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二话不说,快速拍打墙壁,疯了一样狂乱拍打,上面,下面,左面,右面,快开门啊……
左方一道化蛇壁画,慌乱中花逸又去乱拍它的翅膀,石球还在头顶上方滚动,那绞肉机也越来越近,死亡的气流将两人笼罩。
“砰”地一声巨响,犹如山崩地裂,头顶的石球似乎撞到了东西,停了下来。
那绞肉机离他们仅两丈远,就在花逸觉得自己快成饺子馅的时候,“咔咔嚓嚓”的声音响起,那绞肉机竟然慢慢地停了下来,转动速度越来越慢,直至完全停下。
花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终于掉回了胸腔。
不知道他们慌乱之中碰到了哪处机关,险里逃生,花逸觉得自己出去后一定要去烧香拜佛。
那绞肉机好恐怖,它是一个横向倒下的巨大陀螺,黝黑发亮,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制成,足有一丈多长,和大石球一样让人望而生畏,左右两侧和甬道中的墙壁相连,连接处有凹槽,这甬道似乎就是专门为它设计。大陀螺上面全是比人手臂还粗的半米长尖锥钉,前方也有无数根,坚实无比,摸起来倒不是多锋利,但在高速旋转之下,足以把甬道中的一切障碍物绞碎。
花逸回头问滕风远:“到底是哪处开关控制它?”
滕风远往墙上一看,凹进去的只有一块砖石,那是化蛇的左翅膀。
照理说这处机关应该是控制石球滚动,而且上方的大石球的的确确停了下来,滕风远实在不知其中缘由。
背后的石门还是无法打开,滕风远指了指大陀螺绞肉机:“我们穿过去。”
两人从绞肉机上凸起的尖锥钉空档处钻过去,时而趴下,时而跨越,费了许多力气才过去,花逸长舒一口气,骂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个神经病想出这种东西。”
走到前面的岔路口,花逸吓一跳,还以为就一个绞肉机,原来有两个,那条横在面前的甬道中也停着一个,两头都被石门封死,看样子此处是个杀阵,要把进入此处所有的东西都绞碎。
不过那条甬道上方出现了一个洞,石板倾斜开,似乎和上方和甬道相连。
花逸指着洞问:“我们要上去吗?”
滕风远觉得这条圆形甬道过于危险,“上去看看也行。”
他受了重伤,不宜妄动真气,不过他盗墓时带的工具多,摸出一副八爪绳抛上去,两丈的高度不算高,两人爬了上去。
上面的确是之前那条方形甬道,往前走一段就遇到大石球堵在中间,滕风远和花逸从石球底下的空隙爬过去,爬到一半滕风远顿住,他摸了摸石球一侧的墙面,对后面的花逸道:“这里应该是一处楔子形机关,和地面的那些一样,只能通过大石球巨大的挤压力才能启动。”
这处机关在墙侧,花逸着实觉得奇怪。
滕风远又仔细回想,化蛇翅膀是阻拦大石球,的确没错,而大石球正好停在某个机关上不动,而后大陀螺绞肉机停下。
他想了好一会,道:“这里应该是让下面那东西停下来的关口。”
若是如此,那只有大石球恰好停在这位置才能让绞肉机停下。
花逸“哦”了一声,又道:“那这石球一动,那东西又要动起来。幸好我们上来了。”
两人爬过石球,穿过挡墙,继续朝前走,没走多远就遇到楔子形石阶和前方紧闭的千斤石门,一座只能靠石球才能开的石门。
甬道两段都是紧闭的石门,若要靠石球开门,就要回绞肉机前面打开开关,这定然不可能,石球一滚开,绞肉机又会重新启动,把整个甬道堵得死死,回去开机关不是等死吗?
这自然行不通。
两人其实均已力乏,靠坐在墙壁,花逸用手肘捅了捅他,“尊主,你说我们怎么办?”
滕风远想了想,“不若我们下去,最危险的地方已经过了,前方说不定有惊喜,先下去看看之前的路另一头有没有被堵。”
花逸听他的,“好。”
两个人又爬过石球,回到圆形甬道中,顺着之前的那条道往前走,出乎意料的,前方没有紧闭的石门。
两人顺着圆形甬道往前,走了三四百丈路,甬道变宽,像一道长廊,壁上出现壁灯,滕风远点亮壁灯,一路往前,没走多远,横在面前的是一座高高的大门,高约两丈,巍峨庄严。
大门周围的石头呈淡蓝色,和金刚墙一个颜色。
花逸惊喜:“难道这是金刚墙的大门?”
若是如此,那这就是金刚墙的尽头,但是外面是什么呢?
距离大门二三十丈也有一处楔子形石阶,除此之外,大门旁边有一处圆形凸起,像是按钮一样,这是在长石皇陵中头一回见到,不知是不是开启大门的开关。
滕风远示意花逸退后,他准备开机关,花逸拉着他不放手,“算了,我们还是站在一起,若真的有事发生,两个人也好一起面对,我一个人吓都会被吓死。”
滕风远点了点头,改反握住她,然后,他缓缓地推动机关。
咔——咔——嚓——嚓——
没有利箭,没有陷阱,石门缓缓开启。
两人喜出望外,但仍然不敢大意,小心翼翼迈出大门。
外面依旧是平地,石板铺面,前方一根擎天巨柱巍然矗立,再前方是一条深涧,深不见底,头顶是乱石峭壁,没有多少人工痕迹。
喜的是,花逸竟然听到了水声,不是从深涧中传出,而是前方,深涧对岸的岩缝中隐隐传来亮光,虽然微弱,但在黑暗中倍加惹眼,那水声似乎就从那里传来。
花逸惊喜,指着远处的石缝道:“尊主,是水声,从那里可以出去。”
滕风远也喜,仔细听了听水声,道:“那处岩缝好像不小,穿过去外面应该是瀑布,或者大河。”
出口就在前方,不过两个人望着深涧愁了,这深涧黑乎乎一片,花逸扔了块石头下去,连声音都听不见,不知有几百丈深。而此处宽约一二十丈,就算滕风远没受伤,他也飞不过去。
滕风远看了看那立在深涧前面的擎天巨柱,这柱子有点奇怪,面向大门这一面竟然是凹槽,再往回看,果不其然,大门外的地上有巨大楔子形石阶。
他指着石柱道:“花逸,这不是石柱,这是石桥。”
石柱平放下,凹槽分明是桥面,而且这分明是给大石球准备的道路,深涧那一头,隐隐约约透出一条弯弯绕绕的石球滚道。
滕风远和花逸退回到楔子形石阶前,不论是踩还是跳,石阶纹丝不动,两个人的重量在这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唯有万斤大石球才能压动它。
滕风远缓缓道:“需要把大石球放出来,它一定会滚到这里。”
大石球一路滚过,压下楔子形机关,放下石桥,趁着石桥还没有升起来,人快速跑过去,爬到对面的岩石上,穿过崖壁上的石洞,也许外面就是广阔的天地。
放出大石球的机关在绞肉机后面,但石球一滚走,绞肉机重新启动,高速旋转,人在瞬间变成肉泥。
去开启开关,意味着再也回不来。
花逸黯然,眼眸低垂,却见滕风远正在看她,目光意味不明。她心上一惊,猛然摇头,“我不想被绞成肉泥。”
她慌忙退后几步,她真的不想再回去,说不定路上还有大蛇,她也不会劝滕风远回去开机关,谁愿意死呢?
花逸不会为了滕风远去死,她相信滕风远也不会为了她去死,活着,是每个人的夙愿,他们在皇陵中历经艰险,不就是为了活着吗?
花逸走到一旁,她太累了,在门边的石板上坐下,远远地看着对岸隐隐约约的光亮,暗淡却充满希望的光亮。
滕风远也在她身边坐下,他真的伤得很重,坐下时往后靠着墙壁,他拉过花逸的一只手握在掌心。
花逸垂了头,“这两天谢谢你照顾我,每回有危险你都不要命的救我,我很感动。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想起那黑乎乎不见尽头的甬道,还有粗长的化蛇,花逸实在没有勇气一个人再把之前的路再走一遍,她不想被绞成肉泥,最后像泥点子一点撒在甬道中,她到底不是能为别人牺牲的人。
滕风远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手,“那我们死在一起好不好?”
花逸轻轻点了点头。
夜明珠的光辉穿不透沉沉黑暗,四周静谧得可怕,只有若有似无的流水声,遥远得像是隔了几重天。
滕风远把她拉过来靠在自己的肩头,他很满足,“我们最终还是可以死在一起。”
他发出低低的笑声,“想起那年我们落在翼山的酸水洞中,最后也是这样,一起等待死亡,花逸,你大概不知道,我是真的情愿当时和你一起死去。”
花逸不说话,那年他们最终得救,这一回,没有这样的运气了。她侧了侧脸,目光落在滕风远手边的逐日刀上,“这上面怎么还有字?”
花逸拿过刀,细细端详,上面除了有七星,还有一行小字——海枯石烂情不移,花逸摩挲着刀面,“这是打造刀的时候就留下的吗?”
“嗯,这是曾祖父对曾祖母的誓言,算是他们爱情的见证,曾祖父让曾祖母打造刀的时候刻在上面。”
“最终成了一个笑话。”花逸觉得这对刀剑就是杯具,当年是一对渣男怨女的故事,如今成了埋葬他们的祸根,她拔出裁月剑,上面没有字,只有七颗星星,花逸笑了,“既然是一对鸳鸯刀剑,这把剑上也应该刻一句诗。”
滕风远问:“你想刻什么?”
花逸想了想,“不如自挂东南枝,如何?”
海枯石烂情不移,不如自挂东南枝,花逸觉得还挺通顺,而且很符合这对刀剑的特征嘛。
滕风远失笑,“是不错。”
他顿了一会,又道:“其实曾祖父一直很爱曾祖母,曾祖母远嫁他乡三个月后,他就已经去世。”
花逸不明,“他被谁杀了?”
“没被谁杀,自然死亡,死时三十二岁。”滕风远略略叹息,“他比女铸剑师大八岁,那年,女铸剑师只有二十四岁,人生还有很长的路,但是他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他希望自己爱的人还有更美好的人生,所以,他离开了对方。”
花逸还是不明白。
“穿云教的教主都只能活到三十几岁。”滕风远缓缓道,“你应该听说过,穿云教有一宝物——九罗紫金石,它有洗髓的功效,辅助练功事半功倍,就像我一样,三年前什么都不会,三年后可以称雄,但九罗紫金石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洗髓过后,之前一切正常,但到了三十几岁,我们会快速衰老,只需要几个月就能从壮年变成垂暮老人,所以穿云教的教主都活不长。”
花逸惊诧,“那你呢?”
“我也一样,我练功较晚,长老说我只能活到三十岁。”滕风远面上带着几许笑意,似感慨又似叹息,“我反正没几年好活,如今不过是一切提前而已。”
他轻轻笑,昨日重现,就像那年在酸水洞中一样,他们抱在一起,等待死亡来临,似乎等待的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滕风远又看了看花逸,“花逸大概不甘心。”
花逸微低了头,“也没什么不甘心,人都有一死,迟早都会来临。”
“是啊,反正都会死。能和你死在一起,生时同床,死后同穴,我觉得一切都很圆满。”他又发出长长的喟叹,“可是你死了,我这几年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滕风远从怀中摸出小竹管,从里面倒出几颗药丸,捡了两颗棕色药丸喂给自己,又挑出一颗白色药丸,把其他的放回竹管塞回怀中。他趁花逸不备,忽然出手捏住花逸的下颌,将白色药丸塞进花逸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等他松开手,药丸已经没了影子,花逸恼怒地看着他:“你喂了我什么?”
“没什么,安神通络的药,我想和你好好呆一会。”
不多会,花逸觉得全身软绵绵,似乎连手臂都提不起力,连声音都是低低的,“软筋散?”
“差不多,不过软筋散没有疏通经络的作用。”滕风远如是道。
他依旧抱着她,让花逸倚在自己的肩头,两人相依相偎像是缠绵的情侣,滕风远兀自回忆着往事,“你第一次救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那是头一回有女人拉着我的手奔跑,我觉得你长得好美,裙带飞舞像是仙女下凡,长发飘飘,后来你那些长发被削掉的时候我好难过,就像削掉的是我的肉一样。”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滕风远低头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花逸正想开口,忽然觉得有一股绵长的力量从背心涌入自己的身体,流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似清泉涤荡,又似山河奔腾,所有的细胞得到滋养,似乎被注入新的能量,那是奇妙的感觉,仿佛小草钻出泥土在春日下蓬勃生长,顷刻间满山遍绿欣欣向荣。
直到背后的手收回,能量还在全身奔涌流动,扫过每一寸血脉末梢。
花逸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滕风远道,“花逸,你都不知道我多希望你爱我,可我毕竟我活不了几年,陪不了你一辈子,我不求你爱我,我只希望你能记得我。”
他真的很怕被遗忘,就像那年他走了那么多路找到她,只换来一句“你是谁”,那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一辈子都不愿意面对的场景。
“我知道我对你不够好,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滕风远道,“布火城城东的柳阳街有一处梁府,是我帮你买的宅子,你直接去住就是,书房东面有一副壁画,上面题了诗,所有的字都可以推动,找到‘花间逸,情不移’六个字,依次往里面推就能打开书房的密室,里面我给你放了钱。”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十指从她的发丝穿过,“那次你跟秋星河说话我听到了,你说你以后想过的日子就是有许多钱,然后养十个八个美男子,天天像皇帝一样翻牌子。”滕风远笑出声,“你这样的人,本就不拘泥于世俗,那样的日子倒也适合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以后你会有钱,有武功,记得多请几个护卫,一辈子开开心心,你也要记得,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
那样的话,应该一辈子都不会被忘掉。
花逸躺在他怀里,眼睛睁得老大,“我不想欠你的……。”
“你欠着吧,这样你就会记得我,一辈子。”滕风远笑了,“花逸,大概那时候在酸水洞的话你都忘了,可我没有忘,我发过誓,一辈子不能染指除你之外的女人。我想我做到了,招瑶宫的人我没有碰过,都是别人在碰,这辈子我只碰你,只爱你一个,娶你一个。”
花逸无力地去抓他的手指,“不要,我们死在一起好了。”
滕风远摇头,“你死了就没有意义了,而且,我也舍不得你死。”
滕风远看了看那把逐日刀,“这把刀太重,外面是水,你怕是游不上去。”他把裁月剑放在她身边,“这把剑轻巧,你还是留着,以后毕竟需要一把合适的武器。”
滕风远从怀中又摸出小竹管,倒出一粒绿色药丸放进了花逸的嘴中,他堵住了她的嘴,轻轻地吻她,舔过她温软的嘴唇,他爱极了这个味道,离开她的唇面,他说:“花逸,我爱你,你一定要记住我。”
滕风远把她放到下方的石板上,花逸拉着他的衣襟,摇着头,声音依旧很低:“不要……。”
滕风远扯过自己的衣襟,提着刀转身朝甬道跑进去,推动石门的开关。而这座门,只能从内部打开。
大门缓缓关上,沉重的声音响在地下山洞中,花逸望着那扇门,目中氤氲着水光,“你回来……。”
两三分钟后,她身上力气又回来,赶紧爬起来,拍打着厚重的石门,“滕风远,你开门,你回来啊……。”
她的嘶声长唤回荡在深涧空谷,悠悠荡荡,回音无数,却没有人回答她。
她唤了很久,直至声音沙哑,有轰鸣声从门内传出,起初细微而遥远,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巨大的石门缓缓开启。
万斤石球滚了出来,压过门外的楔子形石阶,机关运转的声音和石球发出的轰鸣声混在一起,擎天巨柱缓缓倒下,架在深涧上成了一座桥。
而另一头,直至石门关上,再也没有人出来。
花逸瘫坐在地,在桥即将升起时,她爬起来,跑了过去爬上岩石,穿过狭长的石洞,水流冲得她头晕目眩,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等她能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趴在河滩上,几缕湿湿的头发贴在脸庞,而她再无力气挪动一分,泥浆浆住了她的衣服,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温暖熨帖,天空万里无云,夏末初秋的南风夹带着蒿草的气息,这是一个迷人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