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孟进中南海工作,主席满意,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也肯定她的成绩,但她仍旧是个非党员。共产党中央主席身边的工作人员是个非党员,这听来似乎有些滑稽。张玉凤还与她开玩笑地说:“小孟,你这个非党员,可还替主席圈阅中央文件,你可是党外布尔什维克呀。”这虽是玩笑话,但也刺痛了她的自尊心。
有一次,又是小孟给主席读一份中央文件,主席听后,依旧让小孟在文件上代替他圈阅。小孟说:“您老让我代您圈阅文件,您知道我可还不是个党员呢,这可违犯了组织原则,您说是吧?您这么大一个主席,也不发展我入党。”
“孟夫子,我可没有权力发展你,你可以写个申请嘛。”
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下午。小孟又和主席随便聊天:“主席,我写了个入党申请书,给您看看。”
主席说:“好呀,你说写就写,我不用看了,你念给我听听。”
“那好吧,我念念,您给我提提意见。”
小孟于是就开始念起来。
“我听清楚了,你十八岁就申请入党,你是一九四八年生的,也就是一九六六年申请入党,噢,算起来,已达十年之久,你的决心不小哩,我同意你入党,我同意。”
主席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特别强调一下。
“您要同意就行了。”
“不,我同意还不算数,你要去找党小组长,把申请交给他,要有介绍人,要经过党小组讨论通过才算数。”
“您同意都不算数,还有谁同意才算数呢?”
“按组织原则办事嘛,我身为党的主席,哪能带头破坏我同意制定的原则呢,你说是吧。”
“对呀,那我去找党小组长。我想找汪东兴主任做介绍人,因为他很关心我的入党问题。”
“可以嘛,还要再找一个,需要两个才行。”
“我想找您呢,就怕您不同意。”
“我做你的介绍人,恐怕不合适,人家该说你拉大旗了。对啦,申请书有一句要去掉,更好地为毛主席服务,这样写不好嘛。”
小孟按主席的要求,把申请书交给了党小组长。
可是小孟在中南海里一直没有入党。看来,毛泽东同意的人也不一定能人党。一九八六年孟锦云终于被批准加入共产党,这是她离开中南海十年之后。
就想见见那个抬不起头的人“文化大革命”期间,有一个演员,是毛泽东常来常往的客人,与毛泽东关系密切,因此谈话也就很自然随便,毛泽东每次见了她,总称她是“群众领袖”,常常让她讲一些“文革”动态。一次,这个演员又见到了毛主席,毛主席听了她汇报之后,又问她:“小林啊,还有什么新闻么,每次都想听些小道消息么。”小林想了想,觉得该说的都说了,就很果断地说:“没有了,能告诉您的,我都说了。”
“噢?能告诉我的都说了,那也就是说还有不能告诉我的啦。”
“主席,有些事情不想跟您说,您那么忙,不能总干扰您啊。”
“忙倒是忙,但还是想听听你们那里发生的事情,你们那个小姜怎么好久不来我这里了呢?”
说起小姜,小林立刻为难起来。小姜是她们宣传队的一名演员,在“文化大革命”中表现得很积极,颇有一股子闯劲儿,与毛泽东关系也不错,常来看望毛主席,并向主席汇报一些情况。的确,小姜已经有几个月不来主席这里了。但她的情况小林一直瞒着主席,她几次都怕毛主席问起小姜的情况,因为她觉得这样的事情不便于跟主席说,主席万一知道了小姜的情况,指不定得怎么生气呢。没想到这次主席主动问起小姜。小林真有些不知所措了。说吧,主席肯定生气,万一有批示,那就把事情闹大了;不说吧,又搪塞不过去,对毛主席必须是忠诚的,不能撒谎。于是,小林非常犹豫。毛泽东看出了这里面的问题,他越发追问起来:“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么,天塌不下来,痛痛快快地说么。”小林实在没办法,才道出了真情,很紧张却又慢慢地说:“小姜犯了错误,她和她的男朋友出事啦,怀孕都七个月,被人发现,没法子去外地打了胎,她也受了好大的罪……”
毛泽东听了小林的讲述之后,没马上说什么,停了一会儿,又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一口之后,才说:“这件事情,你们怎么处理的啊?”
“我们革委会做出决定,让她去‘五七’
干校锻炼锻炼,她的资产阶级思想必须在劳动中才能得到改造,您说这样处理行吗?”
毛泽东听了之后,沉思片刻,然后说:
“媳妇生孩子就有理,大姑娘生孩子就有罪?这是自古而然噢。”
小林听了之后,很不理解,她虽然也知道,毛主席常常说些一般人不说的话,甚至常常说些与常理相反的道理,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主席会这样回答这个问题。心直口快、不太会拐弯的小林立刻说:“那您的意思是大姑娘生孩子也没罪了,那这不是鼓励道德败坏么。”
“你这个傻丫头,看问题总爱走极端,非此即彼,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么,没有绝对的‘功’与‘罪’么。”
小林听了,总还是不理解,又说:“小姜特别怕再到您这里来,她觉得没脸见您啦,她是犯了严重错误的人,她写了好几次检查,对问题有了些认识。但她总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
“噢,有认识就好么,你回去告诉她,我就想见那个抬不起头的人。”
小林将毛泽东的话转告了小姜,小姜很受感动。她特地到中南海来看毛泽东。毛泽东跟她说:“你这个戴罪人,我还是欢迎你来么,身体怎么样?”几句话说得小姜倒怪不好意思的。这次之后,小姜又恢复了与毛泽东常来常往的活动,她怎么也想不到毛泽东会这么宽宏大量。
“武则天了不起!”
毛泽东的床头总放着一部《资治通鉴》,这是一部被他读“破”了的书。有不少页都用透明胶贴住,这部书上不知留下了他多少阅读的印迹。
一天,毛泽东指着他桌子上放着的那部《资治通鉴》,问道:“孟夫子,你知道这部书我读了多少遍?”不等小孟回答,毛泽东便又接着说:“一十七遍。每读都获益匪浅。一部难得的好书噢。恐怕现在是最后一遍了,不是不想读而是没那个时间哕。”毛泽东这最后一句话的语调里充满了惋惜和遗憾。
毛泽东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很薄的书递给小孟说:“这是一本写《资治通鉴》的书,写得不错,好读得很,有时间的时候看看,我还想同你探讨一番呢。”
十几天之后,小孟把那本小册子送还给毛泽东。毛泽东微笑着对小孟说:“书看完了,可不能白看噢,要发表点见解,不吝赐教才对啊!”
小孟首先发问:“这部书叫《资治通鉴》,是让统治者把历史当做一面镜子,照照自己,可为什么不从有史以来就写,而是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写起呢?”
毛泽东笑着对小孟说:“这个问题提得好,孟夫子真是动了脑筋。看来,你是嫌这面镜子还不够大,怕照得不够全面。
其实,这面镜子已经不小了,统治者如果真是认真照一下的话,恐怕不会一点益处都没有。如书里论日:‘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清朝的雍正皇帝看了很赞赏,并据此得出了结论,治国就是治吏。如果臣下个个寡廉鲜耻,贪得无厌,而国家还无法治他们,那非天下大乱不可。”
小孟又提出了关于武则天的问题:
“武则天,一个女人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可真是不简单啊!”
对于武则天,毛泽东以前谈过许多,看来,他对这个人物是注意研究的。
“你觉得武则天不简单,我也觉得她不简单,简直是了不起。封建社会,女人没有地位,女人当皇上,人们连想都不敢想。我看过一些野史,把她写得荒淫得很,恐怕值得商量。武则天确实是个治国之才,她既有容人之量,又有识人之智,还有用人之术。她提拔过不少人,也杀了不少人。刚刚提拔又杀了的也不少。”
谈到这里,小孟记起了毛泽东曾给她讲过一个关于武则天的故事:
武则天当政时,一位大臣见她经常杀人,就向她提出建议说:“你这样杀人,谁还敢当官呀?”武则天听后不急不恼,只是让那大臣晚上再来一次。当然,那大臣吓得不知所措,天威莫测呀。当天晚上,武则天让人在殿台上点了一把大火,黑暗中的飞蛾见火便纷纷扑来,结果飞来多少,就烧死多少,可还是不断地有飞蛾扑来。武则天笑着对那大臣说:“这叫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本性难移吧!”那大臣立刻明门了武则天的用意。看来,只要高官厚禄,要当官的人会源源不断,哪里会杀得尽呢?
毛泽东还谈过武则天立碑的事:武则天有自知之明,她不让在她墓前的碑上刻字。有人说其本意是功德无量,书不胜书。其实,那是武则天认识到,一个人的功过是非,还是由后人去评论。
《红与黑》与《红楼梦》
一天下午,主席和身边的工作人员一块看电影,电影的名字是《红与黑》。看过电影后,大家不免对片中的情节和人物进行议论。
主席问道:“孟夫子,对刚才的电影,有何意见啊?”
主席并没有等小孟回答,也许他根本就不想让小孟现在回答,而是接下去说了一句小孟没有想到的话:“有何高见,今日可以不谈。你去小周那里借一本《红与黑》,看它一遍,至少一遍,然后再谈。书里的东西,有时是电影里无法表达的。你不是读过《红楼梦》吗?还可以再借一本《红楼梦》,对比着看一遍,这样,也许会更有意思。”
小孟真的从小周那里借来了这本书,认真地看了一遍。
主席不止一次读过《红楼梦》,并能对全书及书中各种人物作出独特的评价,当然,总是以他那独特的标准。
他对王熙凤的评价甚高,认为王熙凤是当内务部长的材料,称赞她有战略头脑。一次,他风趣地举例说:“王熙凤处理尤二姐‘事件’,真是有理、有利、有节哟。”
主席还说王熙凤善使两把杀人不见血的飞刀。“你看,她把个贾瑞弄得死而无怨,至死不悟。”
“孟夫子,你读过《红楼梦》吗?”主席有一天忽然这样问小孟,“别的书没看过,这本书还真看了一遍。有的地方挺好看,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段写得挺有意思,有的地方也看不太懂。”
“是啊,《红楼梦》,我都读过十几遍了,有的地方也还是没看懂,这个不奇怪嘛。”
“主席,我怎么读到最后,看到他们的家族四分五裂,家境败落时,心里有点儿同情呢?”小孟向主席谈了自己的感受。
“是吗?不仅你有同情,我也有同情呢,但又一想,也就不同情了。荣国府、宁国府的败落,只不过是暂时丧失了吃人的权力。这个府与那个府的此起彼落。不过是狗咬狗的输赢,同情是大可不必的。”
“我同情林黛玉,可不喜欢贾宝玉,他对那么多女孩都好,这叫什么事啊,一点都不专一。”小孟又提出了个话题。
“林黛玉有句话讲得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是个很有头脑的女孩子哩。但是她的小性儿也够人受的。贾宝玉,是个很有性格的男孩哩。他对女孩好,那是因他觉得女孩受压嘛。大观园里的女孩总比那些男人干净得多,你还不懂贾宝玉。”
主席对《红与黑》也颇喜爱,他多次读过。西方的小说,这可能是他读得最仔细的一部。他曾几次建议别人读这部小说。
这一天,主席坐在沙发上,漫谈式地把《红楼梦》和《红与黑》相提并论起来,他说:“真是无巧不成书,两部书名的第一个字都是‘红’,可见东西方都有‘红学’。”
接着,主席问小孟:“怎么样,两本书都读完了吗?”小孟点点头。
“今天我们先谈谈西方的《红楼梦》。
你看了电影,又看了书,现在有发言权了,请先发表高见。”,小孟说:“我看那个于连是个胆大包天、无事生非的坏蛋,不值得一点点同情。
他不安于职守,还想人非非,他无耻地勾引市长夫人,破坏别人的幸福家庭……”
看到小孟讲完了。主席才慢慢地,但十分自信而肯定地说出他与小孟的不同看法。
“你说于连胆大包天,我可不这么看。于连是有些胆大,可还没有大到包天。你看他只敢在小桌底下摸夫人的手,还是在夜晚没有人看见的时候。这点胆子称不上包天,他到夫人房间里去,也是紧张得很啊。即便是胆大包天,我看也不是什么坏事。男子汉总该有点儿胆量嘛,总比胆小如鼠好吧?我看那夫人是欣赏他这个胆量的。”
“那么,您是说于连是个大好人了?”
当主席停下来的时候,小孟又忙问了这么一句。
“说于连是坏蛋,这要看你站在什么立场上去看,角度不同,结论也不一样。
站在这边看看是个坏蛋,站在那边看看,也许又是个大大的好人。”
主席喝了一口水,又继续说下去:“你说于连不值得一点儿同情,我可还是多少有些同情他。你看他多可怜,想说的话吞吞吐吐不敢全说出来,想干的事躲躲闪闪不敢全做出来,这还不可怜吗?你说他不安于职守,这点算你说对了。可那是什么职守?这和感情可是另一回事,人是有理智的动物,更是有感情的动物,感情来了,可是什么也挡不住。所以,为了感情影响了他那职守,我看也不足深怪嘛。你说对不对呢?”
“那也不能光凭感情用事啊。”小孟感到不能同意主席的意见。
“感情的力量有时是不可战胜的。”主席又补充了这样一句,然后他又接着谈起来,“你说于连想入非非,孟子日,这可是那个真的孟夫子说的,‘心之官则思’。头脑这个东西天生下来就是要想事的,你让他不想,除非他是个傻子。所以,他要想,还要想得厉害,他是知识分子嘛,脑子好使得很呢。你说他‘非非’,他说他‘是是’,孰是孰非,很难说呀。”
“你还说于连破坏了别人的家庭,还是个幸福家庭。帽子好大呀,真的幸福家庭是破坏不了的,破坏了,可见不幸福。
那个家庭是有压迫的,当然就有反抗,这叫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我看于连是个帮助夫人进行反抗的解放者。”
“你不了解那时,也就是十九世纪,西方的家庭,尤其不了解那些家庭的残忍和虚伪。国外有一种舞会,参加者都带着个假面跳舞。我看他们不仅在舞会上跳,在家里,在社会上,也还是戴着个假面跳。
由于人家都跳,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了。观者习惯,跳者自然,谁都见怪不怪了。正像人的眼睛,从科学的观点上看,那图像应是倒着的,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是正的呢?那也是习惯使然嘛。大家都这么看,都这么觉得。所以,反的变成正的,正的呢,又成了反的,错的往往成了对的,对的又成了错的。”
“人们常说,旁观者清,当事者迷。这话不能绝对地看,有时可是旁观者迷,当事者清,他深受其害嘛。有一次,有人对我说,《红楼梦》里的贾宝玉真是有福不会享,大观同里那么多的丫头、小姐,哪个都不错,为什么非林妹妹不可?这也是旁观者迷呀。所以,不要以为旁观者就一定清。这要看你怎么观。我看要慢慢观,多观几个面,不然,观不对,不但要迷,有的还要执迷不悟,这样的人还不少呢。”
“至于家庭,我看东西方加在一起,真正幸福的不多,大多是凑凑合合地过。因为这些家庭,本来就是凑合起来的,真正独立自主选择和建立家庭的有多少?我看不多,什么父母、兄弟、亲戚、朋友,哪个不想说几句话。这几句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不是仅供参考,不听,试试看?建立家庭时都将将就就的,过起来难免就凑凑合合,表面上平平静静或热热闹闹,内里谁能说得清?越大的家庭,矛盾越多,派系越多,对外越需掩盖,越要装门面。你看,那《红楼梦》里写的是几个家庭,主要是一个家庭。《红与黑》不过也是写了一个家庭,可都是有代表性的。通过家庭反映社会,家庭是社会的缩影。所以,我说过,不看《红楼梦》,就不了解中国的封建社会。
书中的那些人,都代表了一定的阶级,得这样来看他们的矛盾冲突,矛盾纠葛,矛盾的产生和发展。”
小孟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那于连把人家的家庭搅得四分五裂总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