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去年过世的。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母亲去世时,他还不足四十,既当爹又当娘地拉扯我长大。
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城里工作,但心里老惦记着孤身只影的父亲那清苦的生活,总想将父亲接到城里来一起生活,好弥补他苦多甜少的前半生。
一九八一年开始,父亲在村头办起了一爿小店,代售烟酒糖果,针线零杂之类。老家的村边是镇上办的一个小煤窑。矿工都是四里八乡外来赚钱的壮汉。矿工们下班往往来父亲的小店买盒烟、打点酒什么的。有时他们不上班,也三五成群地来父亲的小店聊天。天长日久,都和父亲混得特熟,有的还称兄道弟,叫叔喊伯,真也情近手足。有时他们兴起时也打二两酒,没菜便称半斤饼干,靠着小柜喝酒打趣,有如《孔乙己》中的短衣帮。
我曾劝慰父亲:“这种小店铺能赚多少钱?你的衣、食我会安排的,别开了。”
父亲迟疑半天却说:“我不是为了赚钱,若没有我这小店,他们会不方便的。李大个最好酒,老赵是个烟虫,还有……”他如数家珍,我不好拂他老人家的意,只有听其便,小店也一直生意兴隆。谁知前二年,父亲小店的经营项目增多,又开设了快餐小炒。我实在担心父亲那风烛残年的身体会支撑不住,埋怨他不该增加小吃项目。父亲解释说:“起先,我也没这个打算,只是李大个他们一味要求,我才答应试试看,一试,也就放不下手了。”
父亲的小店没有定准的营业时间,矿工们一下班便三个两个来父亲的小店落座,炒几碟菜,要一碗酒,兴致不尽;有时还在深更半夜敲门要吃要喝。不论是严冬的半夜,还是盛夏的深更,只要敲门,父亲便起床,生火炒菜,笑脸相迎。只是苦了父亲,每天早晨他得到镇上挑回菜、酒,回店后就手忙脚乱地生火、炒菜、照顾买卖,一天到晚总是不闲。前年冬天终于病倒,我将他接来城里医治,并未痊愈,就念着小店要回去,我再三挽留,他还是走了。
去年,父亲终于在病劳之中辞世,出殡那天,不少矿工请了假,送来了雪白的花圈、大卷的鞭炮、整捆的香烛;成队的人群护送父亲的灵柩。山坡上垒起了一座新坟,那是父亲的坟墓。烛、香的青烟在新坟的前头袅袅升腾,没有一丝儿风;鞭炮在新坟的上面燃放,噼噼剥剥,传向远方,没有回声。
我声泪俱下,长跪于父亲坟前。矿工们携扶起我,送我上路:“放心去吧,你父亲的坟墩我们会好好看护的。”他们这个三块,那个五元,一共收聚了八十多元钱给我,我不解其意,矿工们说:“这是我们曾在你父亲的小店吃喝,钱不凑手拖欠的,请代你父亲收下吧!”
今年清明原准备去父亲坟前扫墓的,由于公务出差,未能按时前往,当我赶去时,已经迟了一月有余。但父亲的坟前已插满了燃尽和未燃尽的香、烛杆;墓上新加的泥土上也撒满了鞭炮燃放后的纸花,它们经雨淋日晒,退尽了原有本色,有的金黄,有的雪白,有如一束束怒放的春花,镶嵌在泥土里格外耀眼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