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听了,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边笑边讲着他那句讲过不止一次的话:“不破不立嘛!”
听到这里,小孟又反驳说:“于连到处钻营,一心往上爬,简直不择手段,不像个男子汉,不像个堂堂正正的人。”
主席听了,收起了笑容,也严肃起来。但看得出,这是他在探讨问题时所常出现的一种神情:“照你的看法,男子汉、堂堂正正的人,就不应该往上爬,而应该往下爬。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关键是不是爬,爬,那是动物的一种动作。狗爬,猴子爬。人嘛,可以走,可以跑,但有时也要手脚并用地爬一下。比如上山,也叫爬山。但人只能偶然爬一下,不能一生总在爬。偶然爬一下,人们还承认你是人。如果一生都在爬,为了个人的名誉、地位爬个不停。人们就要怀疑你是不是人哕。”
“当然,对于连,还要分析一下,他眼前没有路,都是崖。他要的东西又都在崖上头,看得见而够不着。他不能走,不能跑,所以只好爬,拼命爬,直到从崖上摔下来,粉身碎骨。”
说到这里,主席停了一下,突然向小孟提了个问题:“如果于连是个有钱有势的人,而夫人是个穷人家的奴女,结果将会怎样?”
小孟没有想到主席会向她提问题,尤其没想到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那就好办了,于连就娶这个奴女呗。”
主席说:“换个位置,好办多了,有钱有势就可以得到一切。关键是德瑞那夫人没有实实在在的钱势。于连虽然失败了,但他的雄心勃勃,是值得赞扬的。说到底,还是阶级的压迫,阶级的较量。”
这最后一句,既像是慨叹,又像是在总结。看来,主席是惯于用他那阶级、阶级斗争的观点去包容一切,解释一切的。
这是他的深刻,还是他的局限呢?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习惯,一生如此,愈到晚年,愈见鲜明罢了。
最后一个国庆节
一九七五年十月一日。这一天告诉人们,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度过了二十六个春秋。
这天,静坐在一旁的护士小孟听到毛泽东一句非常清晰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小孟说的,尽管这话依旧带有很浓的湖南口音,可小孟依然听得非常真切:“这也许是我过的最后的一个国庆节了,最后一个‘十一’了。”小孟听了,不假思索地冲着毛泽东说:“怎么会呢?您别胡想了。”
毛泽东缓缓地反问一句:“怎么不会呢?怎么叫胡想呢?哪有不死的人呢?
毛泽东岂能例外,死神面前,一律平等,万寿无疆,天大的唯心主义。”
看到毛泽东是笑着说的,小孟也没有什么顾忌,接着他的话也说开了:“主席,今天是国庆节,是个大喜的日子,应该高兴才对,您别提那些死不死的事了。”
听了小孟的话,毛泽东不但没有嗔怪,而是依然平静地说:“孟夫子啊,我看是你怕死噢,说说都怕,至少是个小小的唯心主义者。”
毛泽东停了一会儿,突然话锋一转,又谈起来:“你们这个年龄,可真是让人羡慕得很,恐怕你到我这个年龄,也会有同感。”
毛泽东又说:“我这一辈子就是在刺激中过来的,受刺激也未必不是好事嘛。”
最后的生日一九七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这天,是毛泽东的最后一个生日。
这天,毛泽东的女儿李敏、李讷来了。她们平时很少来看望父亲,但每次过生日,那是一定要来的。
这天,以前的护士长吴旭君、护士俞雅菊和李玲师的到来给毛泽东带来了喜悦,他那早就有些木然的脸上,一下子添了笑容,有了些生气。毛泽东今天没有长久地躺在床上,他自己提出去大厅里坐坐。他由小张、小孟搀扶着来到大厅里,坐在沙发上。小孟说:“今天是您的生日,按我们家乡的习惯,孩子要给老人磕头。”
主席听了高兴地说:“你的意思是要给我磕头,我可不敢当,我承受不起噢!”小孟听了,很随便地说:“您都不敢当,还有谁敢当,我先给您磕。”说着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跪在了主席面前,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主席也不时向前起身表示回敬。见小孟磕了头,吴旭君、李玲师、张玉凤也都先后去磕头。
看来,毛泽东这时是很高兴了。他说:“记得小时候,在我的家乡,母亲常常带着我去庙里烧香拜菩萨。那时,我比你们现在小多了,我很信神。一边给菩萨磕头,一边嘴里边念叨着要菩萨保佑。你们今天给我磕头,我不是成了神啦,你们也让我保佑吧!”
“我们当然心里也想着让您保佑啦,只不过没说出声来。”张玉凤抢着说。
“现在不是我保佑你们,而是你们保佑我噢!”
听了主席的话,几个女孩都笑起来,还是张玉凤来得快:“咱们都互相保佑吧。”
这天晚上,主席请这几个女孩在他这里吃饭。五个姑娘陪主席吃饭,有说有笑,吃得很开心。
“主席,您知道吗,今天有一个菜还是江青同志送来的呢。”小孟看主席情绪不错,就说了这样一句。
毛泽东听了这话,毫无反应,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我提议,咱们都举杯祝愿主席长命百岁。”吴旭君站起来举着杯说。
几个姑娘一一跟主席碰杯。
“谢谢你们,祝长命百岁比祝万寿无疆好,但能长命百岁也就不错了,有几个能百岁呢。”主席高兴地说。当姑娘们跟他碰杯的时候,他把头微微一点,并不把杯子举起来,只是用手把酒杯向前推一推,示意一下罢了。此时的毛泽东,已不能够稳稳地举起个小小的酒杯了,因为他的手抖得厉害。其实,医生曾判断他手抖的原因,是肾虚的表现,曾用补药,输液给他治疗过,有几次,还颇为见效。但毛泽东并不十分相信这些,他还是坚持着“医生的话只能信一半”,一贯反对吃补药,因此,没治几次,也就中断了。
夜幕低垂,毛泽东的卧室里,弥漫着温馨,华丽的荷花型壁灯泛着柔和的光,几个姑娘陪主席吃完了生日晚餐,休息片刻主席又躺在了床上。
晚上十时正,征得主席的同意之后,警卫员为毛主席放起了礼花。这礼花是湖南家乡人们送来的礼物,他们几乎年年如此,送长寿面,送礼花。
陨石带来的预感
又是一个黄昏。也许是毛泽东感到了疲劳,他在床上转了个身,顺手把书放在了一旁。
用他那浓重的湖南口音问道:“报上都有些什么新闻啊?读一段听听。不过,我可不要听什么大批判的成果,要听新闻。”
说来也巧,当时小孟也正在看一段新闻。
她便读了起来,“新华社长春一九七六年四月二十一日电,最近,在我国东北吉林地区降落了一次世界历史上罕见的陨石雨……
读着读着,小孟突然发现主席坐了起来,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事。
小孟感到有些奇怪,忙放下手里的报纸,准备去问主席有什么事,但主席又是用手势制止了她,并说:“读下去,我在听。”
小孟又接着读起来。
小孟读完这段消息之后,又开始读另一段新闻,主席马上说:“小孟,就读到这里吧,不用再往下读了。”
毛泽东边说,边穿上了拖鞋,小孟上前搀扶,他慢慢地向窗前走去。
看来,毛泽东被一种情绪笼罩着,他的脸上现出一种思虑,一种不安,一种激动。
毛泽东在屋里走了几步,他让小孟把窗帘打开。这又是很少有过的要求。毛泽东站在窗边,望着那夕阳渐落的天际,望了很久很久,望得那样出神。
小孟见主席转过身来,便问道:“主席,天上怎么会一下子落下那么多的石头呢?也怪了,还没伤人。”
毛泽东若有所思地回答小孟的提问,“这种事情,历史上可屡见不鲜噢。史有明载的就不少,野史上就更多了。”他又问小孟,“这方面的记载你见过没有?你们家里的人有什么说法?”小孟摇摇头,她也只能摇摇头,因为她对此确实了解得太少。
“这方面的记载我没有看见过,小时候,听我妈讲过,在我们家乡的一个村边上,一天夜里,突然掉下了一块大石头,有磨盘那么大。后来,这块石头,又被风刮走了。咳,都是瞎说,我才不信呢。”
“噢,你妈妈讲过这样的事,你还不相信?”
“我是不相信,您能相信?”
“我相信噢,中国有一派学说,叫做天人感应。说的是人间有什么大变动,大自然就会有所表示,给人们预报一下,吉有吉兆,凶有凶兆。”
毛泽东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天摇地动,天上掉下大石头,就是要死人哩。《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赵云死时,都掉过石头折过旗杆。大人物、名人,真是与众不同,死都死得要有声有色,不同凡响噢。”毛泽东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少有感慨,少有的激动。
毛泽东似乎压抑了自己的激动,转换了个平静的语调:“不过,要是谁死都掉石头,地球恐怕早就沉得转不动了……”
毛泽东又在屋里走了几步,然后坐在沙发上,他问小孟:“我说的这些,你信不信呢?”
小孟看了主席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还是不信,那全是迷信,是古人瞎编的。”
小孟说完之后,似乎又觉得没有把握,她也很想听听主席的看法。
于是,她又好奇地反问:“大人物要死的时候,天上会掉下大石头,您真信吗?”
毛泽东没有马上回答,他沉思了一会儿,才说:“古人为什么要编造这些呢?”
像是回答,又像是提问。
一九七六年四月二十二日,毛泽东听到陨石雨消息的这一天下午,他不止一次地站到窗前,望着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每次时间都很长很长。仿佛那神秘昏暗的天空上,有谁书写了只有他才读得懂的文字。
毛泽东叫她傻丫头
在小孟陪伴主席的日子里,在她与主席多年的交往中,她也知道主席还有几个常来常往的客人,小徐便是其中的一个。
当年,毛泽东曾亲切地叫她“傻丫头”。
“傻丫头”小徐实际上是个聪明灵秀的姑娘,她出生在江南一个秀丽的水乡。
她凭天生一副好嗓子,顺利地考入了一个军队文工团。来到文工团之后,她积极要求进步,不仅业务上是尖子,政治上也走在同龄人的前面,在“文革”前就人了党。
当时文工团里的上上下下,都知道小徐是通天人物,都知道她与毛泽东常来常往,不知什么时候,中南海里就会派车把她接走。
小徐由于与毛泽东频繁接触,因此在毛泽东面前也就越来越随便,越来越不拘束了。小徐每次见主席总是说得很多,毛主席看到她那副爽快的样子,看到她那种毫无顾忌的神态,非常喜欢,因此,常常称她是“傻丫头”。这当然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呢称。
有一次,小徐对毛主席说:“最近我们去您的家乡韶山参观,您原来住过的房间里还摆着您用过的牙膏牙刷,您回家时看到了吗?”毛泽东听了之后,笑着对小徐说“那些东西,根本不是我用的,我小时候,哪里用什么牙膏,牙粉都用不上呢。吹牛罢了。”
“啊,您说这是假的,那您为什么不写封信回去,说这是吹牛?”
“牛,该吹还得吹嘛。无关紧要。”
“那您的意思是可以弄虚作假?”
“有些假是必要的。比如,你能对敌人说真话?真与假总是在转化之中,不要看得那么绝对。人们为了把我的旧居搞得真实些,当然要放些生活用品,但放哪些用品都来问我,来找我要,不可能。为了真,还需以假代替。你看是不是这个理呀?”
“傻丫头,我这种真假看法,是不是把你弄糊涂了?”
“那可不,您总是独出心裁。”
一九七一年“九一三”事件前夕,毛泽东已经预感到一场风暴的来临,他对林彪一伙的阴谋早有察觉。但他依旧不动声色,他决定去南方视察,并通知让小徐一块去。那天晚上,小徐接到中央办公厅的电话,让她到中南海来。她见到毛主席,主席说:“你这个群众领袖愿不愿意同我到南方走一趟?”
小徐跟随毛主席视察了大江南北,途中他们也谈了许多。当时,小徐并不知林彪的情况,毛主席对她说:“现在是淘尽湖中水,捞条大鲨鱼;风雨飘摇,山崩地裂……”
“主席,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很大很大,您怎么却这样说呢?”
“胜利成果越大,乱子也会越大,形势对你很不利噢。你这个群众领袖哪里知道,好戏还在后头呢。我这次出来,就是要吹吹风,下点毛毛雨。”
一路上,毛泽东与小徐谈笑风生,小徐对“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可以说是毫无察觉。
天安门事件后在毛泽东的卧室里
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天安门广场的事件在中南海里引起了怎样的反响?
一九七六年四月六日下午,天安门事件已过去了两天,小孟按照规定,在离主席卧室很近的房间里休息了四个小时之后,来接小张的班。当小孟正向毛泽东的卧室走来的时候,听见卧室里面人声嘈杂,一向是静静的卧室,今天怎么这般热闹?这是小孟进来工作之后极少碰见的情景。
此时,毛泽东的卧室里,除了江青之外,还有毛远新、王洪文、姚文元、张春桥。王洪文、张春桥坐在主席床左边的软椅上,姚文元坐在床前面稍稍远一些的一张沙发上,毛远新和江青分别坐在离主席床只有一尺多距离的椅子上,主席正半躺半坐靠在他那张带有木床头的大床上,头靠在立起的一个大枕头上。
江青一反过去在主席面前温文尔雅的姿态,简直有些手舞足蹈了。小孟在主席身边工作的一年多时间里,江青来过几次,但小孟还从来没见江青今天这个样子,没见过江青这么兴奋,这么无拘无束。更使小孟吃惊和迷惑不解的是,她更没有见过主席允许江青在他面前这般模样。
江青不仅坐着说,还不时站起来,用手比画着。她在向主席汇报着天安门广场事件的经过。她的述说,绘声绘色:“那帮反革命暴徒,真没想到工人民兵来得这么迅速。民兵们早已埋伏在中山公园、文化宫、二十八中,一声号令,天安门广场灯火通明,十万工人民兵一齐出动,一下子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多数人缚手就擒,有的顽固分子还想反抗,工人民兵的棍子就把他们的嚣张气焰压下去了。他们一个个跪在地上求饶,真是大快人心……”
江青竭力把这场人民大众自发的抗暴斗争,描绘成一个有预谋、有组织的行动,一个反革命事件,一切可以借用的例子,都被她夸大到耸人听闻的地步。
江青的一切汇报都在企图说明:走资派还在走,走资派正在疯狂反扑。
毛远新一九七五年秋到北京后,成了政治局和毛主席之间的联络员,经常往来于主席和政治局之间。他在同毛泽东的频繁接触交谈中,得知主席的观点与态度.也取得了毛泽东的信任。
天安门事件这几天,可真忙坏了毛远新,他不断地向毛泽东汇报天安门广场的情况:“几天来,向天安门广场纪念碑送花圈的,每天达几万人,有时多达二十万人次,他们有的还致悼词,贴小字报、标语、传单、诗词。内容表面是悼念总理,实际上是搞分裂,有的直接攻击毛主席,语言极为恶毒。”
“他们用死人压活人。”
“广场上的反革命暴徒正在闹事,他们肯定有后台,他们有一个地下的‘裴多菲俱乐部’……”
天安门事件的前前后后,毛远新几乎每天都来见毛泽东,他汇报了不少情况,但也隐瞒了不少事实。
此时,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没有更多的插话。只是在听江青、毛远新的汇报时,多多少少地添油加醋罢了。
毛泽东不仅在听,而且还发问:“广场的这些情况你们亲眼看到了吗?”
“我和春桥、文元他们在人民大会堂的东大厅看现场录像,看得一清二楚,这次科学家新搞的录像设备,相当方便。主席如果想看的话,可以把录像放给您看看。”江青抢先回答着主席的发问。
“我没有那么大的兴趣看这个,算了!”毛泽东摆摆手说。
江青看出主席有些被激怒了。
在他发动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时,他绝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多难以应付的局面。
天安门的骚乱,毕竟使他感到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