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悦读MOOK(第十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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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怀念集(1)

一封言·一张便笺·一颗心——巴金与《文教资料简报》的情谊

俞润生

巴金先生(1904~2005)离开我们已经五周年了。在他的祭日(10月17日)即将来临的时候,我想到他与《文教资料简报》

的情谊,激动不已。

《文教资料简报》是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资料室一九七二年创办的资料性刊物。编辑宗旨是提供资料,供教学、科研参考。这个刊物的创办人是姚北桦先生和赵国璋先生。

姚北桦先生是江苏徐州人,他从一九三八年“徐州大会战”时就离开了徐州。为了民族的存亡,十五岁的他怀着满腔热血,历经艰险,到达老河口,参加了抗战演剧四队,后来又辗转到安徽,再到南京,从文艺战线转到新闻战线,为抗战和民主解放运动作出了应有的贡献。解放后,他在《新华日报》任秘书长,一九五六年派往中央党校学习。学校领导召开座谈会,号召大家“鸣放”,帮助党整风。万万没有料到,姚北桦先生的发言竟被康生圈定为“右派”。一夜之间,天昏地暗,他尝受到“引蛇出洞”的滋味。他跌进了灾难的深渊,从此离开了报社,到农村去“改造”,去“重新做人”。他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才被调到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资料室的。

赵国璋先生生于一九二三年七月,河南新郑人。一九五一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先后任教于东吴大学、江苏师范学院、南京师范大学。为本科生、研究生讲授过“现代汉语”、“古代汉语”、“工具书使用法”、“文献检索与利用”等课程。

他们两人堪称为饮誉一时的南京师范学院《文教资料简报》的双子星座。姚北桦先生的敏锐、睿智和赵国璋先生的严谨、稳重相结合而风行。

我“文革”前曾任《南师学报》编辑,“文革”中在“五七”农场养过猪,在“五七”

工厂当过钳工,后来当仓库保管员、物理系资料室资料员。一九七五年调到中文系资料室,有幸成为姚北桦、赵国璋先生的助手,共同编辑《文教资料简报》。因此,我有机会感受到巴金先生对《文教资料简报》的情谊。

一封信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仍在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之中。

巴金先生有机会接触《文教资料简报》,大约是通过以下两条途径:一是通过他的朋友杨苡先生提供的。巴老在一九七四年十二月十三日致杨苡的信中说:“你寄给我们的资料简报都收到了,谢谢。最近的一期即‘红楼梦研究资料专辑’,我还想要一本,倘使不困难的话,就请再寄一册来。”①信中所说的“资料简报”就是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资料室出版的不定期内部刊物《文教资料简报》。另一条途径是上海作家协会资料室主任魏绍昌先生。魏先生和巴老是朋友,我们《文教资料简报》和上海、北京的联系,都是通过魏绍昌先生介绍,甚至直接代办和转递的。当年,巴金先生以“李尧棠”的名义订阅了一份《文教资料简报》。

一九八五年十月八日,上海《新民晚报》以《“文革”中发表的巴金短简》为题,报道了巴金“十年一简”的故事。全文如下:

在“四人帮”横行时期,巴金同志被剥夺了写作的权利,从未公开地发表过一篇作品,但竟发表过一封短简。

那是一九七六年,巴金订阅了一份南京师院编印的《文教资料简报》,当他看到第四十六期上一篇文章的引文出处有误,便写了一封短简寄去。该刊的实际负责人姚北桦同志接到信后,并没有因巴金还背着“大黑帮”的罪名而不敢刊出,在第四十九期“读者来信”栏内,刊登了如下文字:

《文教资料简报》第四十六期六十八页上,引了两段鲁迅先生对内山完造的谈话,说是“内山引用曹聚仁在香港《星岛晚报》上发表的《书林新话》的第六节谈到内山书店的部分”。这个说法似与事实不符。

这两段话的原文,见于内山完造的悼念文章《忆鲁迅先生》,最初发表在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五日上海出版的《作家》月刊二卷二期上,后收在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编印的《鲁迅先生纪念集》中。当时《星岛晚报》还没有创刊……

一个读者

一九七六年七月十四日上海此信出于被称为“大黑帮”之手,“四人帮”及其爪牙岂容发表,对此,编者将具名改为“一个读者”,保留书写日期和地点,这封短简终于与读者见面了。将来如果出版《巴金全集》,这“十年一简”也可为那悲剧年代留下一个历史的痕迹,此中有“四人帮”的蹄痕,也有讽刺“四人帮”的印痕。

一张便笺

其实,除“十年一简”外,巴金先生还给《文教资料简报》写过一张便笺。时间大约在一九七六年,是魏绍昌先生转给我们的。魏先生有说明:“此两纸均为巴金所写的意见。(他第一次交我,我一时找不到又要他重写一张,后来又找到了,一并奉上,故有两张,内容重复。)他问:这些注在人文本已有,他找不到译文,原来您们尚未译成白话。”

巴金先生的便笺上的意见是这样的:

高丘补充:鲁迅先生一九三三年《悼丁君诗》七绝末句“可怜无女耀高丘”。

关于意大利的独立和统一,请查《世界史》。一八一五年的维也纳会议不单是“奥国取得了伦巴底与威尼斯”,这次会议还分割了意大利,成立了撒丁尼亚王国,帕马、益德纳、卢卡等公国,托斯项纳大公国和教皇统治的教会国,以及法国波旁王朝统治的西西里王国。又一八六一年还没有完成全国统一。威尼斯的解放是在一八六六年,加富尔已经死了几年了。最后,罗马是在一八七〇年解放的。

芘宾(1833-1904):俄国文学史家。

着有《俄国文学史》四卷。

普式庚有《铜马》一诗。《铜马》即《青铜骑士》。亦即彼得大帝的铜像。

这张便笺上提出的意见,是针对《鲁迅文言文试译》中的《摩罗诗力说》译文而言的。

一九七五年,赵国璋先生、姚北桦先生组织校内外有关专家、学者,就鲁迅《坟》中的四篇文言文,即《人之历史》、《科学史教篇》、《文化偏至论》、《摩罗诗力说》,进行现代汉语翻译,以供青年学生阅读参考。

巴金先生的意见是在一九七六年九、十月份提出的。他的意见有四条:

第一条是对《摩罗诗力说》第二部分中对“无女”的注释。鲁迅原文说:…性灵均将逝,脑海波起,通于汨罗,返顾高丘,则抽写哀怨,郁为奇文。”“高丘”典出《离骚》

“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巴金先生的意见是:“补充鲁迅先生一九三三年《悼丁君诗》七绝末句‘可怜无女耀高丘’。”

第二条仍然是对《摩罗诗力说》第二部分的注释。鲁迅原文是这样说的:“是时意大利适制于墺,失其自由,有秘密政党起,谋独立,乃密与其事……裴伦之所督励,力直干后日,起马志尼,志加富尔,于是意之独立成。”巴金先生的意见是“威尼斯的解放是在一八六六年,加富尔已经死了几年了。最后,罗马是在一八七〇年解放的”。

第三条是对芘宾的注释,今通译为佩平。《鲁迅全集》有注。

第四条是普希金《铜马》的注释。

这四条意见,诚如魏绍昌先生所言:

“这些注在人文本已有,他找不到译文,原来你们尚未译成白话。”

通过这四条意见,表面看是针对《摩罗诗力说》的今译提出的改进意见,这说明巴金先生对鲁迅作品十分熟悉,对世界史十分熟悉,学养十分丰厚,思考很敏锐。

一本书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一日,巴金先生在香港《大公报》上发表短文《谈(望乡)》。

“巴金先生发表新作了!”消息不胫而走。

上海魏绍昌先生首先把复印件寄给我们《文教资料简报》。

巴金先生有“一颗燃烧的心”,写作速度很快,一九七九年十二月,第一集《随想录》三十篇就结集,由香港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我们《文教资料简报》得知此消息以后,希望能翻印出版。这诚如魏绍昌先生在《(随想录)读后随想》中所写的那样:“南京师院《文教资料简报》希望在国内翻印《随想录》,托我征求作者的同意。巴金同志就把刚刚从香港寄到的样本,交给他的女儿李小林同志带给我,盛情至为可感。他还在扉页上写明:‘样本刚到,可能有错字,但来不及细看了。’……”

接到巴金先生的样书,姚北桦先生立即和我去无锡报印刷厂办理印刷事宜。

《文教资料简报》一九八〇年第一、二期(总第97、98期)合刊,全文登载巴金先生的《随想录》第一集;同时作为“文教资料简报丛书之三”印刷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是一九八〇年十二月出版的。我们《文教资料简报》比他们早了几个月。

《文教资料简报》一九八〇年第一、二期合刊印出的《随想录》。除正文外,另有辅文七篇,它们是:巴金《随想录(三十一)“豪言壮语”》、魏绍昌《(随想录)读后随想》、郭春玲《一颗燃烧的心(访作家巴金)》、李治华《(家)的法译者谈巴金》、《法国的“巴金热”》、《交流资料简介》、《致读者》。《致读者》说:“借此机会,我们还要向老作家巴金同志表示最诚挚的谢意。不久前,巴金同志收到港版《随想录》样本后,遂即托人转寄本刊,使作家晚年的这部重要着作得以通过本刊与国内读者早日见面。这不仅是对《简报》的宝贵支持,也是八十年代第一春老作家献给广大读者的最好礼物。读了这一期《简报》的读者,想必会有同感吧。”

一颗心:“把心交给读者”

我们编印巴金先生的资料,实际上是学习巴金、研究巴金的过程。

《文教资料简报》一九八〇年第五期(总第101期)上刊有“来信摘编”,一位安徽的读者写道:“工余阅读《随想录》第一集,不由我欣喜若狂,感慨不已。年过古稀,人日‘老朽’。但巴金没有‘朽’,他没有‘老’。从他的文章里我好像看到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揩干了身上的鲜血,又振奋精神在奋斗。他比我们青年人更富有朝气,更富有战斗力……”

《文教资料简报》一九八一年第二期发表《巴金为(随想录)第二集写的后记》。

《文教资料简报》一九八二年第一期发表巴金先生《(序跋集)序》、《(序跋集)再序》、《(序跋集)跋》。

《文教资料简报》一九八二年第十一期发表巴金先生家属的来信。来信说:

编辑同志:

你们寄来的《文教资料简报》(1982年6月总第126期)收到了。巴金同志近来因身体欠佳,写字有困难,嘱我代笔。

巴金同志在看了贵简报上登载的《谢冰莹的(怀乡)诗和巴金的赠诗》后,说:

“我不会写诗,从来没有写过古诗,我也不认识谢冰莹女士,更不会写古诗赠她。”并让我转告你们,希望你们对此加以更正。

敬礼

巴金的家属1982.8.30

《文教资料简报》一九八四年第七、八期合刊发表谷苇先生的《巴金在一九八三年》和新闻报道《巴金一行五月二十三日回国》。

我于一九八七年九月调离南京师大,此后《文教资料简报》发表巴金先生的信息就不多了,只在一九八九年第三期发表过《巴金(随想录)评论、研究综述》和《巴金(随想录)研究资料目录索引(1980~1988)》。

巴金先生离开我们已经五年了。先哲人去,真理永存。他说:“把心交给读者”、“没有私心,不为名不为利,认真学,认真干,就行了。”这些平实的话,仍然有着强烈的现实意义。他没有死,他永远活在我心中,永远激励着我前进!

2010年7月于南京石头城畔路边书室①见《雪泥集——巴金致杨苡书简劫余全编》,上海远东出版社2010年版,第84页。

尺素温情——书信里的华君武先生

高信

二〇一〇年六月十三日,着名漫画家华君武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九十五岁。当天,北京朋友来电话,说到华老住院将近一年,情绪乐观开朗,从未示人以病苦折磨,逝世时也很安详。这些都是我意料中的事,包括他留下的遗言:不开追悼会,不保留骨灰。一位看透人间万象,以解剖假恶丑,呼唤真善美为终生职事的智者和艺术家,用这样的从容和澹定来告别这个世界,也是必然:就在去年年初,华老的老朋友丁聪不是也有过类似的遗言么?我记得三十年前,他在给我的两封信中说过,黄永玉和他说笑话:“说我的墓碑上刻:‘你们如果不改,我的画将继续有效’,我将为此而努力,当然我并不想死。”那年华老是六十五岁。三十年过去了,华老漫画中针砭的事物“改”了多少,恐怕很难说。我想这墓碑如果真的这样写,也毫不过时。华老是自信的,自信他的画没有过时,而且不会过时。一个艺术家能否活在人们心里,靠什么?靠追悼会么?靠媒体的热炒鼓噪么?当然不是,华老坚信,靠的是人品和作品。

我和华老的结识,在一九七八年。那时,我还在商南县工人俱乐部工作,从报上得知他已发表了漫画新作。

我心里很激动很兴奋,华老是我崇敬多年的漫画家,。文革”中,我也因收藏他的漫画受到冲击。因而,当年八月初,就写了一封信给他,又附了一册他的作品的剪报,大半都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他发表在《光明日报》、《文汇报》上的那一批“人民内部矛盾漫画”(华老说,那名目还真有点“拉大旗”的意思,所以,他后来改称为“社会生活漫画”了),那是经过了“文革”的折腾终于保存了下来的。我希望他结集出版这些画。信寄给《美术》月刊,很快就转到他手里,他很快就回了信高信同志:

收到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的信和礼品。

说真的,如你所料到的,这些东西我已荡然无存,我只有一本漫画选,并没有包括你剪贴册子中的许多画。

我的画竟害了你受折腾,真是抱歉,当然我也不能代折腾你的人抱歉。至于你对我的画的颂词,实不敢当,只能当作一种鼓励。

你送我的这一本剪贴的册子,它带来的友谊,远远超过这些画的本身,因此特别使我感动。

我不知道如何来回报你的赠礼,我正在想,因此先写这封信,告诉我已收到了。

我现在文化部艺术局工作,我家的地址是北京三里河南沙沟九楼一门六号。

你搞理论辅导工作是政治理论还是文艺理论,盼告。

你的简历和生活情况,如果愿意的话可否也示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