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少祺虚晃一笑:“我是于心有愧,但是即便我小姨当时清清楚楚知道你的存在,她又能做些什么?是声泪俱下地劝你把她丈夫的心还给她,还是言辞恐吓逼迫你立即斩断这一段法理不容的关系?也许你不会相信我小姨从前是个多么骄傲的人!是,她曾经婚内出轨,她曾经移情别恋。可是,有谁一辈子不犯错?她从小就被我外公和舅舅捧在手心里宠爱,当年追求乔家四小姐的人,哪一个不比他陆昕裴的条件更好。可她一门心思的看中了陆昕裴,嫁给他之后也曾经与他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即便后来一时忍受不了婚姻的平淡,做出了对不起他的事,她自己也受到了惩罚,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五年的轮椅生活,五年的貌合神离,她倚赖的不过是一点微薄的希望,或许她早已经不奢求陆昕裴的爱,却固执的希望将这段婚姻关系维持下去,她也有她的自尊,有她想保留的体面。”
“清清,我不知道我小姨会不会怪你,但是,她最不能释怀的终究还是陆昕裴。”
“你以为陆昕裴这五年来为什么不跟我小姨离婚?除了当年的事故,更因为一天不离婚,他就是乔振业的女婿,他的事务所和公司就能借着我外公和我舅舅这层关系,一路顺风顺水地扶摇直上。你以为三年前沐海风差点将事务所经营不下去的时候,你爸爸凭什么在关键时刻拉他们一把,如果没有我外公的多方打点,根本就不会有今天的陆风集团。”
他又说:“我小姨的追悼会上,我见到了你爸爸,相比陆昕裴,你爸爸显然与我外公的交情更深。清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爸爸知道了你和陆昕裴的关系,而我小姨又是因为……”
郦清清终于出声打断了他:“慕少祺,我们做朋友吧!除了舒岚,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凭心而论,在乔爱诗去世这件事情上,她是感激慕少祺的。尽管他咄咄逼人,尽管他扔掉了她的手机,至少他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她,甚至默许她前去祭拜,即便到了现在,也仍然苦口婆心地劝诫她。
当她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异地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除了实在没有其他的选择,难道不是因为她的潜意识已经将他看作了值得信赖的朋友吗?
慕少祺却似叹了一口气,侧目看着她,依然还是那一句:“不好,我不缺朋友!”
这次,他没有说后半句。
郦清清有气无力:“那你想怎么样,我不喜欢你,你总不能勉强我吧!何况,做朋友有什么不好吗?”
慕少祺一手打着方向盘,一只手按开了车内音响,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是一首男声的英文歌,略带沙哑的抒情腔。
她偏着头细细听了一会儿,歌词大意是在唱:我尝试去逃跑,我尝试去躲藏,你留在我的记忆中,像一个影子一样不会离开,你跟着我无论在何处,你跟着我无论在何处……
她再次想起了陆昕裴。在苏梅岛的时候,他就像个影子一样跟着她,无论她在潜水的时候,在沙滩上逗留的时候,一个人仰望蓝天碧海或者夜色星空的时候,他就在她纷杂的心里,在她渴望放空却越来越混沌的思想里,在她沉默如铁的手机里。
今天之后,她是不是连这个影子也不能留了?
车子混在车流里走走停停,这城市的拥堵早就没有规律可寻了,仿佛是随时随地,每一个时段都有可能因为一起刮擦,一个红绿灯塞成高峰。她头脑昏沉沉的,思绪漂浮在低回萦绕的歌声里,只觉得眼皮重,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再眯过去。
刚过屏山地界的时候,慕少祺调低了音量,叫她:“清清,往哪里走?”
郦清清坐起来一看,接着给他指路。
他不由得转头看她:“不要乱吃退烧药,最好叫医生到家里看一下。”
她点了点头。
车子拐进山阴路不久,对面车道上一辆黑色红旗车迎面开过来,是郦冒勋的车,怎么这个时间出去?
吴叔开车一向很稳,这条路是两车道,又是两车相会,好像也不见车子减速。
慕少祺刚从后视镜里收回眼光,就见郦清清扭头在看什么。
“认识的车?”
她说:“是我爸爸的车。”
他漫不经心:“哦,司机开得有点快!”
慕少祺问:“你们家一直住在这里吗?”
郦清清心不在焉:“打我记事起,就一直住在这里!”
“怪不得你爸爸要在学校附近给你买一套房子,远是远了点,不过这里环境是真不错!你看,连天都格外蓝一些。”
慕少祺启开了天窗,又关上。
“听说山上有个观星台,一到夏天就有不少学生到半山腰上搭帐篷露营,架起望远镜看流星雨。”
“听说你大学本来打算到温哥华读UBC,高二已经通过了官方的预科考试。”
“听说你特别喜欢旅游,国内国外的城市去了不下三十个?”
“听说你还喜欢摄影,刚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出去拍一些建筑物和风景照片,给杂志配图?”
“有一段时间总有其他纸媒和网站盗用你的照片,引发了几个杂志社之间的版权纠纷,你又不肯亲自出面,后来索性就不玩了。”
“答应跟我交往吧?”
半个“嗯”字刚出口,郦清清才觉察出不对:“慕少祺,你很无聊!”
慕少祺笑了一下:“脑子还很清楚嘛!”立即转移话题:“几排几栋?”
郦清清坐直身子:“前面路口右转,最里头的那一栋。”
到了她家大门口,慕少祺歪着脑袋往外看:“呦!这样诗情画意的房子就该建在湖边上,那样才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你住楼上哪一间啊?是不是有飘窗的那一间?”
郦清清正准备开门下车:“今天我人不舒服,就不请你到家里坐了。改天请你吃饭。”
慕少祺转过头来笑:“好啊!不过,你要是再带拖油瓶我可坚决不赴约!别忘了,你还欠着我的饭债,这都两个月了,一次本金也没正经还过,这年头,果然欠债的才是亲生的大爷!”
她勉强笑了一下:“谢谢你!”
郦清清走近院子门口,刚按了门铃,就见慕少祺倒车调了个头,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喇叭,转眼消失在路口。
回头就见阿姨急匆匆地赶出来给她开门:“清清,你可回来了,你爸爸半个小时之前在会议室里晕倒了,老吴已经开车赶过去了,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都是关机。你回来了正好,我刚给你爸爸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快,我们一起赶过去!”
她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怎么会突然晕倒了?”
梅姨一边拉着她往屋里走,一边说:“是你楚叔叔亲自打电话过来的,具体是什么情形,我也没有多问。清清,你是开车回来的吧?我正准备打电话给小王,让他过来接我一趟。你在客厅等我一下,我回房间换件衣服马上就下来。”
“好,梅姨,您慢点儿!”说完已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又去包里翻充电器,插上电源之后连按开机键。
看梅姨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她也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郦冒勋的身体一向很好,平时一直都有规律锻炼,每年定时体检,怎么会突然间晕倒?
颜雪那边呢?有没有人通知她?
大老远听见梅姨下楼的脚步声,她吸了吸鼻子,扬声问:“梅姨,我爸另外一台车的车钥匙放哪儿了,您知道吗?”
梅姨连忙接话:“呦,昨天老吴刚把那辆车送去车行保养了。怎么了,清清?”
她的手机也开机成功了,她没有开车回来,这个时候,也只有给慕少祺打电话,让他再转回来接她们一趟了。
二十分钟之后,她们上了慕少祺的车。她让梅姨坐在后座,自己还是坐副驾驶。
她心里多少有些慌,慕少祺一边开车,不时地转头看她:“伯父现在在哪间医院?”
郦清清回答:“七医院。”
“七院最着名的是神经外科,伯父突然晕倒,怎么会舍近求远送到那里?”
这么一说,郦清清更加心神不定了,立即转头问梅姨:“梅姨,我爸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瞒着我?您也不知道吗?”
梅姨认真想了一下:“没有啊!应该不会吧!”又说:“你要不打电话问一下颜小姐,看她知不知道。对了清清,这事儿,我们应该通知颜小姐吧?”
“我刚才打电话给她了,她的助理说她正在录一个很重要的采访。我已经让助理转达,采访结束,务必请颜小姐第一时间回电话给我!”
等她回身坐好,慕少祺又看了她一眼,安慰道:“别瞎想了,人已经到了医院,什么情况都有医生把握着!你怎么样?到家这么一会儿功夫,有没有找药吃?”
郦清清还没说话,慕少祺已经横过了一只手来探她的额头:“好像还烧着呢!等会儿到了市区,先找个药店给你买退烧药,算了,还是等到了医院找护士量了体温再说,横竖不差这么一会儿。我估计你就是昨天半夜里冻着了,上午一直昏昏沉沉的打瞌睡,中午一口饭也没有吃,现在饿了吧?”
说完,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两颗巧克力递给她:“接到你的电话,就近在路边小超市买的,凑合吃吧,饿肚子容易低血糖!”
她楞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来,一抬眼,他的视线触到她的,不等她开口道谢,他露齿一笑:“下午才刚说过,欠债的都是亲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