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篇开始从文思酝酿的想象出发,活用庄子中的典故,用“形在江海之上,心存屹立巍阙之下”明确指出了“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这是说形象构思可以想到很远,千载以上和万里以外的事物,都可以通过想象而宛然在目。而且还认为艺术想象并非凌虚蹈空而生的,它以“博见为馈贫之粮”的形象化的比喻,说明艺术想象的基础只能是客观生活中的素材或原料。“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是说当作家吟咏或注视着他所想象的这些丰富而生动的情景时,就像听到了珠玉般悦耳的声音,看到风云变幻的景色,这就是构思所起的作用。而且构思还是有规律所循的,可以被作家所掌握的。因此刘勰说:“思理为妙,神与物游;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神”即“神思”,是六朝时期的常用语汇,意即思维的特点是不疾而速的;“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物”即客观现实。“神与物游”即指作家在艺术想象的全过程中,始终离不开具体﹑感性的物象,两者始终是有机结合在一起的。《文心雕龙》还强调指出,唯有当作家的精神心理处于“虚静”状态,用志不分,不受外界的纷扰时,才能更好地驰骋自己的艺术想象力。当想象力驰骋时,文思像泉涌一般,“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作者如果把自己的感情融入到景物中去,便意趣盎然了。但是人的思路,并不总是那样畅通的,当思路闭塞时,意象就枯竭了。此时,需要让心保持“虚静”,还要积累知识以丰富自己的才能,并顺着自己的情思去寻求适当的辞令。接着,《神思》篇进一步谈作家的精神和外界事物的关系,指出:人的思维易通过眼耳受到外界的影响,作家的创作也是这样,然后才能用语言文字表达出来。所谓“志气”,是指人的意志和气质。“志气”是人的精神活动的“关键”。要使构思进行没有阻碍,就必须注意“志气”的修养。
刘勰认为,精神和外界事物是文学创作中两个重要的因素。作品要深刻地描写事物,必须使这两个方面紧密地结合起来:一方面要有来自外界事物的刺激;一方面要有出自作者内心的思想情感。“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应”。
只有这两种因素相交融,才会有意象的产生,艺术的构思才能得以进行。如果没有外界事物,或者离开外界事物,思想情感活动就会成为空洞的、没有根基的悬想;离开了思想情感,外物就成为“死物”,从而不能进入艺术的领域。所以,艺术构思的形成,必须先有外界事物的影响,这种来自于外界事物的思想感情的酝酿过程,便是构思中思路运行的过程。此时“神”与“物”紧密结合,从而产生出驰骋风云、气象万千的意境。
在阐述了“神与物游”的道理后,刘勰又从两个方面作进一步的说明:一是精神上的修养,一是写作能力上的锻炼。这就是他所说的“秉心养术”。“秉”是操持的意思,所谓“秉心”就是节制人的心神活动。关于“秉心”刘勰主张“无物苦虑”“不必劳情”。如果思考过度,就会损气伤神,不能保持旺盛的想象力。《养气》篇中的“气”,指的就是神气。“养气”就是修养心神。“心虑言辞,神之用也”,通过修养心神,能促使文思通畅。在进行创作时,必须保持从容的精神状态,因为“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意思是顺着人的心意而任其自然,就会感到感情顺畅思路融洽;如果钻研磨砺过分,就会感到精神疲惫,气力衰竭。
关于“养术”,刘勰提出“学”“理”“阅”“致”四个方面。“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志以绎辞”。一是要把知识当做宝物一样,在平时要不断地积累起来;二是要明辨事理,以充实自己的创作才能;三是要参照自己以往的经验阅历以求认清事物的真相;四是要培养自己的情致,以达到能准确运用文辞的目的。他不仅要求知识的丰富,而且要能辨别、认清事物的真相,只有这样,经过作者想象构思而成的意境才能不致违背事理常情。而最后一点非常重要,有的人往往“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构思很巧妙,但用具体的文辞表达出来时,就大为减色了。因此作者必须培养自己能够准确运用文辞来表达思想情感的能力。最后,刘勰用“博而能一”四个字,对“秉心”“养术”两个方面加以总结。“博”即“博练”“博见”,是指上述四个方面的全部修养。“一”即“贯一”,避免混乱。“博而能一,亦有助乎心力矣”。在这四个方面的基础上,又能贯通一致,创作构思,便可以顺利进行了。
2.风骨论——“风清骨峻”
“风骨”在六朝时代,本是用来品评人物的,它最初是指一种清高而豪迈的风神气度。南齐谢赫的《古画品录》用“风骨”来评画。梁袁昂用“风骨”来评书法。刘勰最先把“风骨”一词用到文学评论上来,并把它当做一个文学理论上的专门术语而赋予其特定含义。
《文心雕龙·风骨》曰:“《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沈吟铺辞,莫先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若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是以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其为文用,譬征鸟之使翼也。故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思不环周,牵课乏气,则无风之验也。”“风骨”一词本是一个统一完整的概念,但为了论述的方便,刘勰往往分别加以阐述。“风”是“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这说明“风”能起感化作用,而且是志、气的一种标志。也就是要求作品有情志,有感动人的力量,写得鲜明有生气,写得骏快爽朗。“骨”是“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骨”也就是要求有情志的作品写得文辞精练,辞义相称,有条理,挺拔有力。所谓“风骨”,也就是指一种鲜明、生动、凝练、雄健有力的风格。这是刘勰对文学风格所提出的更高要求或更高标准。
《诗经》总共有“六义”,“风”居首位,它是作品艺术感染力的根源,作者情志气质的外在表现。所以作者表达情志,必定首先注意作品的风貌;推敲作品文辞,没有比注意骨力更为重要的了。因此,骨力塑造文辞,犹如骨骼支撑人体一样;情志所包含的感染力就如同形体蕴有生气。遣词造句挺拔,文骨就形成了;表情达意爽朗,文风就彰显了。如果一篇作品辞藻丰富,却缺乏风骨,那么文采也不会鲜明,声调也不会响亮。所以运思谋篇,一定要使意气饱满,刚健之气充盈,才能鲜明生动。
文章如果“风”“骨”兼具,就可达到“风清骨峻”的理想境界了。所谓“风清”,是指教育作用的显著。“骨峻”是指文辞骨力的高超。这种“风清骨峻”的境界,就是刘勰对文章风格的最高要求。做到了“风清骨峻”,就如高飞之大鸟舞动双翼。因此篇要求文学作品应有充沛的生气;用词造句必然精要;表达情致必然显豁。锻炼文字坚实而不轻浮,运用声韵凝重而不板滞,从而达到刚健明朗的美学效果。这得力于对文章风骨的驾驭。如果内容单薄而辞藻堆砌,就会繁复冗杂而失去条理,那是无骨的征象了;思想感情不饱满畅通,表意牵强缺少生气,那是无风的证明了。“风骨”说对唐代诗歌的发展,曾有过重大影响。以后“风骨”成为文学批评中最常用的概念之一。
至于怎样才能使文章“风”“骨”兼具呢?刘勰提出“熔铸经典之范,翔集子史之术,洞晓情变,曲昭文体,然后能孚甲新意,雕画奇辞”。意思是说要陶铸熔化儒家的经书,作为写作的典范,并要广泛吸取百家史传的写作手法;要深刻理解情感的变化规律,并详细了解各种文体的规格要求,然后才能孕育出新的内容,雕画出辞句来。可见,刘勰的方法是向经传子史去学习,从古代经典中去汲取营养。
3.自然景物与文学创作——“情以物迁”
六朝时期,大多数文人都喜欢游山玩水,山水诗很盛行,骈文中也用大量的篇幅对风景作了描绘。这使刘勰看到了自然景物与写作的关系,所以写成了《物色》篇。“物色”是指景物的声色,自然界的万事万物都包括在内。《物色》篇是专门讲情和景的关系的。
作品首先指出:“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意思是说春夏秋冬四季的顺序不断更迭。阴天会使人觉得沉闷,晴天使人觉得舒畅,万物景色的变化会引起人们心情的波动。文学作品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因为“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一年四季有不同的景物,而各种景物又有不同的形状,人的感情会随着景物的变化而变化,文辞正是由于情感的激动而产生的。一片叶子落下会引起人的感触;几声虫鸣足以勾起人的心事。何况是有着清风与明月的夜晚,芳林中春光明媚的朝阳呢!这样所发出的情感自然会产生文学作品了。
接着《物色》篇又写道:“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虽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意思是当诗人受到外物的刺激时,就会引起无穷的类似的联想。当他在各种景物之间流连徘徊的时候,他是随着景物的变化而委曲婉转地写出它们的神态相貌的。当他在所见所闻的声色之中沉吟的时候,他所运用的辞藻和音调是与他的心情一致的。这是说,在恰当描绘出外在景物形象的同时,也要表达出作者对景物的感受。这揭示了文学创作中景物、文辞、情感三者间的辩证关系。先为作者受物象感召,善于联想类似事物;而后进行体验,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再为写气图貌,随物婉转,抓住突出特征,以少尽多,不能只图形似来区显毫芥,由此而化入物色尽而情有余的审美意象。
4.文质论——“为情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