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个世纪前的绝对机密——中国制造第一颗原子弹的种种细节,现在陆续解密了。在这颗原子弹刚爆炸的瞬间,为了得到第一手的数据,一批战士冒着被核污染和生命的危险.冲进了原子弹爆炸所产生的蘑菇云中……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596秘史》(梁东元着)披露了这些勇士的口述.现摘登如下——一九六四年十月十六日吃过早饭,指挥部、司令部、气象站和炊事班的全体人员都从七二〇地区撤离到五十公里之外的白云岗,只有主控站的负有任务的人员留了下来。
随着蘑菇云的升起,核测量队伍并没有功夫来欢呼庆祝,他们必须马上冲出隐蔽的地方,进入沾染区,完成各种原子弹爆炸后的采样任务。
王景富说,原子弹爆炸后,从地面上冲向蘑菇云的,我是第一个。以前从来没有给媒体说过这事,如今已经解密了,才敢这么说。我当兵后被分到司机班,这是很不容易的,因为当了司机就要学文化、学技术,一本书几百页,我能背得一个字不差,汽车的每个零部件都弄得一清二楚。一九六三年,我们十五个人被调到总参防化部防化团一营一连一排当侦察兵,很快就把我们秘密拉进北京房山县的一座大山,吃住都在山洞里。
部队没有说要干什么,也不说要待多长时间.倒是防化部经常派人去教化工方面的一些东西。按照指示,士兵对家里人一律说是在研究科学,往外投的信件都要接受检查。
有些人太想家,受不了苦,就被调走了。我当时想,上级让我们在这么艰苦的环境里学习,肯定有什么重要任务要让我们去做。我这人别的不行,就有一个优点,能吃苦。一九六四年开春不久,我们坐闷罐车往西开,在闷罐车里待了几天几夜,规定我们不准露头,饿了啃干粮,渴了喝凉水,拉屎撒尿也都在闷罐车里解决。车开到前进庄,那里已经驻扎了好几百人,我们下车后就搭帐篷住宿。过了几天,来了一位上将,张爱萍是现场试验总指挥,他在大会上宣布说,我们要试验原子弹。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以前秘密学习为了什么、路上见到工程兵修路为了什么,我这心里才一下子全明白了。接下来开始了艰苦的训练,侦察兵们从干部到战士都要穿上防化服,进行五公里越野,进行了数不清的模拟侦察。驾车训练的时候,要求我们做到狠、稳、准,让停就要立马停下来,而且要不偏不倚。这是为了到时候在临近过量辐射区域时,能够更好地保护自己,进行一些数据计量。防化服不透风,里面还是皮子,一穿在身上,里面的温度能达到五十摄氏度。我那时年轻力壮,训练时总能在全营拿第一。平常做模拟侦察,我防化服里都能往外倒出三四公斤的汗水来。虽然很苦,但这个期间我们的待遇都很好,一般的士兵当时一天只有三元钱伙食费,而我们一天的伙食费是十元钱。饮用水是从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拉过去的,还能吃上长途运来的葡萄、哈密瓜之类的。当时全国的生活虽然比前两年好过多了,但副食品供应还相当紧张,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每顿饭都有海带、牛肉。张爱萍对我们说,你吃哪一块就拿哪一块儿啃。
他要求我们大家一定要吃好,这样营养才能跟得上。但一定要节俭,吃瓜时要啃瓜皮。白云岗距爆炸中心六十公里,我们在这里挖了一道半人深的战壕,建起了一个简易的核爆炸指挥所。十月十六日下午,596核试验开始了(“596”为我国第一颗原子弹代号——编者).指挥所的人陆续撤到了后面,只留下了我们这些侦察兵坚守。大家都戴着防护镜,背对着核爆中心蹲下,等待最后的时刻。十五时,原子弹响了,有人大喊说爆了,我转身一看,核爆中心那里有一个从没见过的火球,正翻滚着往上升,一边向外膨胀,一边变换颜色,最后凝固在空中了,真像是一朵大蘑菇。这时候一声令下,冲,我们开着三辆苏联造的汽车从三个方向朝蘑菇云冲去,一辆车载四个人,一共是十二人,组成最前线。我当时从西边那条线走,车上的另外三个人携带了剂量测试笔测试核辐射量,还进行数据记录和计量。然后再根据核辐射量和计量要求,决定停车等待还是继续向前冲。
七二〇地区被划为危险的前沿地段,接收人员在596爆炸之后从那座隐蔽的将军屋里冲了出来,抬头一望,便看到了蘑菇云。
杨村说,蘑菇云黑压压的云头还在往上翻腾,几乎就罩在我们头上。大家赶紧往接收站跑,接上天线,开机,刚准备好,这时七公里的信号就准时发射过来了,仪表指针显示有好几轮,我报出了读数值,孙明众记了下来,徐小海从标定曲线上查出对应的r剂量数值。在一小时之内,十四公里和二十公里发射点的信号相继到达,不过,越远剂量越小,这正是我们所期望的。
按照预定计划,核爆炸后,马子超便带着空气取样组和侦察第一梯队西南线组上路了。每个组五个人,通信总站还给他们两个组各派了一名电话员。出发是在爆炸之前的十二点,汽车走得特别慢,因为车上拉着仪器,直到下午两点钟他们才赶到了气象大沟待命。气象大沟离爆心十一点五公里,108工号就在附近。在这里安了一个电话,他们拿电话听报时:三十分钟、十分钟、五分钟、一分钟。马子超说,那时我带空气取样组,我们是暴露在地面最前面的人,十一公里。我们的防护眼镜制造得太少,只把它们发给指挥部的领导了,所以我们没有眼镜,只能背对爆心、趴在地上,两腿分开,两只手交叉着支在地上,把胸部抬起来,头紧贴在地上,两眼紧闭,嘴要微张开,这是害怕冲击波从地上冲过来。我拿着电话,里边说啥我就喊啥。
提前十五分钟,我说大家卧倒吧。都趴下了。
到了三点,一喊启爆,我们并没有听到爆炸的声音,只是感到背部有点热,我一看表,怎么还没响,走前对了表的呀!这时我就想——今天不会又是演习吧?应该不会,今天是正正规规的,因为张爱萍都送我们了。
又等了一会儿,马子超忍不住往后一看,蘑菇云早升起来有两丈高了,正呼呼地往上翻腾。马子超赶紧喊,起来吧,爆炸了。
大家一边欢呼,一边才意识到,光速要比声速快得多。这时候便感觉到地动山摇,人都站不稳了。天气非常好,一点云彩都没有,蘑菇云往上升,蘑菇云形成后定在那里有十来分钟没动,最后蘑菇云冠下面的烟柱左侧出现了一个小拐把,过了好长时间都没飘散。
三时零五分,取样人员开始作业,每测一次就给指挥部报一次。到晚上十点钟的时候,他们取得了二百多个数据。
李秉太说,我们空气取样组隐蔽在工号里,我当时在那当排长,任务是带领西线车组进场侦察辐射剂量。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大火球,通红通红的.紧接着是黑烟团,烟团中间好像包着一团火,在翻滚中时隐时现。从工号看过去,在云团正对着的地面上,周围的尘土都呼呼向中心里边抽吸,慢慢慢慢就往上升,形成了一个尘柱,上尖下粗,迅速向半空中那团翻滚着的烟云接近。这时,炮兵分队刚好发射了取样伞,白色的,挺好看,正好在云头上方一个接一个地张开了,然后再慢慢降到烟云中。几分钟以后,爆炸的云头越变越大,然后和那根升起来的地柱接到了一起,嘿,这就是蘑菇云啊。过了一会儿,那个尘柱和蘑菇云头慢慢分离了,蘑菇云头开始变化,由黑色变成灰黑色,慢慢扩散开来,向东南方向飘过去了。这个时候啊,地面上的效应物可惨了,有的在冒黑烟,有的还在不停燃烧,那么大的坦克翻滚在地,炮塔与车身已经分成两截了。一匹效应马惨叫着四处乱跑,它已经被光辐射灼伤了眼睛和皮肤。路边的电线杆子没一根立着的,向着爆心的一面都烧成了黑色,几乎都朝一个方向倒在地上。到了离爆心很近的地方,大概九百多米吧,我们看到铁塔上面的一大截已经全部汽化掉了,原先它有一百多米高呢,现在只剩下了下端的一部分,就像面条似的,弯弯曲曲地躺在地上。在爆心半径约一百米左右的范围内,地面上的沙石就像玻璃一样,亮闪闪的。
596爆炸形成的蘑菇云升起来之后,距离爆心十公里处的炮兵阵地开始打炮取样。
这时,距离爆心大约二十公里的三个防化侦察小组,从三个方向朝爆心开去。他们要深入现场,标明沾染区的等级,为后面进来工作的一千多人划定边界。葛才夫带领自己这个小组立即上车,对着烟云向里面快速开进。防化兵们发现,路两边那些作为效应物的水泥柱都倒了,前面到处在燃烧,许多效应物都已经烧光了。各种动物受到了惊吓,在里面嗷嗷乱叫,许多的马和狗都烧光了毛发,狗从笼子里面跑出来以后,就跟在侦察小组的车后面跑,在后面叫。596爆炸之后,冲击波把沙土卷起来,再慢慢落下来,地面上覆盖了厚厚一层,爆炸前所有可辨认的痕迹都不见了。再往里走,可以看见有的炮吹歪了,有的工事的顶部吹倒了,器材吹跑了,坦克也侧翻在那里。
侦察小组从距离爆心二干九百米的地方开始发现沾染,但是,恰恰在这个地方,他们的装甲车出了故障,开不动了。葛才夫赶紧下车,一边要大家不要惊慌,一边对驾驶员小夏说,你赶快下来,赶快修。因为平时练兵练就了一手好本领,小夏只用一两分钟的时间,很快就把车修好了,大家再上车继续前进。到了十伦琴的地方,这里距离铁塔只有一公里多,他们看见蘑菇云已经上去很高了,底部反倒有些稀薄,原先那座一百多米高的铁塔已经不复存在,铁塔的上半截在爆炸瞬间被汽化,下半截像面条一样挂在地下。周围的房子都推平了,里面的所有效应物已经面目全非,一片狼藉。
用飞机直接穿云取样,是诊断、测量核爆炸的重要手段。核爆炸两分钟后,郭洪礼机组驾驶取样飞机从开屏机场起飞。他们看到远处的蘑菇云像火球卷着黄土一样,慢慢地向上翻滚。
596爆炸前一天,张爱萍派专人给15503号取样机组送来一包板栗。十月十六号十一时三十分,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五名机组人员隐蔽在离飞机十多米远的掩体里,等待原子弹爆炸。
李贤风说,596爆炸当天上午,我们飞行大队各机组在一起召开了誓师大会。我和郭洪礼他们都交了当做是最后一次的党费,大家都很高兴,也很激动。取样飞机起飞前,我紧握郭洪礼的手说,祝你成功。郭洪礼说,一定完成任务。
十五时整,596按时爆炸了,蘑菇云旋转着腾空而起。耿君说,郭洪礼大喊一声:上!
这里距原子弹爆炸点四十公里,我们迅速冲上飞机,只用了二十分钟时间就爬升到了规定的七千米高空。从飞机上看前方,火球还在翻滚着,不断向外膨胀并变换颜色,然后凝结在空中,形成蘑菇云。在确定各种仪表运行正常后,我向地面报告,飞机工作状态正常。地面马上传来指令,可以穿云。
郭洪礼说,用飞机直接穿插云取样,是诊断、测量核爆炸的重要手段。我们15503号机组共五个人,李传森是驾驶。我们驾驶的是苏联制造的伊尔-12飞机,机舱不密封,飞机进入蘑菇云后,会不会被烧化?蘑菇云从戈壁滩上卷起的沙砾和石头,会不会损伤飞行发动机?在强烈的气浪颠簸中,飞机会不会折断翅膀?蘑菇云中的核沾染及光辐射,会不会使飞行人员失去操纵能力?谁心里都没有数。原子弹一爆炸,我们就操纵飞机钻进了蘑菇云,只见烟雾弥漫,一片昏暗。
飞机承受着比平日飞行多出好几倍的负荷,几乎失去控制。
他们选中的是紧靠蘑菇云中的棕褐色部位,看好了之后从西至东向它飞去。飞机左机翼几乎压着蘑菇云的中心,机身切半径进入云中,刹那间,飞机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只见浓烟翻卷,火光迸发,因为飞机比较小,舱内的人感觉到颠簸得很厉害。飞机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郭洪礼和耿君不停地观察着飞机上的各种仪表,努力保持着飞机的航向。飞机穿越蘑菇云只需五秒种。当郭洪礼正准备向指挥部报告穿云情况时,在机舱负责监测收集剂量的防化兵小高赶过来大声报告:仪器上的红灯未亮,收集剂量不够。郭洪礼一听急了,收集的剂量不够,说明没有完成任务,这怎么行?他果断下令:再来一次!飞机再次冲入蘑菇云。两秒钟后,监测仪器上的红灯就亮了。
飞机钻出了蘑菇云,很快在吐鲁番机场着陆。一落地,防化小分队立刻对飞机进行彻底地清洗、消毒,飞行人员立即更换衣服,进行冲洗、消毒。将近两个小时的冲洗消毒之后,几名防化人员把样品从15503号取样飞机上搬到了运送样品的14402号飞机上。
当地时间十六时零八分,李贤凤率运送样品的机组飞往北京。经过八小时零八分的长途飞行,终于将样品安全送到北京。国防科委领导、空军首长以及有关专家等,在南苑机场迎接样品到达。
当天,美国设在世界各地的十三个情报监测站中,有十一个捕捉到了核爆炸所释放的电磁脉冲。美国原子能委员会对收集到的放射性尘埃分析后,意外地发现,中国原子弹的核材料竟然不是情报机构长期认定的钚,而是铀-235。而当他们知道这颗原子弹采用了一种先进的引爆技术时,更是惊讶不已。
原子弹爆炸成功后,由于放射性微尘飘移到下风方向居民区要有一段时间,监测站的监测人员侦察测量、化验分析放射性微尘要有一个过程和时间,177办公室在十月十七日二十时才收到二十号办公室传来的有关监测站对下风方向地区放射性微尘监测数据的电话报告。宋炳寰说,17号晚上,刘杰部长看过电话报告的监测数据以后,立即要我坐车接来了军事医学科学院徐海超研究员,同他一起研究讨论监测数据。徐海超是军事医学科学院研究射线防护问题的专家,看了监测数据后,他认为被监测的地区中,有的地方空气中放射性微尘的浓度已不容乐观,需要赶快采取严格的防护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