。过去那些所有的动员报告,都是短则两小时,长则半天;而今天这个即将搅动全县百万人民特别是分洪区50万人民的动员报告,仅仅只用了十几分钟。

没有讲稿,更没有向与会者散发打印的讲稿,只是即席讲话。但今天这个即席讲话与会者听得特别认真,300多只伸着的脖子,300多双张着的耳朵,300多对瞪着的眼睛,齐刷刷地向着讲台上的县委书记。

讲台上的县委书记望着台下这300多张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但都是热切期待着的面孔,一时如鲠在喉。这个动员,叫他怎么好开口啊!44年来,没有哪一届县委书记作过这样的动员;为什么历史偏偏要把他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无情地推到今天的这个讲台上来呢?

但他停顿片刻,毕竟开口了。他先讲了即将到来的第四次洪峰的严峻形势,省里作出的这个决策也是迫不得已;他接着讲我们分洪区到了要作出牺牲的关键时刻,我们别无选择;他然后讲眼下最要紧的任务就是快点把老百姓转移出来,不能把一个乡亲留给洪水。

他讲着讲着觉得眼眶潮湿了,最后几乎是哽咽着说:“同志们,我拜托你们了!

你们千万要把,分洪区每一个乡亲,都转移出来;你们每一位同志,都要最后一个离开村庄。同志们,你们,有信心没有?”

会场上猛地爆发出一声震耳的回答:

“有!”

这个震动人心的声音,首先震动了县委书记的心,他眼眶里一下子涌出了泪水:

关键时刻,我们的干部多好啊!但书记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大家看到他的泪水,就低下头来,用手遮着两只眼镜片,会场上由此静默了十几秒钟。

主持会议的代县长见会议已达到预期效果,赶忙打破沉寂说:“今天县委领导同志太激动了。会议到此结束。同志们!现在我宣布:出发——”会场上唰地一声全体起立,似乎这些平时拖拖拉拉的县直机关干部,一下子都变成了雷厉风行的军人。

谁说老大难的会风不能整顿呢?现在这不是最好最好的会风吗!

横队、纵队——一个站着开的紧急会

在分洪区10个乡镇的分洪转移紧急动员会中,城关近邻的曾埠头乡的动员会,开得特别的不同寻常。

斗湖堤城郊二圣寺的长江干堤外洲上,有一座面堤背江的院落,这是曾埠头乡水利管理分段,汛期的乡防汛指挥部就设在院子后面的一栋楼房里。8月6日下午6时,在该乡堤段上防守的数十名县乡行政干部、乡直各单位的主要负责人、各村支部书记,奉命火速赶到这里参加紧急会。少数精明的干部已在来路上有所猜测了,因为往日再紧急的会,也只是有个通知而已,今天则是一边接到通知一边就有车来接,而且是即刻上车即刻就走。由于江水还在暴涨,这天分段的院子已被水淹没,赶来参加紧急会的人们,被迫涉水走进指挥部办公楼,这又给人平添了一份压抑感。

战时性质的防汛指挥部还从没有开过这么多人的会,只好把三楼一间空着的大厅打开作临时会议室。当人们走进临时会议室时,看见乡党委书记、乡长和派驻该乡的县领导,不像往日那样和大家打招呼,而是个个紧绷着脸,都预感到今天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有人脑子猛的一闪念:该不是分洪吧?但马上又自我否定了,因为上面早说过今年不分洪。

临时会议室里没有坐椅,会议只好站着开,这真是个战地会。领导和干部们面对面站在大厅里,县乡村的干部们站一面,乡党委书记、乡长和一位县领导站在一面,就像乡村小学开会时常见的那种学生与校长、老师面对面站在操场上的场面。会议由乡长主持。乡长是位年轻的女同志,叫饶同珍。在此大难临头之际,由一位年轻又身材高挑的女子,指挥一群五大三粗的男子汉去共赴危难,很有点戏剧般的悲壮。

会议正式开始前,女乡长指挥人们进行了一次大家从未经历过的队列摆布。先是全体人员摆成四路横队,县里下派的干部站第一排,乡领导班子成员站第二排,乡机关干部和乡直单位负责人站第三排,各村支部书记站第四排。然后,四路横队又按乡领导干部、乡机关干部和单位负责人、村支部书记的相互搭配,调整成了15路纵队。当女乡长用因多日防汛而变得沙哑的女声,一个一个地点着干部们的名字;当干部们按女乡长念的这个顺序摆成了15路纵队的时候,人人的情绪都严峻起来。15路纵队,不正好15个村吗,这不是年年说的包村转移吗?

会议正式开始了。会议没有往日的开场白,一开始就由县里派驻乡里的领导宣读一个命令——就是那个省防指下达的转移令,接着由乡党委书记作简短动员,最后女乡长强调纪律:任何人都不得擅离职守,晚上八点以前必须赶到各自的村。

人们几十年来年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数十名列队肃立的干部一下子凝固成了一尊尊雕像。这时从这三楼大厅的窗外望出去,在人们的身后是满江的洪涛,在人们的面前就是正值夕阳西下荆江分洪区,这多像一幅色彩浓重的油画啊!直到女乡长大声宣布散会,人们才猛醒似地争相冲下三楼,涉过院内又像涨高了一点的江水,奔上江堤。

刚才通知开会时是指挥部派车沿堤将大家接来,现在可没有这多车同时送大家去各自的村了。人们一冲上江堤就开始各自拦车,不管是大车小车,还是拖拉机摩托车,大家见车就拦。好在自入汛以来,所有的司机都好说话,只要是说防汛的,车就招手即停。

现在说是搞分洪转移,司机们更不能怠慢了。因此呼啦啦的几十人,竟一转眼就各自东西了。

这些乡干部的家,绝大多数都在分洪区内,此刻谁也不能也不敢私自奔回自己的家去。只是少数身带手机的干部,一边往所包的村里赶,一边给家里或亲友打电话。不过这时的电话已很不好打了,耳机里老是急促的忙音、忙音。

曾埠头乡文化站站长严汝坤在赶赴他所包的金滩村6组的路上,借过一位同行者的手机,好不容易找到妻子。当手机里传来妻子平常那要紧不慢的声音时,文化站长一下子火了,对着手机几乎是大吼道:

“你、听、好:马上带小孩,到斗湖堤舅舅家去。家里,什么都不要管。马上!”

他已顾不得妻子听清楚了没有,余怒未消地关上手机,继续风风火火地往村里赶。

刚才还有树把高的夕阳,眼看就要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