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分歧在于她让我从此以后抽雪茄烟,说我虽然没有钱买PRADA的衣服,但是我可以先从抽雪茄烟开始,让我有点贵族习气。我试过一次,但发现雪茄实在比香烟大太多,按照香烟的抽法,一支完事我腮帮子直疼。我说:“这我实在不行,在这弄堂旮旯里叼根雪茄要被人笑死的。”
她说:“你这人,就是没有进入上流社会的命。”
这点我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那些明明都是下流的人,为什么凑一起就叫上流社会了呢?
后来我们分手了,因为我们俩实在不合适。她可能发现我其实并不纯朴,说不定和出入高级场合抽雪茄的人一样下流,且又下流又没钱,真是无药可救。而且有一天她发现我穿的外套居然是PRADA后觉得我很俗,没钱还追求奢侈品牌。我觉得很委屈,首先这是我去年买的衣服,而去年的我根本不认识PRADA,再说这衣服才一百元,必然是假的。但是我想不明白的是,就算这是真的,那又如何了!便说:“你一年也就几万块钱,不也买五万的包吗?”
她一下生气了,说:“谁说我一年才五万?”
我这才想起来,当官的和漂亮女人的收入都是不能按照工资估算的。
(摘自《一座城池》韩寒着
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出版)
不久前的一个周末晚上,我接到中国朋友彼得的一个电话。“喂!”他在电话里冲着我大声说,“过来跟我们一起玩玩吧!”我听到电话里传来十分吵闹的歌声。
此前的八个月里,彼得曾多次给我打电话,邀我出去跟他一块玩,但我要么出差在外,要么有要事缠身,总是不得不拒绝他的盛情。但那天不一样,我的心情格外好,而且公司里不少重要人物都在美国,于是我决定加入广东朋友的行列。一个小时后,出租车把我们载到了……(居然是)一个夜总会。
从那个多层建筑的巴洛克式的门脸可见,这是一个极为高档的KTV夜总会。不是那种十几岁的青少年聚在一起唱台湾流行歌曲的所在,而是当地的有钱人经常光顾的地方。
我有些胆怯地跟在一个服务员后面,来到三楼的一扇紧闭的门前。服务员打开门,是一间光线昏暗的大房间,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里面倾泻而出。所有人都在跟着大屏幕两侧扬声器播放的音乐节奏起舞。此刻,他们都转过来欢迎我。
彼得冲过来一把将我抱住,甚至把我抱离了地面。接着,他往我的手里塞了一杯液体,似乎是红酒和雪碧的混合物。他挨个儿把我介绍给十多位在场的中国朋友。
在中国,KTV夜总会是拉关系、建立友谊的重要场所。说实话,西方人基本上都比较讨厌这个。当那些流行歌手的粉丝们竭力模仿最新歌曲或伤感浪漫金曲的时候,那种场面让人产生一种屈辱感。
西方人不喜欢KTV的另一个原因,是你必须把你的履历扔在门外。在KTV包间里,无论是大亨、总裁、小职员或女侍者,人人都是平等的。西方人,特别是美国人,倾向于无时无刻把自己的形象与在公司的角色等同起来,他们很难像中国人那样放开来,在知道自己唱歌跑调的情况下还唱那些傻傻的歌曲,或者知道跟不上节拍还去跳舞。
除此之外,还有那些姑娘——女侍者。她们通常都长着漂亮的脸蛋。那晚彼得邀请的另外一个西方人是一名德国人,那人我也认识,只不过一年多没见过面。他也会说中文。当“妈妈桑”领了一打姑娘进包间时,那名德国人偷偷对我说,“她们都不怎么漂亮,是吧?”“是的。”我承认。我们叫她们离开了,“妈妈桑”显然对此很失望,解释说没有其他的姑娘了。事实上我们并不需要。
这种形式的派对真让西方人害怕。在一群人当中挑选,这对我们这样的西方人来说,是一个令人不屑的举动,就像挑选被剥削的奴隶一样。但中国人不这样看。在中国的社会里,年轻的女孩子到夜总会陪伴客人喝酒、聊天、做游戏,甚至一起过夜,似乎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对这些女孩子来说,这是一个赚钱的机会,说不定还能在此找到一个男朋友甚至潜在的丈夫,今后不用为自己和父母的生活发愁。这种社会经济生态在亚洲-不仅仅是中国-存在了几千年了。
(原载《青年参考》)
吸毒是最严重的社会问题之一。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在中国大陆吸毒死灰复燃,据不完全统计,从一九八四年至二○○四年底,我国累计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超过一百万,涉毒地区已发展到全国二千多个县(市、区)。据公安部透露,目前我国禁毒形势依然十分严峻。
韩丹先生从二○○四年至二○○七年,用了三年时间,深入寻访了七十一个吸毒者,整理成文,撰写了《吸毒人群调查》一书(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此书可帮助我们对吸毒这一社会现象有具体的了解。现将书中的两个案例摘录如下——
访谈对象:女性,一九七五年生,小学文化。
访谈时间:二○○四年十月。
【访谈对象】我今年二十八岁,我爸爸是宜兴人,他以前在工厂工作,我妈妈身体从我懂事以后,就不怎么好,一直都没有上班。所以,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好。但家里面孩子只有我一个。我小的时候性格很内向,但大了以后,可能是各方面的因素,主要是在社会上接触人以后,性格开朗多了。小时候,我爸爸妈妈上班也忙,没事我就一个人在家。我小学毕业就没有上学,我印象中,老师蛮凶的,一犯点错误就被拎到讲台上面去,而且我是借读生,老师对借读学生好像很看不起,所以,我后来就不上学了。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爸爸妈妈经常吵架,而且动手打架。嘴上经常提离婚,实际上没有。我感觉,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家庭因素应该算一半,但更多的是因为和社会上接触的朋友。
【调查者】你知道这么清楚,应该会交一些好的朋友?
【访谈对象】那时候,一个人到社会上出来玩,人是好是坏我自己也不知道,分辨不出来。以为人家对你好就是好,其实人家对你好不一定是真心对你好,都是有目的性的。比如我,我第一个谈的朋友对我蛮好的,岁数比我大十几岁,但我不知道,那时候他犯了案子,一直在逃,给判了十几年。
【调查者】你结婚了吗?
【访谈对象】结了。我家老公对我蛮好的,但是他恨我抽这个东西。我是偷偷抽。他怎么讲呢,我觉得现在这个社会蛮现实的,我认为在经济上、日常生活对我好就可以了。我现在这个老公在外面做正当生意,我觉得蛮好的。他现在根据生意的行情,变换一些生意,头脑很灵活,比如搞一搞土产,有时候也开开麻将档,他的事情我也不多问。他总说男人在外面做事,女人不要问太多,只要男人能养活家就行了。
【调查者】你在外面做过什么工作?
【访谈对象】我现在没有工作,以前还在外面打打零工,卖衣服,因为我文化程度不高,认识我老公以后,他也不让我上班,害怕我在外面玩,又接触一些人。但是他还是管不住我,要是管得住我,就不会到这边(指戒毒所)来了。(她苦笑了一下)他不抽粉,而且他特别恨抽粉的人。
【调查者】怎么接触毒品的呢?
【访谈对象】后来谈了一个朋友,他吸过这个东西,一开始我不知道,后来没几天他就跟我讲了。以前我知道,这个东西危害蛮大的,但毕竟自己没有尝过,对危害性没有亲身的经历,我心里想,这个东西能怎么样,真的像电视里面那样吗?我有好奇心。他让我吸,他喂我,我就抽了。第一次抽感觉不怎么样,吐得一塌糊涂,很苦。从第一次抽抽了三个多月才上瘾。一直是他带着我抽。我一开始吸毒二十岁左右,是一九九四年。
【调查者】也有十年了。
【访谈对象】中间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抽。这个东西,也不想抽,但是一碰到粉友,禁不住诱惑,一喊又抽上去了。如果真正自己生活充实,找一个稳定的工作,也不会去想这个东西。但就是说,也不能有别人来勾引你,如果和别人出去玩的时候提到这个东西,或者别人在你面前抽,自己肯定是禁不住诱惑,就会抽。
【调查者】后期怎么又抽上了呢?不是停了一段时间?
【访谈对象】认识我老公的后期,也许是因为我做得不好,我们两个经常吵架,主要是我用钱比较厉害,专门买名牌,没事就喊朋友出去吃吃喝喝,他老说我不会过日子。然后呢,他整天又要出去忙赚钱,没时间在家陪我,我们就吵架。他只要一出去,我就跑出来抽粉。也觉得空虚、无聊。我记得,又开始抽,是认识了几年的一个朋友,她喊我出来玩,直接把我带到卖毒品的地方,一看到这个东西,就忍不住了。这个东西的诱惑力非常大。
【调查者】怎么呢?
【访谈对象】要说有飘飘然的感觉,是没有的。但是心情烦的时候,抽完以后,什么事情都不想了,都不烦了,头脑一片空白,睡觉也好睡。因为后期我失眠特别厉害,经常一夜睡不着。
【调查者】你中间戒过吗?
【访谈对象】戒过,第一次戒粉蛮痛苦的。一九九四年底,第一次是在家里戒的,我那时候不知道这是犯瘾,我就觉得身上没劲、难过,发低烧,然后我就问他怎么搞的,他说就是犯瘾。他的朋友就拿来一些治疗神经病的药给我们两个吃,吃过以后像神经病一样的。我家人都吓死了。我家人也不懂。后来就不给我吃了。没多长时间,他被抓了以后,我就在看守所戒了。我们两个是在出租车上被抓到的。在里面关了两个多月,因为在那个环境,很害怕,很快就挺过来了。急的程度超过了犯瘾的程度,不是很难过,就是冷、睡不着。
【调查者】你父母和你的关系怎么样呢?
【访谈对象】他们一直对我蛮好的,他们总觉得小的时候对我的关心不够多,现在补偿一下。但是,现在又是太惯我了,就管不住我了。他们讲我抽粉的事情,我就和他们顶撞。我好像觉得,我自己大了,有主见。有时候确实没有瘾,我家老公买药给我在家戒毒,戒的第三天我就跑出去拿货,被抓到了。我现在这个老公,非常要面子。万一给他的朋友知道我在戒毒所,不得了。
【调查者】你平时的消费情况如何?
【访谈对象】每个月最多的时候一万多,少也要四五千。他就经常说,苦死了、累死了,一个月那么一点钱,不要上班了。但是我感觉,自己上班呢,毕竟可以自由一点,不会受他约束。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一点都不错。
访谈对象:女性,一九八一年生。
访谈时间:二○○七年一月。
【调查者】你们这些年轻人为什么会接触新型毒品呢?
【访谈对象】我们接触这个东西主要还是因为我们平时比较空虚、比较无聊,年轻人也比较有热情、好奇心。我们又没有一个正式的工作,再加上接触一些这个圈子里面的朋友,然后就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尝试这个东西。这些东西,都是刺激大脑,让人会比较兴奋的,而且产生一些感觉,比较好的感觉,特别是生活中找不到的感觉,抽过、溜过以后都会有的。而且还会产生一些幻觉,比如嗨大了以后,会经常感觉到钱啊、帅哥,反正想什么有什么。男性也会感觉到在和美女在一起……这个东西蛮吸引人的。
【调查者】你尝试过海洛因吗?
【访谈对象】尝试过的。但我感觉,海洛因比较容易上瘾,特别是生理上。新型毒品比起海洛因,在生理上不会上瘾,身体不痛。海洛因有两种瘾,一种是身体上的,一种是心理上的。你常年不吸食海洛因,身体上会有不舒服的感觉。
【调查者】本地最早有摇头丸的时候是哪一年?
【访谈对象】最早是一九九八年就有了,那个时候我就吃了。我记得那个时候药是二百元钱一颗,最早没有K粉,主要是摇头丸和大麻。大麻这个东西也让人兴奋,像抽烟一样,抽了以后人不想睡觉,精神状态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配着摇头丸吃,在嗨吧里面摇头。那个时候几乎没有人管摇头丸。到了二○○三年以后,公安才开始抓。一开始都不抓。你知道,这儿一般不生产摇头丸和大麻,都是人家从南方带过来,而且这个东西,都是听说,人家说“没吃过猪肉都看过猪走路的”,都是听说,听说了就好奇,然后就试吃。我记得第一次吃了摇头丸以后,配着嗨曲,自己就能嗨出来,产生幻觉。就不停地在酒吧里面喝酒、跳舞,头要是不摇,反而难受。因为正常人摇头,脖子会酸,第二天会疼,嗨的时候好像人的疼痛神经麻木了,特别弱。直到第二天药力过去以后才会感觉到。嗨大了,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就可以看到自己的魂在空间里面跑;我喜欢打麻将,当出现幻觉的时候,就会幻觉到打麻将。我感觉,这些药会激发平时喜欢的一些东西,达到极至。像我呢,玩这个东西,就要找一个能够养得起我的男人,因为这样我就不用上班,这样一来人就比较空闲,一空闲下来人就要去找一些刺激,就会去搞这些东西。
【调查者】你的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访谈对象】他是开麻将档的,你知道,吸毒这个东西,一个月很多钱的,我们接触新型毒品,都是觉得这个东西好玩,才想尝试。我一般白天在档里打麻将,一到晚上那个点,大家不约而同地就会往那个方面去想。晚上到哪里去嗨?到哪里去“溜冰”(指吸毒)?而且摇头丸这个东西,如果你不听到音乐、不去那个场合还好,也不会太想;但是如果经常出入这样的娱乐场所,在那个气氛下听到那种音乐,人就会特别想嗨。一般来说,都是男的去拿货,几个男人拿了货以后,不可能只是几个男人在一起嗨,也没意思,就要叫我们女孩子,肯定要找一些异性在一起玩。说白一点,嗨大了,有的时候也会嗨上床,就是大家嗨得很和谐可能就会去做一些男女之间的事情。其实,这个东西如果没有这个方面的吸引力,也不会吸引这么多的青年男女。所以,男的为什么会愿意花一两千去找陪嗨的小姐过来?陪嗨的小姐就要尽职,要做到位。一般嗨过了,有的男人还“溜冰”,溜了以后要散冰(意即发泄一下),就找个小姐出台。其实讲实在话,也是社会造就了我们。因为以前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哪里有坐台的?都不允许的,人的思想都是很传统的,但现在呢?出台都司空见惯。
【调查者】嗨大了的人都什么样?
【访谈对象】我看到过,有的女孩子,真是,嗨大了就在地上游,因为药吃多了,已经神志不清了,千姿百态的。加上药也不一样,有一种药叫“呆子药”,吃了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把她拖到哪边都不知道的。吃了药以后,就有这种感觉,什么都无所谓了,哪怕明天地球爆炸了,跟我没有关系,就有这种感觉。在这种状态下,人的心里面很舒畅,把什么都看得很淡。嗨的时候会磨牙,自己不知道,结果嘴咬得全是泡,第二天才知道。所以就过这种生活,白天睡觉,晚上嗨,因为晚上如果嗨不出来,白天还睡不好觉。连续这么一弄,人就特别特别瘦。在外面我最瘦的时候才九十斤。
【调查者】你身边的坐台女孩子嗨的多吗?
【访谈对象】很多啊。因为很多夜总会以前是提供嗨的,这个也没有办法,人家要生存。很多嗨吧不认识的人是不给进去的,都是要拉卷帘门进去的。现在,上有政策,下就有对策。
【调查者】说说“溜冰”吧。你觉得这个社会中间,“溜冰”的人多吗?
【访谈对象】我觉得是越来越多,因为这个东西很流行,就像你刚才说的二○○三年的摇头丸。所以,没准哪天,还有新的玩法出来了,“溜冰”就不流行了。我呢,是赶新潮,什么都玩玩,但什么都没有太大的瘾,包括海洛因,说实话我没有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