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甲……谢衣?此想法甚好,然而世代流传下来的偃术与典籍之中,皆无真人偃甲的制作方法及图谱,更何况,要造出一个能够以假乱真的偃甲人,并且足以能够瞒得过紫微尊上的眼睛,实属难于登天……”
“瞳大人,若无成算,谢衣绝不会妄出此言。实不相瞒,这几年间,我已制做出了一件足以乱真的偃甲人,只是……仍有不足之处,总无法如常人一般长时间的说话行动。此时,我想到了瞳大人的蛊术,若能将偃术与蛊术结合起来,便可以制造出一个看上去与真人并无二致的偃甲人了。”
“这方法,听上去有些意思。”瞳一听到偃术和蛊术,眼中几乎要放出光来。
谢衣又接着说:“这偃甲人若放在平常,未必能够瞒得过师尊的慧眼,但在此番情状下,师尊要瞳大人做的,乃是一个傀儡,傀儡人身上装有偃甲和蛊虫,乃是寻常不过的事情,因此,即便是师尊看出了些许端倪,瞳大人这边若能自圆其说,便也无从追究得起了。”
瞳听后微微一笑。在流月城中的任何人看来,瞳能笑起来,是极难得的事情。
瞳对谢衣说:“想法甚好,可以一试。只是,这最后的说辞,还是要全推在我身上了?”
谢衣躬身对瞳施礼道:“偃甲人制成后,诸般说辞,以及善后之事,皆全都要仰仗瞳大人了。多有为难,谢衣……在此先行谢过。”
“……无须如此。我所做的一切,也皆是为了烈山部族民的未来与存亡着想,但凡有着一线希望,又怎能不去做一番尝试?”
………………
偃甲人真要做起来,实属要费一番工夫。
沈夜几番想前来看看,皆被瞳婉言拒绝。于是沈夜亦不再多提起此事。
瞳这里有着流月城中品质最好、种类最全的偃甲材料,但是谢衣挑来选去,都觉不中用,无奈中,谢衣对瞳提起自己在下界所做的偃甲人,放置在静水湖偃甲房中,不如,偷偷的去趟下界,将其带回,再设法加以完善,便可以以假乱真的顶替自己了。
瞳听后想想,也觉得无不可,思量一番,唤来了身手较为机敏的伍,施以定位蛊和传音蛊,以去下界采买高级偃甲材料为借口,命伍去了一趟静水湖,找到了谢衣的偃甲房,按照传音蛊的指示将偃人拆分成几部分,乘着夜色背回了流月城中。
由于伍是瞳手下的傀儡,又打着采买材料的借口,因此上至沈夜,下至守城侍卫,皆无人阻拦过问,一路畅行,来去无碍。
伍回来后,被瞳带至密室中,抹去了这一段的记忆。
当夜,瞳在密室中看着谢衣熟练的将偃甲人重新组装起来,站立在地上时,由衷的赞叹不已,在内心深深的为之折服。面前的偃人除了没有思想,不会说话动作以外,在外观上,和真的谢衣几乎没有任何分别。
“谢衣,若称你为古往今来第一偃术大师,亦不为过。你可尽当此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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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的偃甲人在外形上足已乱真,骗过普通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要将偃甲人改制成傀儡人,还要能够瞒得过沈夜的眼睛,尚需大费一番工夫。
首先是外观,便不能尽用偃甲材料,大祭司是会觉察出来的。
“这里最不缺的便是尸体,去捡选一些肌肉和皮肤,拿来覆接在偃人的体表上,再以生肌蛊维持,使其不会过快的腐烂,待过得两三年,蛊虫效力亦无法维持时,再逐渐的换上原本的偃甲材料,如此,有一个过渡的阶段,大祭司必不起疑。”
“瞳大人这个主意甚妙。只是,只是……这样一来,这偃人身上岂不是装上了不相干之人的肌肤,细想来,总觉得有些……”
“谢衣,凡事莫过于执着,一切皆为权宜之计,便总不至于要将你身上的皮肉割下来,去用在那偃人的身上?”
谢衣沉默了,是啊,自己身上的皮肉,总不能割下来用的。……那么,自己身上,可有什么是能够转给偃人的,还能有什么是可以留给师尊的?
对了,有的,有的!
“瞳大人,那么,我便将自己的头发,还有我体内的血,尽用于这偃人,你看如何?”
“……这个随你。”瞳转过轮椅,走开了。
谢衣用了七天时间,熬红了双眼,将自己的头发一撮撮一根根的尽数移植给了偃人,并请瞳用药水和蛊虫加以维系,使发不脱。自己则戴上了偃人的假发套。
之后,谢衣又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将自己身上的血一点点的渡给了偃人,同时,请瞳在偃人的血管中置入了细小的蛊虫,使血液不会凝固。
每一天的刺破血管,去渡血给偃人,几乎是将自已身上的血全部抽取了一遍。待得偃人的身体中有了足量的血液时,谢衣双手双臂的血管上,已经几无完好的地方。
“若大祭司见到此番情状,不知会做何感想……”瞳在给偃人放置蛊虫的时候,不经意的说了这样一句。
看着谢衣,瞳想起了20多年前的往事。
谢衣叛逃的消息被证实的那天,沈夜红着眼,脸上全然不加掩饰的流露着从未有过的狰狞表情,几乎是怒吼着质问那传报消息的低阶祭司。
那段日子,沈夜时而狂暴乖戾,时而情绪不振,疯狂的一次次命人下界寻找谢衣,却又不许任何人伤及谢衣分毫,而空手回来的祭司们,每每都要受到严厉的责罚。
那段日子,人心大乱。
……
以及之后的一年间,流月城中死了不少人。
不过,那或者是另一回事了。
回忆起那段往事,瞳心中最为清楚。
那段日子,也许是沈夜最难熬的时候,瞳以超然的冷静,陪伴着沈夜度过了那段血腥。
前任大祭司的孩子,是要担负起烈山部的未来的,这是在前任大祭司病重时,瞳私以所受的托付,是他要穷尽所能去维护去辅佐的人,无论沈夜是否占了本应属于自己的大祭司之权位,瞳从不在意这些,只有烈山部的未来,才是他看重并且关心的事情。
心魔入侵后,在沈夜和谢衣之间,瞳清楚,那是一个难解的、无解的局。而对于帮助谢衣逃往下界一事,瞳考虑过三点:
谢衣若始终留下,师徒两人必然为了坚持各自的道而各不相让,其结果是必有一伤,而且很有可能沈夜会在一怒之下杀掉谢衣,那么这件事,会成为全族人的笑柄。此其一。
而谢衣在心魔入侵后本就人心不稳的关键时刻私自下界,也即所谓的叛逃,虽是瞳认可的主意,并且还为谢衣的出走提供了帮助,但这毕竟是在无奈何的情况下所能选择的下下之策。
谢衣在关键的时候离开了沈夜,就如同当着众人面前在沈夜脸上狠狠的抽了一掌,最钟爱,最信任的弟子,亦不赞同与心魔合作,并以叛逃来相抗议,这一举动,使得沈夜一时间自觉得在流月城中脸面全无,他又怎能不对谢衣失望不已,甚至一时间生出了厌憎与不甘的恨意,此其二。
其三,是瞳在意的重点。
无论是前任大祭司时代,还是沈夜继任大祭司一职后,流月城的权位之争,从未停止过,只是有时会爆发出来,有时则潜藏在暗处,如暗流涌动。
瞳始终以默然的态度,在暗中观察着诸位祭司的动向。
如同天玑祭司赤霄,开阳祭司崔灵境,天同祭司雍文迪三人突然袭击沈夜的那一次,瞳完全没有出手,因为他清楚双方的实力,并且也不想过早的暴露自己的倾向。
谢衣叛逃后,人们皆以为沈夜最为得力的臂膀已失,而华月乃一介女子,又是一个傀儡,完全不足为惧,于是一时之间,几乎所有的有悖逆之意的人都蠢蠢欲动起来,先后发生了几次零星的造反,以及最后一次大规模的逼宫叛变。
瞳谨守着对前任大祭司的诺言,一次次的在明或在暗中恰到好处的协助沈夜化解着危机。
那一年间,以因谢衣叛逃为导火索的一次次的祭司叛变为契机,瞳和华月协助沈夜肃清了所有的但凡怀有一丝悖逆或者篡位之心的人。
那两年的腥风血雨,恰好不曾让谢衣经历到。因为就连华月都几乎无法忍受沈夜那段时间的暴虐。
然而最终,沈夜清除了所有的权力道路上的障碍,坐稳了大祭司的位置,取得了绝对的权利,加之沧溟城主已在矩木间沉睡,于是沈夜便成了这座神裔之城真正的主宰。
……
瞳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重又看着眼前忙于改造偃人的谢衣。
沈夜和谢衣,为了各自的道各不相让。
那么,谢衣要去寻求自己的解决之道,便由他去。
沈夜的办法也无不可,试试也无妨,因为终究都是办法。
只要是为了能给烈山部的族人争得一线生机,
在瞳看来,所有的办法都可以一试。
那么这一次,就再帮谢衣一回,给沈夜留下一个可做精神慰藉的偃甲傀儡人,并放谢衣继续去寻找他所认定的出路,或者正是一个可得两全的方法。虽然不甚完美,但终究是聊胜于从前了。
因此,这个忙,他会帮谢衣到底,这个善意的谎,也会一直对着沈夜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