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战斗场合,中国人不是在与日本人打,而是中国人在打中国人,或者是中国人的“单打”在对中国人、日本人的“混合双打”。淞沪会战时就屡见这样的场景——伪满洲国的军队在坦克车前面冲,日寇则跟在坦克车后,都穿一样的军装,使一样的武器。只有当他们被俘后,我方士兵才清楚这些人高马大的家伙是来自松花江畔的东北人。
为“分而治之,渐之殖民化”,日本侵华后,先后在沦陷区扶植了五个较大的伪政权,即:伪满洲国、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伪华北临时政府、伪德王蒙疆政权和伪汗精卫政权。每个伪政权都有自己的军队。再有从1941年起,随大批敌后抗日根据地的丢失,国民党敌后武装开始急剧衰落,出现了被中共方面称之为“降官如毛,降将如潮”的局面,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原国民党第69军军长、冀察战区察哈尔涛击总司令石友三的投敌。
一时间,招牌林立,山头各异,如治安军、兴亚同盟军、蒙古军、剿共军、皇协军、防共军、绥靖白治军、联防救国军、和平建国军、绥蒙联军……据中共方面的资料,伪军总数由1941年的35万人激增至1943年的80万人。
(见莫岳云、郭铁仓《试论国共两党敌后抗日游击战的关系》,载《抗日战争研究》1997年第1期)
草根卖国,精英也卖国(三)
在这乱世,中华文化里“有枪就是草头王”的绿林哲学,被各路宵小强人用得淋漓尽致。其中,华北的伪军最多,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地雷一响,炸死三个鬼子,十八个伪军”。
至八年抗战结束,为日寇作战的伪军已超过百万之数。
根据不完全统计,华北方面的伪军的主要头目有:华北伪治安军总司令齐燮元,伪第二方面军总司令孙良诚,伪第三方面军总司令吴化文,伪第二十四集团军总司令庞炳勋,副总司令孙殿英,伪暂第伪广东治安维持会会长彭东原(前排左二),副会长吕春荣(前排右十五军军长荣子恒,伪兴亚同盟军总司令王胜武,伪蒙古军总司令李守信,伪东亚同盟救国军总司令白凤翔,伪山西“剿共”军总司令×××(名字不详),伪东亚皇协军总司令蔡雄飞,伪绥靖警备队司令丁其昌,伪绥蒙联军总司令王英,伪“剿共”第一军总司令李英,伪满军总司令×××(名字不详)。
华中方面,伪第一方面军总司令任援道,苏北绥靖公署主任汪精卫所辖李长汀第一集团军,杨仲华第二集团军及其他各部,伪武汉行营主任杨揆一,鄂中伪清乡军司令潘尚武,伪苏皖边区绥靖军总司令胡毓坤,伪和平反共兴亚建国第三军军长徐继泰,伪第二军军长刘培善,伪护国救国独立师师长刘夷。
华南方面:伪闽粤绥靖军总司令黄大伟,伪广州绥靖主任陈耀祖……
如阿Q身上的虱子,伪军在一些地方密到了什么程度呢?在阿Q的故乡绍兴,“汉奸之多,全省第一,伪军之多,全省第一”。绍兴的伪军,在全盛时期有伪“陆军第13师”、伪“南岸地区自卫纵队”、伪“浙东自卫纵队”、伪“中顺部队”及伪“浙东保安队”,加在一起,有两
万余人,分布在日寇据点外围的交通线上,番号林立,妖形万象。一个叫黄阿宝的鸡鸣狗盗之徒四处找来几条烂枪,又请日军一个上士曹长在信纸上划了几笔,便算是有了委任状,也可以称“司令”做“队长”……
站在前面的是伪军,躲在后面的是汉奸。看得见的是伪军,看不见的是汉奸。
与伪军比起来,汉奸的为祸之烈,从华北到陕北,从长江沿岸到东部沿海,从正面战场到敌后战场,更是遍布中国!
1937年9月下旬,日军西进一路主力在平型关惨败后,改变了作战部署,其先头部队在汉奸的带领下,从平型关和雁门关之间的隘口——菇越口越过长城,置我军防线于其后,而此地是晋北御敌主阵地之要点。日军突破后,一面南下直趋太原,一面威胁平型关、雁门关之后侧翼。战区内汉奸到处活动。他们给日军指路,白昼发射带烟信号弹,晚间乱照手电筒,暴露国民党军阵地与八路军埋伏地点,致使坚守平型关一线的八路军第115师连夜向五台、代县一带撤退,未能进一步扩大战果。
1942年,中共抗日根据地最网难之际,侵华日军大肆收岁汉奸,破坏中国抗战,“除了军事行动之外,日寇还暗地派特务到我们根据地活动。4月27日,集总(指十八集团军总部)通报说,近日敌人正在收买大烟鬼和流氓,进行短期训练,然后派他们到熟悉的地方散布鼠疫茵,刺探我军情。保定日本特务机关开办的‘日华训练队’,为配合第四次治安强化运动,已经提前毕业。据最近的情报,已知派出50多人,大部分是青年学生。他们化装成商人、难民和学生,潜入我根据地,任务是配合日寇的军事扫荡和散布慢性毒菌……据说,日本特务要刺杀的第一个,就是‘独眼将军刘伯承’,连相片、履历书他们都印好。”后来,八路军从缴获的日军文件中发现了一个袖珍折子,每一页上都贴着129师主要负责同志的照片。在邓小平政委的照片下面还加上了“在太岳”几个字。折子上的照片和姓名绝大部分是准确的,只是错把卢仁灿的照片当成了岁瑞卿。(见李达着《抗日战争中的八路军129师》)
潜伏在山西辽县桐峪的特务汉奸要三寿、王献林、阎祥云等人,利用收买女色探刺军情和暗杀八路军首长。阎祥云与当地妇女杨新莲通奸后,以50元收买她加入特务,指使杨新莲勾引警卫员王满兴,阴谋毒害彭德怀副总司令,并以“不执行任务,特务机关就暗杀”相威胁。被拖下水的王满兴不敢或不忍下手,又慑于汉奸特务的要挟威胁,不敢报告揭发,最后选择了“自杀身亡”。杨新莲、黄改香还腐蚀“军民饭馆”厨子王文福,要其假扮进步,以送饭菜之际与干部接近,寻找机会到干部住室或办公地方偷窃文件,刺探秘密。当他被捕时,从他家中搜出各种机要文件20多种。由此,敌人“扫荡”搜山时,往往拿着照片、地图等重要资料,寻找八路军活动的行踪,给太行根据地军民造成很大损失。
在冀中平原广为传颂的抗日英雄甄风山,是晋察冀军区三分区第一游击队第五大队队长。日寇指示定县伪县长出面收买甄风山,此计未成,敌人再选了一位20多岁颇有姿色的女人,充当特务,假装到第五大队参军,企图勾引甄风山,被甄识破。敌人又收买了五大队的战士杜长春,寻机谋害队长。杜叛变后,一次见甄风山外出回来晚了,便假献殷勤,在给甄做饭时偷偷放上毒药。巧的是,这时来了客人,甄只顾与客人谈话没顾上吃,司务长将凉面条喂了狗,不一会狗就死了。杜昀阴谋未能得逞,引起了甄的注意。同年的一天,第五大队开庆功宴,杜长春乘伙夫不备将毒药放在锅里,致使警卫连部分战士中毒。甄风山马上追查投毒药的人,并派人到每个班逐一搜查,结果在杜的铺下搜出一包毒药。在事实面前,杜只好低头认罪,后被执行枪决。
1943年3月左权县军角等10余村5000余人曾发生集体中毒,时称“军角中毒案”。八路军某师卫生部一次就破获了20多名放毒的小汉奸。汉奸投毒一时弄得人心紧张,此后许多村庄的水井都得有专人日夜守护,极大地十扰了根据地的建设和稳定。
草根卖国,精英也卖国(四)
1944年日寇的秋季“扫荡”中,华北一些善于打“地道战”的村庄里,地道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就像突然长了一副狗鼻子,敌人很轻易地找出多个地道口,并在最要害的部位开挖引爆,造成了地道网大面积的瘫痪。事后查找原因时,十部和村民一致认为,如果没有汉奸的告密破坏,日寇不可能有如此大的神通……
(见王晓华、孟国祥、张庆军编着《国共抗战——肃奸记》)
针对日伪对抗战部队及根据地日益猖獗的汉奸特务活动,我方大张旗鼓地开展了锄奸斗争。
仅一个太行区,1942年处理汉奸特务案2681件;1943年处理汉奸特务案1857件;1944年处理汉奸特务案1779件。
1942年,山东清河、鲁中、鲁南、滨海四区锄奸案达1149件。
在国民党方面,1941年在鲁中一带的锄奸小组有2044个,共6755名成员。仅鲁中一地,国民党便投入如此巨大的力量对付汉奸,其祸害之炽烈也就可想而知了。
由《陈赓日记》中的几个片断,可略知八路军锄奸斗争之一斑——
1937年9月12日:“最近几天,汉奸到处活动,暗中挑唆我们战士开小差,现在已经破获两起。”
1937年9月27日:“反对临阵脱逃,甘心为奸的逃亡者……经军事裁判所判决,枪毙组织逃跑及叛变红军的犯人各一名,大快人心。”
1937年10月5日:进芝川镇。“此间汉奸活动甚獗,竟敢发出较强的电波扰乱我发报。”
1937年11月16日:“赖际发同志率工人游击队及教导五连在榆次附近之坑西,夜袭汉奸集团,即所谓‘榆次治安维持会’,除旧太谷县县长及另一汉奸在逃外,全部捉获,无一漏网。”
1938年4周30日:“汉奸申国栋率伪军百余人,枪约70余支、轻机枪4挺,打着民训处的招牌,到处掳人勒索,群众痛恨已极。昨日我七七一团以17分钟的战斗,将其全部解决,一人一枪未逃脱。”
1938年5月5日:“今七七二团第一营出发洛阳镇以东破坏铁路,并摧毁铁路附近之汉奸维持会。”
1938年5月7日:“柏山村似有日人侦探机关,每日均有邢城之人来往。当令该团立刻带队逮捕,今日果捕来男女共八人,并有三瓦特半电台一架。”
1938年5月11日:“七七一团来电,进到皇寺镇后,先后共破坏铁道四次,两次袭敌之列车,捕拿汉奸二名,已枪决”……
军队锄奸工作卓有成效,地方上也积极行动起来。在陕甘宁边区,白1937年10月起边区各级政府建立了锄奸委员会,1939年3月5日,又正式更名为“边区民众锄奸委员会”,作为人民自愿协助政府进行保卫工作的民众抗日团体。在山东,《大众日报》专门介绍了严防汉奸的几种办法,最主要的是加强站岗放哨,严格检查行人,但对本地或本村的土产汉奸,强调要从以下几个方面加以注意:
平常是一个穷光蛋,现在生活忽然阔起来,吃穿有明冠的改善;
平日不常和外界交往,现在家中常有宿客,而且大多是陌生人,有时又晚来夜走,飘忽不定;
平时不大接近人,现在忽然对邻居街坊特别好起来了,见面满面春风,有时还无故请客;
时常J出门不在家,朝出晚归,抛弃了以往的职业,在街上总好多打听诸如司令是什么样子,部队开到哪里之类的消息;
敌人来了不害怕,别人家坚壁清野藏东西,他偏不理。敌机来了别人去防空,他却拿着目标清楚的东西,在街上乱跑;
在谈话时,无意中露出亲日的口气,如说什么中国军队不行,不能打仗之类的话;
对地痞流氓不务正业的人也要加以注意,因为他们最容易被敌人收买……
这些办法并不深奥,无需多少专门的反奸技术,当时在民众的锄奸斗争中却很管用。
汉奸,在北方多得像走进了一个管理不善的牧马场,随时都可能踣上的一脚马粪。在南方,也叹为观止,恍若黄梅雨天气里到处在滋生、蔓延的霉斑,尤其在两次会战里给我方造成了巨大损失。
一是淞沪会战。此战最后中国军队溃退的导引,在于日军增援部队成功地从杭州湾登陆成功,立时陷中国军队于腹背受敌之窘境。日军将登陆地点选在了出乎所有中国高级将领意料之外的金山卫,便首推汉奸的“功劳”。
一个奉命早期潜入金山卫的日军军曹山田武一,事后有这样的回忆——
我在接受任务时,感到了迷惑,我没有受过搜集情报这类事的训练,中国话也讲得不好,可是同伴们都鼓动我,用轻松的口气告诉我这是一趟愉快的旅行。我们随身带着许多当地人喜欢的小礼物,糖果、烟卷、电筒、胶靴,还有为数可观的“法币”,那是前两年刚在中国流通的一种纸币,信誉很好,中国人相信它。我们都穿着便衣。
大概在战争爆发后一个星期,我们从上海出发,自松江县,经金山县来到金山卫。住在一个姓陆的当地人家中。我敢肯定,这家姓陆的,接待过的日本人,我们既不是第一批,也不是最后一批。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在向导的带领下,走遍了这里的海滩,这里的海面辽阔,地形开展,很方便大部队的集散、运动,但是,水比较浅,根据我们的测量,军舰停下后,士兵们划着小艇需20分钟左右才能到达海岸,在这段时间里,守卫部队完全能够组织起一种有效的阻击。即使上了岸后,还未脱离危险,有大片的滩涂、泥沼可以陷没你的足膝,如果考虑到你身上还有几十斤重的装备,情况就更糟了,守卫部队要做的事就是用准星对准目标。
庆幸的是,中国军队没有在这里布防,金山卫就像敞开了胸怀。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证实这一点……
草根卖国,精英也卖国(五)
我们和当地人平安相处,以略高于市场的偷格买进他们售出的物品(尽管这些物品我们也不需要),你就可以得到他们的帮助,甚至满足你过分的要求。他们都知道我们是日本人,而且正在战争状态,但是没有人向当地政府或者警察报告我们的活动,我们很安全。
主人的儿子是我们的向导,给我们带一天路的价格是10元‘法币”,这是个不低的价格,当时中国的一个普通飞行员的月薪也不过50元左右。他显然很珍惜这份工作,十分卖力和热情,有时候赤着上身钻进海中,快活地溅起一身水花,这种情绪也感染了我们。
我们随身携带的礼品发挥了很大作用,将许多当地人联系到了一些,通过这悠悠众口,我们证实,防守这里的中国军队是属于‘杂牌”的地方武装,他们没有战斗力,不堪一击,而且防区远离海岸线,对登陆部队构不成威胁。
为了使我们的工作成果得到维持,我们又发展了许多亲日分子,发给他们电筒和信号枪。约定暗号,规定他们联络时间,在登陆的前几夜,金山卫一带海岸线,到处都可以看到电筒的光柱和信号弹,像夏日夜空中划过的流星。这种景象,连飘泊在海上的帝国军队都能清晰地看见,这是一个海军陆战队士兵亲自告诉我的。
一一(转引自王晓华、孟国祥、张庆军编着,《国共抗战一一肃奸记》)
二是武汉会战。
南京失陷后,武汉已成为国民政府实际上的军事、政治、经济中心。
为了阻止日军沿平汉线南下,攻占武汉,国民党军队在郑州东北郊花园口炸决黄河大堤,洪峰突发,夺路东去,淮河流域尽成泽国,日军运动极其困难,其进攻路线只能沿长江西上,别无它途。长江的江防顿成万众瞩目的焦点。马当,便是长江下游南京到武汉之问的第一道屏障。在此,中国海军设人工暗礁30处,沉船30艘,布雷1600余颗,无疑指望这一带江面能成为阻挡鬼子西进的滑铁卢。
1938年6月8日拂晓。某部连长率着两个士兵沿江边查哨时,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青年。刚刚挨了几下枪托,细皮嫩肉的此人便竹筒倒了豆子——
问:你叫什么名字?何处人氏?战前系何职业?
答:我叫周文冠,苏州人,22岁,辍学后在上海一家日本纱厂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