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吕下班回到家里,门前已坐着两个人。老者干巴巴的,皱褶的额上像爬着几条蚯蚓,脖子上青筋条条绽出,呵,这是自己小学的老师来了。小的酷似他,老师介绍说是他的儿子。
小吕还记得老师的好处,读小学时,他从树上摔下来,腿断了,是眼前的老师背起他一口气跑了近二十里山路送进医院,老师累得气直喘,就是不肯歇一歇。他记得老师那挂在额头上的汗珠一晃一晃的,却腾不出手来擦一下。那时老师的额头光光的,不像现在这样。
小吕开门把老师让进屋里,老师的儿子相跟提进来大小几个包。小吕走进厨房,家里一点菜也没有,只得去买。
小吕来到菜场,晚市还未散。鱼摊上色鱼开口四元五,太贵,小鱼倒是便宜些,又显得小气,便称了一条一斤多的“胖头”。买鱼,又买了点肉和青菜之类,共花二十挂零。
他提着篮子往回走。钱真不经花,来一次客就是二十挂零,自己每月乱七八糟加起来才一百出头的工资,能花几次二十挂零呢?每月月底资金吃紧。老家离这里不远不近的,经常来人确实麻烦,每次来人老婆都一脸不高兴。老婆是城里人,她家里人一年不来一两次,来客便是小吕的老家人,不是借钱、找零工,就是购紧俏物资或拉关系,尽是些麻烦事。有时他还真希望老婆家也多来人,多来找麻烦,这样大家都拉平,互不指责,也是一种心理平衡。
回到家里,老婆还没有回来,窄小的房内到处烟雾迷漫,一股浓重的烟草味特别呛人,老师所坐的沙发旁满是烟灰,离烟灰不远处还有几处浓痰,解放鞋底所带的灰黑泥巴都擦在塑料地板布上,心里便“格登”了一下。
小吕将菜篮送进厨房转身,老师便告诉他说:“人老了,一身病,乡下卫生所说是‘肺气肿’,劝我进城作一次彻底检查,我在城里无亲无故,想麻烦你到医院找找熟人检查一下,必要时可否联系住院。再说,知道你大学毕业分配在城里,多年了,总想看看你。”
二十多年了,老师还想着自己,小吕很感激,但说到求人就发怵,前不久为老婆调动一事去求人,花了四十多元买了“人参蜂王浆”、“麦乳精”之类送去,不知是东西送得不对味还是怎么的,对方一概不收,好像就他一人廉政。平民百姓送礼都送不出门。为此,小吕一直愤愤不平。唉!事情没办成,还惹了一肚子气。
“怎么样?有熟医生吗?”老师见小吕半天不吱声,便知道有难处。
经老师这一提醒,小吕才知道自己思想开了差,想到岔道上去了。
这时小吕老婆抱着孩子下班回来了,进门看见家又来了客,而且有一股呛人的烟味,马上满脸不高兴,边进厨房边冲着小吕喊:“孩子的奶粉冲了没有?”
这喊声带着浓烈的火药味,小吕不好回答“没有”,马上跟着进了厨房。
“又买鱼又称肉的,你成财主了?”小吕老婆看见厨房里放着的鱼和肉气不打一处来。
“你小声点好不好,这是我的老师。”
“我只晓得孩子吃的奶粉没冲,这个月再没钱买鱼肉了,管不了老师不老师。”
小吕想:老婆的叫声肯定老师听清了,因为厨房到客厅就那么一道门。这时老师的儿子将一壶香油、一袋糯米和几十个鸡蛋送进厨房,并对小吕说:“我们走了。”
小吕来到客厅挽留:“这时候怎么能走呢?”
“我们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已登记好了客房,只是顺便来看看你。”老师说着开门要走。
不知是不是送进厨房的东西起了作用,小吕老婆也来到客厅挽留:“就在这里吃了晚饭再走。”
“不啦,我们已在外面吃了才来的。”
小吕知道老师在说假话搪塞,他们根本就没有吃饭。
老师执意走了,小吕送他们出门,马路上的路灯亮了。
“你留步吧,留步。”老师不让小吕送。
昏黄的路灯下,小吕望着老师那远去的佝偻的背影,这是自己二十几年来一直留在记忆中的老师么?那近二十里的山路,老师背着我是没歇气跑到的,他还记得那一晃一晃的汗珠……
老师来了,又走了!老师来了又走了……
老师来了,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