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像多变的6月天。一会儿忐忑不安,害怕落榜的打击;一会儿又踌躇满志,幻想着丰富的大学生活;一会儿烦躁气愤,厌恶这枯燥的复习;一会儿又津津乐道,庆幸自己快要脱离苦海。
女孩子们已没有时间在镜前欣赏自己青春的脸庞,男孩子们也忍痛收起了心爱的足球,可不安分的脚丫子还不时潇洒地来个空中射门。女孩子们爱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出神,男孩子们总不厌其烦地轻声哼着《同桌的你》。
尽管毕业在即,可谁也不愿提“分离”两字,只有心中默默祝福彼此好运。
发榜后的第二天,全班最后一次聚会。尽管一再声明考上的没考上的都一定要来,可还是有人缺席了。
聚会的地点在校门口的小饭馆。将近50个人,却静得出奇。刚一开始,没人动筷子,也没有人说话。后来在班长的号召下大家开始吃,依然一片死气沉沉。
再后来,男生们第一次当着女生的面大口喝酒,大声地互相笑骂。汶已喝得有了几分醉意,大声地喊:“诸位以后都出人头地了,别忘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哥儿们。”汶落榜了,尽管这在预料之中,因为他的基础实在太差,可他仍是那么执著。
玮举着酒杯,走到愫的面前,脸涨得通红一饮而尽:“三年了,我一直偷偷地喜欢你,可没勇气向你说,怕影响我们的学习,也怕你会拒绝我!现在我们要告别了,你全当醉话听吧!”
愫的脸立刻飞满红霞,手足无措。可桌子底下却响起一片掌声,有人大声吼:“这小子这回才像个好汉!”愫夺门而出,玮在众位师兄弟的怂恿下追了出去。很久以后,听说她们俩真的很幸福。
突然,墙角里传来了嘤嘤的抽泣,那是刚。他是全班最用功的一个,也是家境最不好的一个。可命运却偏偏让这样一个好学生以两分之差落榜了。望着他抖动的双肩,没有人能说些什么,在这个时候,一切的安慰只会加剧他的痛苦。尽管人们常说“皇天不负苦心人”,可很多时候又不得不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选择了这条羊肠小道,那就要有充足的思想准备,准备随时面临失败与打击。人生中不如意的事情太多太多,脆弱的人只会一败再败。
那一年9月,刚去了一个偏僻小镇中学继续补习,但愿他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初恋无故事
人在一生留给季节的故事只有一次,四季能够交替往复,青春或暮年却无法重复。
赵建英
许多年前便相识,许多年后仍未走到一起。
宛若两条平行线,相望相知而永不相依。
该做的只剩下为生活而奔波,彼此恪守着无言的默契。因为如梦的岁月不再斑斓,做梦的年龄也即将过去。
今天的澹泊恬静取代了往日的热烈奔放;此时的深沉凝重掩去昨日的激情澎湃。
这个天籁肃寂的夜晚,几十封书信、10多篇文章摊在膝头,与我交流刻骨铭心的恋情。忽闻鸟声啁啾——窗外曙色初萌,又一夜心路历程。
人生便是这样,你不愿记起的未必能够忘却,你想发现的反而找寻不到。就像土地与季节,庄稼与气候一样,因为你我都是乡下孩子,所以便承袭了某些说不清的物质。
冬去春来,青鸟寄语,一重山水一重时空,都在架着同一座桥梁,军营与故乡一样遥远。
睡梦中,某个清晨或黄昏,你我携手回乡,走一走儿时的路,捉只幼年的鸟,爬小时爬过的树。忽然,你扑进母亲的怀抱,乡音烈烈地喊了声:“娘!”我闭死眼睛,不敢睁开,不想嫉妒,又实在是嫉妒。生时的母亲是河,死后的母亲是土,女儿走过,极目都是苍凉厚实的母爱。
醒来后,用心掩去浓浓的失落。
——还是去远方吧,去看山,去看海,背上行囊好沉,脚步好重。头顶悬着太阳,身边横着山川。注定了徐霞客不是我们,也做不成马可·波罗。
梵高的孤独是向日葵的疯狂,海明威的孤独是大海的忧郁。因而,我们只有驻足谛听,在高耸的岸崖遥遥相望。
你我相约无数,但终未聚首。一次次的踌躇,一遍遍的交错,星汉西流,日移月偏,终究有了雾的氤氲,心的深邃,有了无法回避的陌生感……寒夜里面壁而坐,凝望想像中的你;讲个故事吧。
——他的村子很小,周围有数不清的河。离家数载他依旧想起河的深浅宽窄。有一次他读到女孩笔下他们共同的故乡时,欣喜地流下热泪。有一次他做了一个怪梦,梦中她艰难地跋涉着,肩上的勒痕深而清晰。原来,她拉着一条粗粗的纤绳,绳的那端是他们的村庄。他跑过去,要与她一起拉纤,绳却忽地绷断了。女孩一个趔趄扑倒地上,双手扎进泥土,她愤愤地朝他喊:“你还我……!”
还什么?
还我什么——我究竟丢失什么了?
这只是玩笑,想到这里想笑,却笑不起来。这一年冬季无雪,而夏季多雨。我淙淙而响的诗句叩动远方的军营。蘸足了情感的笔在故乡与你之间挥毫,那潇洒无拘,那乡思情愁,把女孩的心灵胀得如云似星。
沉在这恍惚缥渺中的我,突然间被一种隐藏的情绪击中,你后来感染了这种变化。默默地把信折成纸船,放到你我想去而没有去的那片海域。
想必,这就是你那玄妙可笑的故事的引申吧?其实,它的开始和结束一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用整个生命去正视。毕竟,生活就在背上驮着,因而我们不能、也无法不去重视。
于是,就有了疲倦和沧桑,责任和历史。
其间的经历便是继续长大,远远不是小孩子了。翻开心间的皱折,绝不会少于手心的掌纹。
与以往一样,这个秋天就是艳阳丽日,斜风细雨。树叶在风雨绸缪中纷纷而落,为茫茫寰宇泡就一壶酽茶。人在一生留给季节的故事只有一次,四季能够交替往复,青春或暮年却无法重复。此时,我有了顿悟的清明——初恋不再来。我们啜饮终生!
恰逢故乡有信来,说今年收成出奇地好,大雁出奇多,一队队一阵阵,络绎南翔。我是再不敢淡忘故乡了,于是打点行装,轻叩我依旧古朴清纯的乡土之门。
决不是为寻找,只想重新做一回母亲和土地的女儿。
被枫叶记住
是否有一位少年前来独坐、是否会有一样的阳光、鸟语、风、心情?
舒中昆
1
独坐枫林,阳光弥漫。片片枫叶平淡而又热烈,谦卑而又高贵。无论在枝头上,还是在松软的有青苔的土地上,或者在枝头与土地之间的飘落中,都以它脱俗的姿势和丰富的表情揭示了某种永恒的主题。
整片枫林燃烧着,静静地燃烧着,如某幅油画,如少女脚下次第绽开的长裙。我的目光这时变得清澈无尘,有如天国里圣洁的云朵,或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飘扬一片羽毛一阵歌声。
2
我看见叶脉纵横有如阡陌,使我不由得想起乡村。
乡村是美学。炊烟、狗吠、蓠笆、院落,暮色里的剪影,夕阳下的暮地,以及青山绿水,以及小桥人家,无不是所有美学著作的现实观照。
乡村也是盛产诗人的地方。一朵花的盛开与凋谢,一只鸟的迁徙与回归,一个少年简单的心事,一个女孩忠贞而纷乱的爱情,都需要用诗来表达和完成,都使诗人们于某一个早晨纷纷诞生,并注定他们此生无须漂泊……而我在这雍容华贵的城市里怀着感激的心情想念乡村,正如溪水想念峡谷,儿童想念祖母,本身就是某种美丽的期待啊。
想起乡村,不能不想起父亲。
父亲与扁担与轭与箩筐与镰刀与他那根长烟杆不可分割。父亲与土地亲密得像一对兄弟。秋天,当稻子成排倒下所发出的欢快的呻吟传入他的耳膜,他便会像我读到一首好诗一样如痴如醉。在他听来,那才是真正的音乐。
我们中的某些乡土诗人蛰居在厚厚的窗帘的斗室里,经营着用麦子用稻子为代表的名词堆砌起来的诗歌,尔后再去舞池或茶座里冲洗疲劳,这不能不使我忧郁。从乡村走向城市,如同从唐诗宋词走向意象朦胧的新诗,从古典仕女走向时装女郎,从农作物的根部走向高脚酒杯里的液体……他们懂得这一过程的漫长吗?
我想,此刻,父亲也许正读罢了我的信,又往地里弯下腰去了。
3
风轻轻轻轻走过,一枚树叶轻轻轻轻拍打在我的肩上,使我从冥思中醒来。
四周异常静谧,土地的呼吸清晰可闻,且充满了韵律与节奏,平平仄仄,如对仗工整的古调,我想起我那些写诗与不写诗的朋友,他们真诚、乐观、善良,在各自的园子里劳作、开花、结果,日子平淡充实而自然,我想起那位我深深爱过却又无缘靠近的女孩,她美丽柔弱有如一株古典的水生植物,而任何一次有意无意地回眸都会使我幸福无比,如仰见圣母的光芒。
可供我回想的故事或情节实在太多了,而生活又常常是处在回想之外的。比如这片枫林,以前发生了什么事,今后是否也会有一位像我一样的少年来这里独坐,是否会有一样的阳光,鸟语,风,心情?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当我起身离去的时候,我在枫林里留下的所有无声的语言和身影,都被每一枚枫叶记住了。
初中同学
我们之间不仅隔着空间,还隔着时间。我们三人中有谁再能够穿越?
安琪
我想,我们是永远也不能见面了。
我们三人曾在一起度过三年无忧的时光。那是农村的一所乡镇中学,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下。
春天时,遍地都是金灿灿的油菜花,水田里是绿油油的划籽花。每天我得走一个小时的路程才能到达学校,每天我都要经过他家的门口。我们的鞋总被露水打湿,书包及衣袖上都沾满了黄色的花粉。每天一二十里的行程让瘦弱的我感觉有些累,可我却很快乐。
琼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很活泼。他和琼是少男少女的情怀,而我是他们共同的朋友。漂亮的女孩子成绩似乎都不怎么好,琼也不例外。而他有一个农家子弟的勤奋,我俩在学习上暗中较劲,但他总落后我几名。
很多男孩喜欢琼,有个体育老师也很喜欢琼。所以定有一些误会,他俩之间因此常常闹一些小别扭,于是我便成了他俩之间和好的信使。不知不觉的,我更愿意与他待在一起;当我看见他和琼在一起时,我便惘然若失。可我只把这份心暗暗保藏,对我们的友谊绝对忠诚。那时,我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如今待我明白时却已过去。对于只保留在记忆中的一个形象,是爱还是不爱,谁也无法说得清。如果说爱,只是虚幻,毕竟生活在身边的人更实在。
转眼就是毕业。在考完最后一门课的下午,我们三人来到一块草坪上。身旁的河水静静地流淌,暮霭渐渐浓重,绿色的草坪变成烟蒙蒙的一片。我们三人说说笑笑之间一阵惜别之情强烈地攫住了我的心,就像天空突然失去了一种色彩。三年朝夕相处的濡沫之情在那个下午开始分离。
以后,我们各自考上了学校。当分离后的第一个国庆节我们相见时,他变得拘束而有些陌生。才几个月呀,分离已让我们彼此不习惯,我忽然明白,我们的世界都在逐渐变大,大得只能将原先的那个世界缩小。我在护校剩下的两年时间里,从没有和他通过一封信。以后我远离了学校,也远离了家乡。
我走得很远,原先那个世界已被我放进了记忆的底层也许是飘泊后的归宿之情,在几年后的一个夜晚,我记忆的闸门为过去的世界打开了一条缝。我这才发觉,它们在我的心底就像那天下午的那份绿色,寂寞而永远存在。这时,漂亮的琼已在深圳打工。从她寄来的照片看,她变胖了。我们都变了,而我俩都不知道他已变成何样?我俩除了知道他在我们家乡的那个小镇工作,很会跳舞外,别的一无所知。我知道,只在这个被触动的回忆时刻,过去的潮水才会涌起。他的世界在遥远的家乡,而琼的世界又在漂泊的另一方明天,我们又会为自己现实的世界而忙碌。
我们之间不仅隔着空间,还隔着时间。我们三人中有谁再能够穿越?
晒书
白花花的阳光暖暖地照在白花花的书页上,清风拂过,晒地旁边的两棵老樟树纷纷扬扬飘下不少叶子,一片片黄绿相间地交错在书面上。
刘建勇
在我们那个小山村里,我家可能是最穷的,从80年代末到现在,去沿海地区淘金的人一拨又一拨,当我的同龄人源源不断、或多或少地往小山村汇款时,我则用了家里的钱衣冠端正地坐在教室里。
大学三年,每次寒暑假回家,在山村外的马路上下了车后,人家肩膀上扛着的是给家里人买的衣服,各种补品或者水果,当然,还少不了哗哗响的票子。而我,一个蛇皮袋里装着的,是沉甸甸的书。说老实话,每当有人问:建伢子,给爹妈买了什么东西呀,那么沉?我的头就不敢抬起来。
好在爹妈在物质上,并不企望什么。
转眼就是1999年了,20世纪的最后一个中秋节,我决定回家陪爹妈一起过。农历八月十四到家,和爹妈说了大半晚的话。第二天中秋,一大早便艳阳高照,我决定晒晒家里的书。
因为没有书柜,书便用了两个大木箱和四个蛇皮袋装了,放在木楼上。妈和小妹帮我扫晒地,爹则帮我到楼上搬书。
上下六趟,把书搬了下来,四个人一本本把书摊平,放好,好家伙,竟然差不多有半个晒地。
爹、妈和小妹帮我把书在晒地上放好后,就忙着张罗过节的饭菜去了,我则搬了张竹椅,在晒地中央照看着。
白花花的阳光暖暖地照在白花花的书页上,清风拂过,晒地旁边的两棵老樟树纷纷扬扬飘下不少叶子,一片片黄绿相间地交错在书面上。我开始还趴在书上一片片地把落叶拾起,后来,微风不停,叶落不止,我也就懒得管了。最有趣的是家中的小鸡小狗,不时地凑过来,我叉竹一扬,又飞的飞,跳的跳,一一吓得逃开了。
第二天,也就是农历八月十六日,我离家返回长沙,在村口等车时,向来不大爱说话的爹突然说了句诗性十足的话,爹说:建伢子,昨天你守书的样子真有点像旧社会守谷子的地主爷。
望着爹轮廓日渐分明的瘦脸,我怔住了,我强忍住泪水,一股从未有过的负疚感涌上心头:
爹妈为了我和我的书已付出太多太多,而我呢,继续把这地主爷当下去吗?
回到长沙,朋友们问我回家的收获,我笑了笑,不敢轻言晒书时的诗情画意。
夏天里的故事
想自己刚来时立下的“雄心壮志”,我不禁感到有点惭愧了。风拂过我的脸庞,好凉!
李志娟
那个夏天,行囊好重。
本来死下狠劲想在高考的战场上干出个“漂亮”仗的我,却没料竟在进行了一顿稀里糊涂的原地踏步后因跛脚起跳而首次打破名落孙山的记录。无奈中只得挖空心思,闭门思过,找出千万个主观的客观的该有的不该有的理由去开展“自我反省”,使自己经受了不亚于“文革”中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的老同志们所受的精神折磨,遍尝了“独占鳌尾之苦”。
但也就在这之后,自忖事实既然已经如此,且其又是万万不可挽回的,于是痛定思痛,揣着个自以为很值得别人去重视的红本本——一纸高中文凭走上了打工之路。那时虽然没有一点抗美援朝时的雄纠纠气昂昂的气概,但“哥哥你大胆地往前走”却很使自己有几分安慰,“大丈夫能屈能伸”,小丈夫依旧要有所作为,不干一番事业还有何脸面见江东父老?
出远门去长沙打工,这在本人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汽车、火车、上车、下车,拥挤中紧追紧赶像打游击战,倒是一帆风顺的。但哪知道流落街头找工作却好比是上青天般的困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