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中午了,慕少祺直接把车子开到了吃饭的地方。
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替她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将她垂落的额发拢到耳后。
睁开眼睛就看到慕少祺放大的一张脸,有了上次的经历,她心中不由得一阵防备:“你干嘛?”
一开口才发觉连声音都不对了,慕少祺立即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嗓子不对,是不是发烧了?”
她也不躲:“嗯,可能!”
慕少祺收回了手,保持这个近距离盯着她:“清清,你和陆昕裴到底怎么回事?”
郦清清侧身坐起来一些:“我就在这里下车了。今天谢谢你!”一边收起身上的大衣还给他。
慕少祺重重地靠回去,随即又转过头来:“好,我闭嘴,什么都不问还不行吗?进去吃点东西,我再送你回家!”
说完已经率先拉开车门,下了车。
郦清清见他十分忍耐的样子,想起之前欠他的饭债,今天的人情,犹豫了半分钟,到底没有再坚持。
慕少祺说话算数,当真没有再多问一句。
郦清清本来就恹恹的,也没有食欲,只管低着头喝汤。
原本一顿饭吃的也算相安无事,偏偏就在他们刚出了餐厅的门口没几步,迎面碰到了她一生也不想再见第三次面的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孽缘,才能促成这样的冤家路窄?这城市几千万的人口,大大小小各式各样数不清的餐厅,怎么就他们,能这样无巧不巧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的刚好遇见?
那男人显然也一眼看见了她,不止看见,眼神还很是有些内容。
郦清清的眉心突突直跳,还没跳到第三下,那男人已经嘴角噙笑,接着便是说:“岑秘书,你先进去。”
旁边一个身穿浅色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短发女子应了一声,顺手接过那男人手中的风衣,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从他们身边优雅而过。
到了这个时候,慕少祺已经侧目打量起了她:“清清,你认识?”
郦清清刚想张嘴否认,却被那男人抢了先:“这就要看这么定义了,对吧,清清?”
她简直头痛欲裂:“你又想说什么?”
那男人脸上挂着一种耐人寻味的笑:“怎么,你很紧张?不知道怎么跟身边的人介绍我?”
她正要反驳,却见他已经移开了目光,正视着慕少祺:“殷黎霆。”
慕少祺似乎楞了一下:“慕少祺。”
郦清清原本站在慕少祺身边,两个人算不上并肩,从距离上看,也不能完全说是一前一后。
所以,她瞪视那个男人的同时,余光正好能扫到慕少祺脸上的表情。
兴许是她眼神有问题,直觉慕少祺好像认识他,可是看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互报姓名,分明就是初次见面。
她迅速转头看了慕少祺一眼:“少祺,我们走!”
那男人的视线却更快转回到了她脸上:“我的名字,记住了吗?”
她一秒钟也不想留在这里继续跟这个煞神废话,刚一抬脚向前,却不偏不倚地撞在了他肩上。
郦清清瞬间有一种眼冒金星的失重感,好在慕少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否则很有可能会踉跄跌后,搞不好还会摔上一跤。
事实上,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慕少祺连忙问:“清清,你没事吧?”
攀着他的手臂借力站稳,强自镇定着心头的怒火:“殷先生是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慕少祺显然对眼前的状况有些懵。
殷黎霆却似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不想怎么样。既然碰到了就顺便跟你说一声,我早上刚给你们校长打过电话,明确表示要给你们学校捐一栋新的教学楼。所以,就算有人把你撞车的现场视频公开,你也不用担心学校方面会找你的麻烦,更不用劳烦伯父出面了。”
“所谓因祸得福,T大应该感谢你!”
郦清清的语气极冷淡:“说完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殷黎霆邪魅一笑:“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位慕先生可能还不清楚我们的关系。我个人以为,你有必要尽快让他明确,有些事,误人误己总是不太好!”
慕少祺这会儿好像突然醒过神来了,不疾不徐地转头看她:“你们什么关系?”
一时间,四道眼光火辣辣地盯着她,她本来已经烧得头晕脑胀了,偏偏对面的男人一脸戏谑的笑,五分幸灾乐祸,五分好整以暇,越笑越轻佻,仿佛话已经到了嘴边。
她决定先发制人:“也没什么关系。不过就是我稀里糊涂睡了这位殷先生一次,今天狭路相逢,他大概又想追着要我负责!”
话刚一出口,已经感觉到了慕少祺的不淡定。
郦清清抬眼盯着对面的人:“满意了吗?”
殷黎霆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双剑眉之下,眸光深不可测:“你好像说复杂了,四个字就够了!”停顿了一下,又说:“勉强满意!”
她当即别开脸:“少祺,我们走!”
而那男人竟然还在笑,挡在那里又看了她一会儿,才肯侧身让她过去。
她连余光都没有多扫他一眼,一口气走到了电梯间,刚要伸手按键,慕少祺从身后赶了上来。
一路回到车上,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慕少祺大概还在整理被她一番话而彻底颠覆的认知,也许憋了一大肚子的疑问,只是还没有想好合适的表达。
而她这会儿实在是没有半分脑力,更没有心思多做任何解释。
她只想回家,拉上房间各处的窗帘,昏天黑地的好好睡上一觉。
这阵子,她实在是太缺觉了!
上车系好安全带之后,她打算继续装睡,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没有告诉他送她到哪里。
“送我回屏山吧!”
慕少祺一开始没有说话。
她等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瞟了瞟他,见他正目不斜视地专注着前方,刚要转回头去,却听见他意味不明地问出了一句:“你怎么会和那个姓殷的搅和在一起?”
“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殷黎霆,远东集团副总经理,绰号殷三多,女人多,钱多,关系多。外界传言他行事乖张,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在商场上更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少年时期曾有不良记录,在本地黑白两道,都算得上是一个叫得响的人物!”
“你刚刚说什么,你睡了他?”
“郦清清,你是脑子坏掉了,还是自暴自弃?就算你这两样都占全了,也不可能平白无故招惹到他吧!”
她越听头越痛,慕少祺却自顾自地越说越离谱。
“他刚刚提到伯父,总不至于又是你爸爸给你找的相亲对象吧?是不是你爸爸知道了你和陆昕裴的事,着急想要拆散你们,所以……”
她强打起精神:“你刚刚说远东集团?”
慕少祺斜睨着她:“你别打岔,你和那个姓殷的,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郦清清耐着性子:“慕少祺,是你钱多,还是他钱多?”
他似认真怔了一下:“这个,根本没有可比性。”
她喉咙一阵刺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然后问:“加上你们家在荷兰的农场和牧场,还有瑞士的滑雪场也比不过吗?”
慕少祺转头看了她一眼:“我要跟他比什么,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
她想了一下,才说:“其实昨天他已经到学校里找过我一次了,后来我忍无可忍,开着他的布加迪撞上了我们学校一栋老教学楼前的脚手架,事后还觉得不解气,顺便拿车钥匙在车身上写了四个大字。”
慕少祺不由得拉长了眼风:“然后呢?“
“然后?我把车钥匙还给他,让他收拾残局,转身跟舒岚一起回家了。”
他盯着她:“你额头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郦清清点了点头。
“所以,他就给你们学校捐了一栋新楼?”
她靠在椅背上回想了一下,刚刚那个男人好像是这么说的。
“郦清清,你跟我说实话,你和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她实话实说:“我不认识他!”
慕少祺挑眉看了她好一会儿,脸色也渐渐跟着变了:“郦清清,你这是在考验我的耐性吗?先是深更半夜给我打电话,让我赶到几百公里之外去接你,接着陆昕裴又给我打电话……回来这一路上我都快憋出病来了,这会儿又冒出来一个姓殷的,一上来就想宣告主权,凡事也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一个陆昕裴就算了,他殷黎霆半路杀出来凑的哪门子热闹!”
“郦清清,我可告诉你,我就等你跟陆昕裴彻底拜了,好正式接手收了你。我管你跟那个姓殷的是假睡还是真认识,这一个多月我也想明白了,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三个月追不上就三年,三年追不上就再追三年,我就不信自己半点机会都没有!”
陆昕裴不久前也亲口对她说过:清清,我喜欢你。
日光透过玻璃窗晃进来,似有若无的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车窗玻璃倒映着她的面部轮廓,夹杂在淡淡的树枝阴影和建筑物的浮光掠影里,偶尔才看得分明。
马路上车流规则行进,这繁华都市的街道,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令她蓦然想起那个清晨。
陆昕裴陪着她从医院里出来,她坐在自己车里副驾驶的位置上,昼夜交替时分的浅薄天光,是一种灰白难辨的烟青色,路面宽敞,没有行人,也没有红灯。陆昕裴手握着方向盘,忽然急踩刹车,在一阵尖锐的嘎哧中,缓缓转过脸来看住她:“如果我说,是真的呢?”
那一刻,她心中思潮澎湃。
他果真是因为紧张她才克服了多年不敢开车的心理障碍?
原来她真的不是在一个人在单恋!
还有什么比当场印证,你喜欢一个人的同时,对方刚好也正在喜欢着你这件事,更加令人心花怒放的吗?
巨大的窃喜和震撼令她根本没有办法冷静,整个人仿佛瞬间跌进了一口海绵做的蜜罐里,任凭她上串下跳,翻来覆去,周身遍地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柔软与香甜。
她对爱情的表达,在那一刻无师自通,当她主动握住他手的时候,心中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那一刻,她如何能预料得到今时今日的诸多变故?
陆昕裴曾经说过他和乔爱诗之间是覆水难收,如今,他们两个人之间,又何尝不是到了无路可走的境地!
有些结果,也许根本不需要面对面的说出来。乔爱诗的死,无疑已经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天堑,他有他的身陷囹圄,她又何尝没有她的罪疚横生?
也许他们都很清楚,这段感情大抵也只能到此为止,再难有任何进展了。
他说不想失去她,但其实,他已经连自己都再次迷失了!
……“郦清清,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慕少祺的追问打断了她,虽然不能转移她内心的茫然和焦虑,却也令她有了一种新的体会。
从前听人说喜欢她,她往往连怀疑都惫懒,多数只当笑话听。那时候她还没有切身感受,这个世界上真的就有一种无缘无故地喜欢,没有任何道理,也没有标准的先天条件。
她喉咙涩哑:“慕少祺,你喜欢我什么?”
“我要是知道也许就不喜欢你了。”
“我喜欢你的鼻子你的眼睛你的头发,你睡着和你生气时候的所有样子。”
停顿了半晌儿,他语气凝重:“清清,放弃陆昕裴吧!和他在一起,你们永远都会生活在我小姨的阴影之中,亏欠一个永远没办法弥补的人,这种心理折磨是一辈子的。我喜欢你,不想看着你自讨苦吃!就算你一时半会喜欢不上我也没关系,让我陪着你熬过这段日子,好吗?”
她眼眶一热:“那你呢?你熬过来了吗?你明知道我和陆昕裴的关系也没有告诉你小姨,甚至有意欺骗她,你不是也一直在愧疚和自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