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接受什么人的命令?有什么任务?
答:我的表哥在伪市府做事,他是日本留学生,是他让做这些事的,他只是让我把看到的记下来就行。
问:这些东西你交给谁?
答:有人从安庆过来取,但到现在还未有过一次。
问:还有哪些同伙?
答:就我一个……临来时,听我表哥说,不止我一个,他这是替我壮胆。
问:你知道这是出卖国家、出卖军事机密的行为吗?
答:我被人欺骗了,知道有罪。
在周文冠的交待材料里,有一段叙述了他“落水”为汉奸的过程。…
上海打起来前,我就失业了,靠帮人家抄写和表哥接济生活,苏州乡下的父母都老了,没有力量再负担我,我也不愿回去。
中央军队撤退上海后,有一天表哥找我,问我愿不愿找事干,我说愿意。后来就有日本人找到我,还有其他一些人,给了我们任务,说完成以后,就在上海市为我们安排就业,有的人想去日本上学,他们也可以帮忙。我当时正走投无路,连生活都很困难,听说这些条件,没有细细考虑,就答应了。
——(转引自王晓华、孟国祥、张庆军编着,《国共抗战——肃奸记》)
周文冠因刺探军事情报罪被立即枪决。像周文冠这样的大大小小汉奸几乎布满了长江沿线,有渔民,有船工,有农夫,有商人,有学生,有士绅,有流氓。周文冠的情报没有送出去,但其他汉奸的情报送…去了,日本人对马当的江面情况、中国军队的配置了如指掌。6月24日,日军波田支队乘8艘运输舰顺江而下,至东流舍舟登陆,连陷马当东面的香山、黄山、香日诸要地,乘胜攻向马当。马当要塞500名中国士兵尽管拼死抵抗,却因众寡悬殊,援兵不至,伤亡殆尽。26日,马当失陷,日军又拿下湖口,凶锋直抵九江。
九江若破,武汉下游则屏障尽失,国民党方面决心要同守九江,在此积集数十万兵力,但日军的进攻势头风掣电闪,九江防务应对却仓促不周。更严重的是,作战部队都有一种被汉奸包围了的感觉。一个到处在口口相传的例子是——
在九江与瑞昌之间,有一处炮兵阵地,驻守该地的是某炮团三连。某日,该连正接收查验刚从后方运来的两门山炮。山炮由两辆美国道奇卡车拉着来到炮场,正是开晚饭时分,几乎所有官兵都围过来等着看这新家伙。连长指挥几个士兵卸下大炮,又脱去炮衣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两门大炮的炮身、炮筒上,都赫然刷着攻击蒋介石、反对抗战的口号。连长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是他亲自押的车,一路上日夜提防,戒备森严,汉奸尚且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大炮上刷“反标”,那么,这些来无影遁无形的蟊贼日后再在炮身上做点其他手脚不也是轻而易举?
草根卖国,精英也卖国(六)
孙猴子钻进了铁扇公主肚皮里,数十万兵力又奈若何?
一位署名味夫的作者在一份叫做《呼声》的刊物上撰文惊叹:
在这九省通衢之地,抗战后重心所在的武汉,也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魉。贩夫走卒,衣冠士林,即或在你每天打招呼的熟人中间,保不准许有一个黑透了心的汉奸特务,如果把武汉彻底清扫一遍,准能理出一大堆这样的垃圾,熏臭武汉的江面。
现在看来,九江的失守,武汉的沦陷,可能很大程度上在于我军未开仗之前,士气即已被有恃无恐的汉奸们耗散大半。
沦陷区里,汉奸更是波澜壮阔。
1939年2月,日军占领汉口后,汉奸们迅速公开麇集起来,成立了“新民会”的组织,并在闹市区召开支持侵略者的“民众救国大会”。
上千面小太阳旗在汉奸们的手里哗哗地挥舞,会场上方的标语竟然写着“新中国万岁”,将铁蹄下正饱受蹂躏的中国称为“新中国”,其寡廉鲜耻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港岛、沪上,一些报纸一夜变色,昨天还疾呼抗日,今天已一言一字均受日人指使。每星期中,总有几次什么“海军报导会”、“陆军报导会”、“大使馆报导会”,各报社派记者参加,由日人主持,讲解时事,提供消息。于是,版面上不是“日本飞机生产急速进展”、“日本海军新锐飞机雄姿”等大幅图片,就是“世界人民所以遭此空前之惨祸,莫不皆由贪婪无厌之英美帝国主义之野心造成”等一类高论,或者请来希特勒的语录:“自由时代已成过去,民主主义之复活已完全失败,各国未能觅得社会改造之真正途径者势必混乱”……
其中有一家报纸为大名鼎鼎的《申报》,总编辑是由占领当局委派的陈彬稣。此人在30年代初已是该报的总编辑,因在报上多有激烈文字让蒋介石不悦,令其离开,此后斗志木坠,又参加了宋庆龄等在沪上发起成立的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白他再主持《申报》以来,该报一切言论完全站在日方立场,影响最为恶劣。比如为日军容易收购“军米”,他便在报上撰文,劝自己的同胞吃杂粮,理由极为充足,当然他自己仍每餐大菜,常是国际饭店的座上客。日本人很是满意他,送他两辆汽车,他自己还有三轮车包车和马车,J出门行走煞是威风,时称“五车先生”。
在上海的“中华影业公司”,所辖演职员达3000余人。在占领当局所举行的各种“祝捷”、“反英美”活动中,无不有赞颂“皇军神勇”
的宣传片予以积极配合。此外,还摄制了不少充斥风花雪月、靡靡之音的影片,让百姓不知有晋,何论汉唐。
北京大学并人西南联大去了昆明,日本人也要这块招牌来点缀“大东亚共荣圈”的古色古香,书声琅琅。鲁迅和周作人两兄弟,曾被郑振铎称为“五四”以来中国文学的“两个颠扑不破的巨石重镇”,现在一个“重镇”居然成了一名力夫,帮助日本人挑起了这块牌子。与此相似的还有,中央大学搬迁去了重庆,但在南京也有一帮人物仍在操持着伪“中央大学”…
就在大厦将倾之刻,1945年3月5日下午5时,在上海外滩的华懋饭店(今和平饭店)里举行了一场由《申报》张岁的所谓“神鹫赞美歌词”应征歌曲音乐会。陈彬稣先宣布:去年冬天美国在太平洋蠢动以来,盟邦陆军航空部队组织“神风特别攻击队”,以一人一机粉碎一舰。此英勇精神在后方有广泛宣扬之必要,对本报公开征求“神鹫赞美歌词”,社会反映异常踊跃云云。在海军报导部部长松岛致辞后演唱开始,“歌声雄伟,听者动容”。第一首歌由日本作曲家指挥,第二首是——
神风神风兮我武维扬
百战百胜兮太平洋
美俘束手兮战力强
威加天南兮黄人之光
神鹫振翼兮每发必中
协力同心兮海陆空
健儿身手兮个个英雄
指挥这首歌的是一个中国人——钱刚先生称自己“没有勇气秉笔直书”其名字的一位着名的音乐家。
(钱刚《请原谅我隐去他的名字》,2005年4月7日《南方周末》)
在围统区,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确定和颁布了一系列惩治汉奸的法令。对于潜入后方的间谋汉奸,一经发现,证据确凿,即予枪决,并及时广播登报,以示惩戒。抗战八年中,在后方捕获而被枪毙的汉奸见于报端者为数不少:
在淞沪会战中,在松江抓获汉奸20余名,证据凿实,均处极刑;在常熟,发现乔装买药及伪装僧人多人,抓获后供认受日军派遣,前来刺探军事地理不讳,均处极刑;在苏州,捕获汉奸数十名,均已正法。其中有一蔡姓少年,在他的日记册里记有日军所给百元、八十元等款项数目,并有拍发去日本的电报收据一张;在上海,先后枪决了龙学荣、史华甫、杨金标、李瑞占、朱山久、周甫宁、史春劳、曹炳炎、楼子甫、吴才荣、沈留仁、张金坤、陆云琪、陈友同、周小六、吴云喜、杨阿洪、王吴氏、高李氏等20多名汉奸。
在武汉保卫战中,武汉警卫部队分别枪决了以张宗铎、周华山、宋少同、钟汉伯等为首的数批刺探军情的汉奸。
1938年6月10日,在广州枪决了为日机轰炸放信号的汉奸15人。
1939年12月19日,在重庆枪决了为日本刺探情报的王金廷、佘金山两汉奸。
1940年7月15日,又枪毙了在沙坪坝、小龙坝等处以手电筒为日机轰炸重庆施放信号的刘荣华、张锡彬。
1943年9月20日,图谋刺杀美国空军人员的赵忠绥也被执行枪决……
草根卖国,精英也卖国(七)
一位住在上海多年的英国侨民柯林斯,在他日后的一篇回忆录里满是疑惑地写道:
中国是一个让人难解的国家,它的古老、它的悠久,都说明这个国家有它存在的道理和能力,许多在华外侨都亲眼目睹了中国军人勇敢抗敌的一幕,视死如归,较之西方的军队犹有过之。即使他们的一些童子军,那种爱国的热情也足以让人感动得流泪。但是在达些事迹发生的同时,汉奸的数量也达到可怕、惊人的程度,他们几乎是不受良心谴责,不在乎公众舆论。假如在英国,在西方随便一个国家,这种压力就能把他们压垮,而在这里,他们几乎感受不到这种压力。
——(转引自王晓华、孟国祥、张庆军编着《国共抗战——肃奸记》)
草根卖国,“精英”也卖国。按照中国的路数,“精英”多“荟萃”于官场,因此比起草根卖国来,“精英”卖国更可怕,亦更彻底。
以伪冀东防共白治政府为例:政务长官殷汝耕,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秘书长池宗墨,毕业于日本东京高等师范学校。财政厅长赵从懿,留学日本法律科毕业。建设厅长刘云笙,日本弘文学院毕业。实业厅长殷体新,日本庆应大学毕业。秘书处长陈曾式,日本明治大学毕业。保安处长刘宗纪,日本士官学校毕业……
在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的17名主要官员中,留学日本的为11人,比例高达3/5强。在“精英”汉奸中,留学殷汝耕日本或在列岛生活过的人比比皆是。如伪华北临时政府的王克敏、王揖唐、王荫泰、汗时璨、周作人,汗伪政权之周佛海、高宗武,淞沪之战之前任职于国民政府行政院秘书主任、有资格参加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因而出卖了我军在长江的江防情报的黄溶……大量接纳“培养”中国留学生,显然也是日本破解我文化中国的得力手段之一。
在“精英”汉奸里,旧官僚、失意军人也占一定比例。由于北洋政府、日军阀的垮台与失势,他们都成了过了气的人物,偏偏又不甘于过气,这便转化为对任何权力、哪怕是危险权力的狂热追求。若再有对南京国民政府的不满,即便是其双亲从坟墓里站起来拖住他,也拦不住他
要走卖国求荣的道路了。前者的典型是马良,70多岁一老朽,仍在耄骥伏枥,可惜日本人嫌其昏庸,找了另一个人来继任其伪山东省省长之职,他却老泪纵横,迟迟不去;后者的典型是周佛海,他一向白命为可经纬天下的十才,一直觊觎能执掌全国的财政大权,可这位置总给宋子文、孔祥熙等皇亲国戚坐着,不让他染指,于是“不以国士待之,当不以国士报之”……
像原本是“民主斗士”的陈彬稣这样具有角色的多变性、丰富性的“精英”汉奸,决不在少数——
如汗精卫这样曾谋刺清摄政王、被捕入狱时写下“行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倒清义士;如陈公博、周佛海这样激扬文字的“五四”名将;如王克敏、梁鸿志这样当时几乎妇孺皆知的民国闻人……
谁能料到,郑孝胥这样的前清巨绅,在当上了伪满洲国的“国务总理”后,亲自操刀写下深得日本军部大加赞赏的“满洲国国歌”:“天地内有了新满洲,新满洲便是新天地。顶天立地无苦无忧,造成我国家自由亲爱并无怨愁。人民三千万,人民三千万,纵加十倍也得自由……”
谁能估计,一向标榜在书房里“不会诗下酒,岂是文作饭”,白许要向大众传道布施的周作人,一旦走出了书房,撑起了伪北大门头外,1941年11月至1942年11月一年之间,还三次南下,风尘仆仆于徐州、涿县、保定、井陉、彰德、石门一带,“视察”各地治安强化运动开展
情况。每到一处,都先去拜见当地日本宪兵队及特务机关,然后慰问陆军医院伤病“勇士”,检阅地方保甲自卫团,视察工矿企业机关学校,发表各种训示……再马不停蹄地奔往另一处。回京后又接见记者,发表“感怀”。他还曾头戴日本军帽,身穿日本军装,站在天安门上检阅“中华民国新民青少年团”训练的分列式。当年周作人在《五十白寿诗》中云:“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加今袈裟不穿却穿上了日本人的戎装,实在是滑稽到家了。
又有谁能想到,曾受过欧风美雨熏陶的温宗尧——年青时留学英国,剑桥大学毕业,对于建立民国助过一臂之力,以上海广肇所名义垫款42万两银子给孙中山,民国成立“南北议和”时,他为广东大元帅府七总裁之一。他“落水”后先任南京维持会长,后当上汪伪政权立法院长,竭尽种种卖国之能事不算,居然率尔操觚,阐述日本侵华的一片善心:日本之攻打中国,与西洋各国之攻打,其性质全不相同,盖西洋之攻打中国,其目标是在瓜分中国,日本之攻打中国,是欲中国之合作,以图共荣共存也。日本首次与中国战斗,是在1894年,其时中国串通高丽国,以谄媚俄国而排挤日本,日本惧高丽一旦落于俄国之手,必危害日本之生存,故为自身之存亡计,而不得已与中国战斗也。假使当时中国与高丽,能与日本携手合作,则东亚之新秩序早经成立,而中国与高丽之富强,亦必与日本无异。
果尔,则不独1894年之战祸不致发生,即1952年之战役,与今日之战祸,亦即可避免也。
草根卖国,精英也卖国(八)
再有李士群和丁默村二人,都曾经是中共党员,义都先后背叛,都曾经是国民党军统特务或中统特务,义都先后“反水”,毛遂自荐,替日本人张罗起特务组织,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发展成为一个规模巨大、组织完备,足与国民党方面军统局相对抗的特务行动机关,成为汪伪汉奸集团生存和发展的极为重要的支柱。这个特工总部设在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76号”即成为它的代名词。在抗战后期,在广大的华丁默村系地区,人们谈到它不免为之色变,连陈甓君也不得不承认“76号是一处太有血腥味的地方”……
耐人寻味的是,在这些“精英”汉奸里,有不少人,包括周佛海、王克敏、周作人、李士群在内,都是明里担当伪职的同时,晴地里义总想脚踩国民党、共产党两条船。
这些“精英”汉奸们,真是旋转似水滨之鹤,腾挪如泽地之鳄,善变似风中之标,善舞如燕瘦环肥。革命时可以气冲牛斗,卖国时可以娓娓道来。行文时闲适冲淡,为武时不惜血海滔天。要高尚起来,他们或可称先驱义士;要无耻起来,若地下的吴三桂有知,与他们比,立马会觉得自己纯洁如处子……
他们一切都能够在刹那间改变,像一场焰火开放,你不知下一个烟火什么颜色,如何形状。他们一切都可以算计,只要有足够高的红利,哪怕纵火烧了大半生历史的房子,只为的煮熟眼前的几个鸡蛋。
你不知道他们心中的“善”是怎样一点点、一块块霉变成“恶”的,“恶”又如何在胸中越垒越厚,如同一片原始树林千万年里被雷电、山火无数次击中后,纷纷倒下变成了一个瘴气弥漫的黑黝黝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