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悦读MOOK(第十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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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书海巡游(4)

住所长期蹲守的特务抓到回家的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此人只报了假名字和假身份,却要求提供美食。特务头子谷正文后来回忆说,他一眼便看出此人追求享受,便让人天天给他买饺子。一星期后此人说“想着牛排的味道都快想疯了”,并指定要到台北最高档的波丽露餐厅买,吃完后又说为表示感谢,可带他们找共产党一个据点。立功心切的三个低层特务便让他带路,结果走进一个黑暗厂房时,此人突然跑掉。

“老郑”逃走后,谷正文发现他正是台湾中共地下党最高负责人蔡乾,在他住所搜到的笔记上还发现“吴次长”三个字——在笔记中用真姓实职记录重要联络人,这是地下工作不允许出现的大错误——因任“国防部参谋次长”者中吴姓者只有吴石一人,谷正文等便认定吴石中将在向中共提供情报,经上峰同意将这个重要“卧底”抓捕,几个月后由蒋介石下令杀害。

两个月后,谷又掌握了蔡乾在“老台共”时的一些关系,通过追查拷问,得知他已躲往嘉义农村,便派看押过此人的特务去查找。

为了避免显眼,特务们换上农民服装,到当地后便在乡间路上远远看到一个穿西装的人。见此反常目标,特务追上去,一看正是“老郑”。经查问,原来他是在乡下躲藏两月清苦难耐,想到镇上西餐馆解馋,就顾不得着装上的大忌。

蔡乾第二次被捕后马上叛变,愿交待所有地下组织,只提出一个条件,即让已同他姘居两年的妻妹来监狱同住。谷正文听后大笑,马上把小姑娘送来。

原来蔡乾从艰苦的延安返台后,因当地有日本经营的基础而在经济水平上远高于大陆,便迷恋于奢华生活,热衷于联络上层工商人士。他原为上海女工的妻子去世后,便同仅十四岁的妻妹同居,钱不够花便挪用组织经费。进入一九四九年后,蔡乾竟向岛内一些富人炫耀自己的身份以索要赞助,并声称若给钱则解放后必予以关照。

蔡乾叛变导致台湾工委下属组织全部被破坏。据国民党当局统计,共抓捕一千八百余人,不肯屈服者都遭处决。中共台湾工委会宣传部长洪幼樵即将搭乘渡轮回大陆,因蔡乾供出其行程而在基隆码头被逮捕。工委在山区的一些武装训练营地也被特务掌握了线索。一九五〇年三月间,“竹子坑武装基地”遭到破坏。最后一个“鹿窟武装基地”隐蔽坚持到一九五二年,在保密局特务会同军警的进攻下也被摧毁。

当对蔡乾和陈泽民、张志忠等人的审问结束后,特务头子毛人凤、谷正文想了解这些人如何总结教训,便将他们关进同一间牢房里并监听其谈话。

据谷正文回忆,张志忠天天组织同牢房人“批斗”蔡乾,指着鼻子骂他:“诱奸十四岁的小姨子,侵吞一万元美金工作经费,天天上波丽露西餐厅吃早点,竟然还敢到处张扬他是共产党在台湾的领导人。”

由叛徒变为特务的谷正文曾在八路军一一五师受过罗荣桓领导,很熟悉共产党内情况。他在一九九〇年代发表的回忆录中对此案的总结是——“我认为,共产党在台湾的地下工作之所以失败,除了组织成员过于乐观,以致形迹过于暴露之外,其领导人蔡乾的浮奢个性更是一个严重的致命伤!”

当年发生在两岸之间的一些事

胡平

近些年,海峡两岸的关系,冰川融化,出现了半个多世纪来从未见过的情景。回想几十年来的变化,真是令人感叹。曾任福建省省长、商业部部长的胡平,在他的访谈录《改革开放亲历记》(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一书中,披露了改革开放初期,海峡两岸交往的一些细节,今天读来恍如隔世,现摘录若干,以飨读者。

我在福建当省长时,每年春节都要向台湾同胞发表春节讲话,台湾同胞能否听到也不知道,都是通过电台向台湾播出。

当时我们的电视大多是黑白电视,没有扩散的能力,但金门马祖的电视都是彩色电视,可以向大陆转播。台湾电视台播放的一些电视连续剧、古装戏在大陆的福州、泉州、漳州等临海地区可以收到。当时青年举行婚礼,到了电视剧播放的时间,婚礼就停下来,先看电视剧,电视剧看完了以后再继续举行婚礼。当时我们这边没有看过古装剧,觉得很新鲜,也很喜欢。

当年我们接待一位台湾教授来厦门,他在听了厦门人讲话后,感觉很奇怪,对我们讲怎么你们也讲台湾话?他不知道台湾话的根是闽南话。在大陆与台湾的交往中间,由于双方互有斗争,两岸渔民不敢来往。但双方船只经常见面,没有交流是不可能的。在那种条件下,他们就自创了一种易货贸易,就是互相往对方船上扔东西,大陆渔民把茅台酒扔过去,台湾渔民把台湾产的工业品扔过来。后来发展到船靠船做生意,当时我们没有美元,他们没有人民币,怎么流通?台湾人想要我们的黄花鱼,大陆人想要台湾的电子手表,双方一算,一条黄花鱼能换一把电子手表,于是台湾渔民把电子手表放在布袋里,大陆渔民把手伸进布袋里,一把能抓到多少块就是多少。彼此在对方心目中都很神秘。有些台湾渔民甚至想出各种办法到大陆看看。比如有的渔民找个借口,说船坏了需要修船,把船停靠到福州郊区后,台湾渔民就偷偷到北京来转一圈看一看,然后又偷偷回去了。这种交往在今天看来很可笑,想起来也很可悲。

就我本人来说,我有一个姐姐在台湾,她知道我在福建,我也知道她在台湾,我们都是通过第三者交换信件,不讲自己干什么,只以姐弟相称。有一天她在台湾报纸上看到胡平当了副省长,立即把报收起来,不给儿女看。一九八二年我到日本访问,打电话叫她,我们都高兴得不得了。

从一九四九年到那里几十年没见面了。

一九八四年我请她从香港到深圳来,姐弟见面抱头痛哭。我说你晚上就不要回去了吧?她还是坚持要回去,因为她的女儿还在香港,不敢到大陆来,怕回去说不清楚。

一九八三年四月二十二日,国民党陆航一大队观测中队少校分队长李大维,驾驶U-BA型飞机从台湾花莲机场起飞,降落在福建宁德县三都岛沙滩,实现了回到祖国大陆的愿望。这是国民党空军最后一名驾机起义者。

我是第一个请他吃饭的大陆高官,我问他,你回来受了什么影响。他讲:“我每天听你们的广播,大陆的《对台之声》广播中的女播音员声音柔和,与你们那种生硬的广播不一样的。”他天天听,入迷了,就驾机来大陆了,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他一下飞机就想找这个女播音员,我们接待部门同意并安排他们见了面。见面后他很吃惊,原来那个女播音员已经是一个中年妇女了。我们的接待部门又做双方的工作,这都是开放之初的小插曲。

当年万炮震金门时,位于最前沿的大嶝、小嶝、角屿被称作“英雄三岛”,从一九五八年开始,大陆和台湾互相打炮,这些岛屿都受到了影响。那一年,我到大嶝去,民用船只根本无法靠岸。我坐了解放军的船才上了岛,岛上的景象很惨。由于地处在最前线,整个岛屿被炮火打得破破烂烂,没有一条像样的路,晚上没有电灯。国民党宣传中讲:“你们共产党漆黑一团。”指的就是这些岛屿晚上都没有灯的景象。我看了以后心中很不是滋味,帮他们把路修好了,又把自来水引到岛上去。

我还到了角屿岛,那里没有居民,只有驻军,由于处于中间地带,大陆共产党对金门的广播他们能听见,国民党对大陆的广播他们也能听见。那时只有半夜三个小时的休战时间。这些兵在岛上待了三年了,当时没有电视,他们开玩笑说,连姑娘长什么样都忘了。后来胡耀邦去了福建,他说:“打炮一是有伤和气,二是污染空气,不要再打了。”

大陆的改革开放对台湾是有吸引力的,对台湾民众产生了一种亲和力。台湾同胞先是回家乡来看看,后来慢慢增加投资。王永庆是台湾知名企业家,他最早接触的是福建。当时我派副省长游德馨到香港见王永庆,他到香港后给我打电话来说,今天晚上就要见王永庆了,但不知道这个人是真的还是假的。后来双方接上头了,通过了解就是真的王永庆。后来我们又把王永庆介绍给中央,我来北京工作后,还见过他几次。当时由于大陆和台湾长期没有联系,所以彼此搞不清楚对方的底细,这才闹出即将见面的人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笑话。

我在福建当省长时,台湾也有一个“福建省”,国民党也有一个“省长”、“省政府”。有一次港澳记者采访我,问起台湾“福建省”的问题,我讲:“我和台湾的福建省长先生是谈得来的,他是龙岩人,流亡到台湾去了,政府是空架子,他只管金门和马祖。无论别的是否谈得来,有两点他应该承认,一是福建省的省会在福州,二是金门和马祖都隶属福建省。”

我们和台湾的关系非常密切,同宗、同源、同文化、同语言。这种密切关系体现在什么地方呢?比如端午节的粽子包好放在船上,等船开到台湾这粽子还是热的,这说明大家靠得很近啊!金门、马祖是特殊问题,当年国民党广播中宣称,他们的“水鬼”到了鼓浪屿,我们的人说没发现。

后来金门广播说,你们查一查鼓浪屿某个电线杆上的一块字牌没有了,我们一检查果然被他拿走了,其实也没什么作用。我们的“水鬼”也经常潜到金门搞些小动作,这些都是双方的心理战。过去福建与台湾是两岸斗争的前线,相互间一直处于敌对的戒备状态。在改革开放的形势下,如何将两岸民众由对立斗争的观念转变成合作交流,这是需要及早解决的问题,在这方面,福建省处在第一线,我们有责任把这项工作做好。

长沙六千知青大逃亡

罗丹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影响了千千万万个青年的命运,给无以计数的家庭带来难以弥补的损伤。罗丹曾下乡当过六年“知青”,她所写的《知青笔记》(花城出版社出版),记载了“知青”的不少坎坷经历,以下是其中的一个片段。

一九六七年八月十七日的深夜,湖南长沙的六干知青开始了惊动全国的知青大逃亡。

一九六四年九月,长沙市六干初、高中毕业生下放到了湖南偏僻小县江永和零陵等地,其中“黑五类子弟”占百分之八十五,这个比例在白水知青中还可上升到百分之九十五,且不乏学业优秀者。从数字来看,湖南的知青上山下乡运动一开始显然有失公允,使得六干少年下乡的动机中或多或少的带有“原罪”。

在最初的两年里,这些从十六岁至二十岁的年轻人干得有声有色,他们积极劳动,很受当地农民的欢迎。不少人写下了豪言壮语:“誓把青春献给党,扎根农村干革命……”江永知青的表现很快影响到了省内外,一位中央首长说:希望省省有江永。

着名导演谢铁骊拍摄知青专题片《在广阔的天地里》,其中有一个大场景就是在江永白水公社拍摄的。

一九六五年新年刚过,江永四个长沙知青的不幸死亡,在知青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一是高泽源林场的男知青汪,因公去厂西灌阳招募民工和定打挖山锄头,回场路上在突来的风雪中迷路冻死:二是大远公社两名刚满十七岁的女知青在一场大火中丧生,另一名跳窗的留住了性命,却失去了美丽的容貌和健康的体魄:三是瓦屋下的男知青陈,身体虚弱又不甘落后,在坚持犁完一丘田后咳血不止,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护,几个小时之后就停止了呼吸。

他们的死必然地引发出一些问题:知青下放的生产队多是贫困队,本身不具备接收知青的能力。部分知青身体瘦弱承受不了超负荷的体力劳动,患病得不到医治,意外死亡的情况仍不断发生。

一九六六年后,随着知青的年龄增长,不满情绪悄然滋生。而这时,有人别有用心地在知青中挑起了一场自觉革命,写大字报,互相批判,互相伤害。这场自觉革命的结果实质上成了日后大逃亡的前奏。

知青出身之“黑”被一一披露,令当地农民十分惊愕。

一九六七年八月十三日,与江永毗邻的道县,由派性武斗疯狂演变为对“地富反坏右”及其子女的集体屠杀。“贫下中农最高法院”成立,他们的宣言是:“斩尽杀绝黑五类,永保江山万代红”,画大红勾的杀人布告赫然在目。杀人手段之残酷,不忍再述。

八月二十九日,湖南省驻军解放军陆军四十七军奉中央军委命令“坚决制止湖南道县的反革命暴乱”,直到十月十七日,历时六十六天的杀人事件才彻底平息。

“暴乱”影响到周边十个地区,与道县相邻的江永县首当其冲,一个夜晚的速度,整个江永县就已经笼罩在血腥之中,“地富反坏右”及其子女未能幸免,一条白水河成了污血河。

知青中的“黑五类子弟”不少人上了黑名单。

八月十七日,长沙知青王百明和一知友在饭店吃早餐时,四个端着鸟铳的农民冲了进来,“谁是王百明?”王百明回答:

“我就是。”

“地主崽子王百明!”砰!砰!砰!一连串的铁砂弹在王百明的脸上、身体里炸响,顿时鲜血喷溅,全身乌黑,当即死亡。

年仅二十二岁。

王百明的死绝非偶然。

王百明何许人也?长沙市第三中学六二届高中毕业生,中学生歌舞团乐队指挥、“红云诗社”主笔,连考三届大学,因出身问题未被录取,一九六四年下乡。在江永县成立知青农艺队时,因出众的才华,成了农艺队的一员。

王百明和大多数知青一样,是带着“原罪”下乡的。父亲本人只是普通的会计人员,他的罪恶是在解放前夕为岳父,也就是王百明的外公买了一张去台湾的车票并将他送上了火车。因此事被判刑坐牢几年,逢运动都是斗争靶子,被反复投入狱中,由反革命演变成历史反革命,加之右派头衔,最终失去工作瘫痪在家,对他的斗争才算结束。

下乡后,王百明对农村生活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因为出身,他们的心灵深处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一种“自虐”。挑担子只挑得起一百斤重的拼着命也要挑上一百五十斤,以折磨自己、以肉体的疼痛求得罪恶的洗涤、灵魂的升华,因着父辈的阴影,有着超出年龄的被扭曲的成熟。

王百明在一九六五年九月的一篇日记中写道:“要加强文学、艺术修养,在这方面为人民作出贡献来。要快,你的时间不多了!一年之后,将有大的变动发生。”

他敏锐地感到,中国大地即将有一场重大的革命到来。

“文革”一开始,连偏僻小县江永都沸腾了。红卫兵旗帜到处飘扬,派性组织针锋相对。

自觉革命之后,同一批下乡的知青被划分了等级,有人评为劳模,有人已经内定要抓进看守所,有人已经关进了看守所。

一九六七年春节零点,江永县保守派以逮捕造反派头头为名,王百明和十几名知青被捕入狱。

可以说,王百明是带有“原罪”下乡的知青中最早觉悟的人之一,他成了第一个被枪杀的目标,不是偶然、不是意外,而是有策划的必然。

八月十七日,王百明惨死的当天,消息传遍了各大农场、各公社知青点,长沙知青极为震惊,他们悄悄地聚拢商议,不能坐以待毙,在当时已经荷枪实弹的民兵到来之前,只能逃跑。当晚,六干长沙知青的大逃亡拉开了序幕。

八月十九日,零陵地区的长沙知青九名死于枪杀,十五名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