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枫叶皱眉,看向九炎端蜃的目光却更加平静,心中不悦太子在未宣旨时就以章栖悦未婚夫自居,何况章栖悦未必就是太子的太子妃,如果自己不反对与章家的婚事,章栖悦第一顺位的未婚夫应该是忠王府,“区区小事,何用太子放在心上?太子还是关心关心在您背后站了一天的范姑娘。”
“不劳世子提醒。”
两人不欢而散。
九炎端蜃恼瑞枫叶今日唐突。
瑞枫叶不悦九炎端蜃态度暧昧,章栖悦不懂事难道太子也不懂事?公然往章栖悦身上贴太子妃标签,没有一国储君风范。
金乌欲坠,学业结束的沙漏滴完,初慧殿响起沸腾的欢呼声,各宫太监宫女早早守在外面迎接自家小主,贴心的人已备好甜点、汤盅给主子解馋。长随小厮也等在门外,准备接小姐少爷。
章栖悦放下毛笔,揉揉手腕,最后一个字不愿写完:见鬼了,总觉得有人盯着!
九炎落从混乱的学生群里屁颠屁颠跑向章栖悦,低头哈腰帮她整理夫子留的课业,笑容比被受恩赦的太监还要开心,手脚麻利地整理好书籍卷宗,“姐姐,您拿好。”
章栖悦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九炎落,嘴角僵硬地抽了抽,又恢复如常。算了,这小子要巴结她,她就受着好了,反正今天她帮了他很多次,以后他想起来不能说是她欺负他。
章栖悦接过来。
九炎落眼睛都笑亮了,赶紧一抖手,抬起自己手臂,摆出标准的太监造型让栖悦扶着走。
章栖悦刚做好的心理建设险些崩溃,看着面前瘦小的胳膊,巴结的笑脸,想不僵硬也不行。
搞什么!
该不该把他当太监使呢?!想到能用一下未来的赢德大帝心里有点小激动,送上门的好机会,不贬他都浪费。想想他当年怎么待自己,章栖悦就恨不得把他当太监奴役了,然后扼住他的龙脉让他一辈子当太监,看你怎么翻身,怎么欺负本宫!
可,你他娘的是太监,老娘以后怎么飞黄腾达!
章栖悦微微一笑,又是知书达理、高贵优雅的相府千金,二十年的冷宫生涯,什么脏话不会说,她还会唱艳曲调戏过路的太监。
想到自己悲惨的遭遇,章栖悦心一横把手搭了上去,心里咬牙切齿地想:你也有今天!
九炎落激动不已,动容地看着章栖悦,栖悦竟肯让他扶,真开心!好激动!努力表现,“姐姐,请。”
章栖悦心虚地看向他处,又恼自己没出息,怕什么,他倒贴过来的。章栖悦目光陡然一变,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目如皓月、清澈若水!是让她不舒服了一天的视线。
章栖悦当没看见,未来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物跟她没有关系,也无交集,何况是堂堂忠王府世子爷。
瑞枫叶微愕,被忽视了?!眼里流出一丝精光,有意思。他虽不如太子身份光鲜,可自认在燕京不输太子,想与忠王府联姻的王孙小姐不比想当太子妃的少。
但刚才,他被完全忽视了!这怎么可以——未来的忠王妃!
所有人一窝蜂向外冲去,章栖悦还未看清金乌西坠的角度,一阵风瞬间推开了手边的九炎落,呵斥声洪亮若钟,“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挨着我妹妹坐!别以为本大爷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也不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还想伺候我妹妹!滚!”
章栖典指着九炎落的鼻子骂,什么话恶毒说什么。他真被气着了,九炎落有完没完,这些天总黏着妹妹,他想攀上妹妹不成!知道妹妹心眼好护着他,就不知廉耻地往妹妹跟前凑!他什么东西他不知道吗!招祸的本事天下无敌,还敢来陷害他妹妹!居心叵测!不是东西!
众小萝卜头儿听到动静,习惯性地看戏,路过的人也啐他一口,帮章栖典出气,然后跟着自家仆人走人,毕竟欺负九炎落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值得围观。
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四殿下九炎端士抖抖脖子上的金项圈,穿着大红色的对襟马甲,满脸倨傲地不屑视之,可见九炎落被打,憋了一天的火瞬间顺畅了,什么东西?也配在栖悦面前显忠心,提鞋都不配。
九炎落谄媚地笑,打也好,骂也好,啐他也无所谓,只要他们让他服侍栖悦姐姐就好,等他们打累了骂累了,自然就不再盯着他不放。这是他在宫里待了四年悟出来的常识,那些太监爷爷打累了,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完,最后还不是让自己这个小杂种给他们捶背,就不嫌他脏了。
九炎落顶着脸上落不尽的乌青对所有人笑,赶紧跑过去跪在章栖典脚边给他擦鞋,“十三让少爷受累了,十三什么东西也配章爷出手,十三自己打。”说着啪啪自己甩自己耳光,每一下打得实实在在,不敢耍滑。他真心想服侍栖悦姐姐,如果他自己使点劲这些主子们能成全他,他就随便让他们打。
瑞枫叶从人群中看过来,目光落在皱眉的章栖悦身上,果然,她不高兴,不高兴什么?自己新收的“奴才”被打,还是真心疼十三殿下?他觉得前者可能性高。
说来章家这对兄妹够傻,章脑残不是叫假的,九炎落是实打实的皇子,章栖典就不长眼睛看看,真正欺负十三殿下的除了皇宫里的人没有臣子家孩子参与?所以人至傻则无敌!
章栖悦一把拉起自己打自己的九炎落,护在身后,看向大哥,气得脸色通红,呼吸沉重!声音却很柔和,“哥,时辰不早了。”
章栖典还想说什么,看见妹妹与语气不相符的脸色,话语咽了回去,“哦。”
章栖悦回头看向茫然的九炎落,无奈地叹口气,真心没想到他小时候日子过得这么不容易,“好了,你也早点回去,他刚才不是有心打你,你别放在心上。”她怕九炎落记仇,刚才那一推,章栖典可没客气!
九炎落诚惶诚恐,“没事,没事,章少爷不是故意的,呵呵。”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
章栖悦面对这样的九炎落不知该说什么,突然发现卑微与霸权之间,她还是习惯一言九鼎、心狠手辣的他,至少不这么……惹人心怜。
章栖悦让九炎落扶着上了马车。
九炎落开心得嘴巴都咧到了耳后,看着章家的马车驶出大道才转身。
背后,七八位皇子、二十多个太监挡住了九炎落的去路。
九炎端士嘴角扯开一抹坏笑,想出头?想抱大腿?“给我打!打死不论!”
章家的马车刚出了宫门,栖悦立即甩开大哥的手,目光冷厉地望着他。
章栖典不明所以。
“你非惹他做什么!”
章栖典本不在意,以为是女孩子莫须有的同情心作祟,可看着妹妹眉宇间忧郁的疼痛,心中不解,“栖悦,你告诉哥哥到底怎么了?你不是会替人求情的人,就算你想用他伺候也不会为他得罪哥哥,可你已经是第二次告诫我不要得罪他,你不觉得你把他看得太重?”
章栖典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章栖悦,不似往日的宠溺,是真正担心。
章栖悦看了眼大哥,望着他充满关切的脸庞,忍不住抬起手抚抚哥哥稚气未脱的眉宇,如果大哥能一直这样多好,意气风发、眉宇清朗,没有被现实压弯腰,对生活充满无畏的希望。
章栖典心慌地握住妹妹的手,焦急地看着妹妹,“小妹,你别哭,别哭,哥再也不打他了,真的。”说着着急地抱住妹妹,“是大哥不好,吓到你了,悦儿天性善良,怎么会容忍别人被欺负?哥哥不打他了,不让你担心好不好?不哭,不哭。”
章栖悦哭得更加伤心,很怕眼前的一切梦醒后就会消失,哥哥是苍老的样子,母亲已垂暮,左相和纪氏一对奸夫淫妇身处高位,冷笑地看着他们的下场,还有那个臭九炎落,护着章栖影欺负他们,呜呜!呜呜——哇——
章栖典剐了自己的心都有,他吓到小妹了,都是他不好,干吗拿对外人的样子吓唬小妹,“是哥哥不好,是哥哥不好。”
章栖悦使劲摇头,抽噎得说不出话来。她不该怪大哥欺负九炎落给她惹麻烦,不该怨大哥屡教不改,大哥不欠她的,是她非觍着脸嫁给九炎落,要不是大哥和母亲,她连冷宫都去不了,直接就被处死了。
“哥要是再打他,哥就不是人!”讨好皇上哪有哄妹妹重要。
章栖悦破涕为笑,推开大哥给她准备的手帕,用袖子擦擦脸笑了,她没那么多讲究,说实话,现在脑海里冷宫里悲凉的记忆比养尊处优深刻。
章栖悦豪情万丈地拍拍大哥的肩膀,不介意大哥看到她粗蛮的举动,“放心!想打就打,有妹妹给你撑腰!”大不了回去给九炎落准备点药膏带去献殷勤。
章栖典见妹妹笑了,自己紧跟着傻笑,根本没注意小妹不合时宜的举动,“鬼灵精,大哥还用你护着!放心,你不喜欢哥打他,哥以后不打他。”反正别人也打,“但你怎么总亲近他?他脏死了。”
“奴役皇子多威风!呵呵。”你也可以奴役一下,再过十年就没机会了,不对,再过五年就没机会了。
章栖典哈哈大笑,“还是我妹妹厉害!”
当然厉害,上辈子没优势还差点恶心死他!险些就弄死九炎落跟锦贱人生的小贱人。
章栖悦眼泪混着小鼻涕傻笑。突然觉得自己上辈子挺威风!能在九炎落严密的保护下险些得手,她害人的天赋不容小视!
这——这似乎不是件该令人骄傲的事,呵呵。
章栖悦回到家翻出自己的药箱,找跌打损伤的药膏,她记得九炎落除了脸上、胳膊上有瘀青,手上还有冻疮。真是,都春天了,她都穿襦裙了,九炎落还长冻疮,哎!真爽。
弄巧见小主子翻晦气的东西,吓得险些打翻了手里的清水,赶紧冲过来帮主子找,“小姐,您哪不舒服?奴婢替您传太医。”楚嬷嬷说过,小姐金贵,宫里为小姐养了位专属太医,只伺候小姐一人,比宫里的主子都体面。
“我没事,给别人找的。”她记得有盒冻伤膏,怎么没有?
“奴婢帮您找,您别沾了晦气。”说着赶紧拢过大盒子,不让小姐碰到,快速低头翻找。
章栖悦看着空空如也的盒子,再看看瘦小的弄巧,嘴角漾起一抹浅笑,傻丫头,如果你还跟我出嫁,我不会再给你喝避子汤,可同样地,我也不能再把一切摊在你面前,让你死得痛苦!
翌日一大早,章栖悦发现桌子上多了很多药膏,小巧的盒子,精致的雕刻,镶着她认不出的珠子,饶是她做了十年皇后也不知道东珠可以敲得这么碎,镶在每个盒子的边缘,既不扎眼又说不出的喜人。
章栖悦惊叹地拿起一盒欣赏,好漂亮!颜色翠绿,竟然是整块的玉石雕成的盒面!
栖悦打开盒子,里面传来金银花的香味。章栖悦精神一振,说不出的舒心,乳白色的药膏盛在让人爱不释手的小盒子里,可爱极了。
楚嬷嬷边为小姐梳头边笑着道:“是夫人送来的,夫人听说小姐昨儿找药膏没找到,就把自己用的送来了,都是上等好药,涂上去几个时辰就见效,小姐一会儿请安时,可要谢谢夫人。”
“嗯。”章栖悦惊叹不已,四个小盒子,绿的如翡翠珀石,蓝的如水晶闪耀,红的如玛瑙啼血,白的如冰山大雪,四个盒子各有千秋,是顶尖的艺术品。
就算她为后时也只是在新婚第一年收到过这类小盒子装的胭脂,果然是母亲的手笔,只有母亲才有如此精致的东西。
章栖悦小心地合上光可鉴人的盒子,想到母亲对她的关爱,心里暖暖的,“昨天来的戏子唱得不错,安排在下人房吧。”她知道那也是母亲的心意。
楚嬷嬷笑了,小姐能平心静气地待夫人最好不过。楚嬷嬷见小姐心情好,斟酌再三试探性地道:“小姐,奴婢听说昨晚老爷和夫人起了冲突,小姐要不要先去看看夫人再给老爷请安?”吵了架自然就不在一处接受小主子们问安。
章栖悦心思略动,算算时间,为了纪氏吵架了?“纪氏去了庄子上?”
“是。”
章栖悦想,过不了两天章栖影会因为思念母亲病倒,纪氏就会重新回来,纪氏回来后会鼓动栖典换下陪读用章栖阳,“可怜”的伴读们更能理解九炎落的不容易,所以会对其多加照拂,这才是他们一飞冲天的最大依仗。
章栖悦面色沉静地抬起手腕:想得美!
楚嬷嬷为主子戴上粉色的猫眼镯子,粉雕玉琢的颜色搭配姑娘今天的装扮更显得稚气可人,“小姐的手真漂亮。”
章栖悦不避讳,“当然。”
楚嬷嬷傻眼,震惊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小姐接了话,她一定听错了!
章栖悦呵呵一笑。
银铃般的笑声让楚嬷嬷惊讶地笑起来,“调皮。”
章栖悦莞尔,她遗传了母亲的优点,就是别人眼中的漂亮。以前她对自己的外貌没有太大感触,当只剩下外貌可用时,才真切体会到外貌带给她的羞辱和生存的契机多么大。
想到这里,章栖悦紧紧攥住梳妆台上的簪子,玉手惨白,愤怒无助。
她有时候想如果冷华宫的总管太监是老油条不是刚刚成领管的他,她这身皮囊是不是连最后的尊严也保不住。
可笑的是她最后还是靠了这身皮囊,他总会拉着她的手默默地看她,不管她是发疯时踢打还是清醒时瞪他,他始终为她梳头,给她暖脚。疯得跳河时他的焦急,撞得头破血流时他的哽咽,失望时他的安慰,让自尊沉落尘埃的她,竟生出陪一个太监老死的卑微!
章栖悦心底刺痛,转身把梳妆台瞬间推倒在地上。
“小姐息怒!”
“求小姐息怒!”
看着地上跳跃的珍珠金钗,章栖悦恍然回神,冷厉的目光才渐渐平静,表情缓和,声音柔美,“收拾了。”此刻的她是该感念生活中有最后的一点光亮,还是憎恶自尊被踩得粉碎的自己?
楚嬷嬷心惊胆战地看了小姐一眼,小姐的脾气越来越不好捉摸了。
弄巧跪着把漱口水端来,小小的身板瑟瑟发抖,想起她刚来的那天,小姐不动声色地打死了先前伺候的姐姐。
“好了。”章栖悦见弄巧害怕,忍不住冲弄巧一笑,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性格比九炎落还要扭曲,若不然前一刻气成那样,这一刻她竟觉得自己气得莫名其妙,“把药收好,我带进宫。”
“……是。”
阳光洒在身上,春光明媚,四海升平。呼吸着燕京的空气,感受着身边的鸟语花香,走过的路青石寒冰,经过的门高墙朱瓦,两旁是四季不败的花,等你的是当朝太子。
章栖悦想,原来她错过的生活如此美妙。
九炎端蜃宠溺地看着掀开帘子的姑娘。
章栖悦把手放在太子胳膊上,意淫着“奴役”皇家一切人、踩扁所有高高在上者的畅快。
一辆低调而极致奢华的马车突然横在她的一侧,一双皓月般清朗的眼睛看过来,含笑的容貌沐浴在阳光下,比宫廷的庄严还要俊美。
章栖悦欣赏地眯起眼,下一秒就如看完了一幅名画,转身扶着太子跳下马。
瑞枫叶呵呵一笑,小姑娘定力不错,只是“拈花惹草”的性子要改,“栖悦妹妹、太子殿下,这么巧?”
后跳下车的章栖典听到这句立即奓毛,“你没看见我?!”谁不知道他跟妹妹乘一辆马车!
瑞枫叶当然看到了他,拍拍他的头,目光宠溺,如抚摸家里的獒犬,“乖,别闹。”如此不懂事的大舅子,压力很大啊。
“你要死了!敢拍小爷,小爷的头——”
瑞枫叶当没听见,单手抵住章栖典冲来的攻势,三下五除二卸了他的力道,一面清风淡月、目光含笑地看着如娃娃般的章栖悦,又想起昨日那三箭竟出自看起来无害的她之手。
瑞枫叶眼睛微眯,难道自己不足以让栖悦表现最好的一面给他看?“栖悦妹妹无论何时都光彩照人,让在下心生仰慕,不知栖悦妹妹可否赏脸让在下也立于你左右,服侍一二?”说着右手再次化解章栖典的攻势,目光灼灼地盯着章栖悦:怎样,免费帮你调教哥哥,动不动心?
章栖悦好奇地看了眼太子,心想未来的冷面王傻了吧,或许他早就知道太子之位坐不久?
九炎端蜃面色非常难看,“瑞世子最近怎么了?觉得初慧殿的门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