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卡尔布鲁克一脸困窘的倚在墙边,抬头仰望漆黑的夜幕。绵密不绝的雨水打在他脸上,身体逐渐失去温度。
与其说是悔恨,他的表情更充满歉疚。
「所以说……我也老了呀……」
微弱的呢喃声混杂着自己的呼吸,转眼便已隐去。
手掌按压的侧腹再度涌出鲜血,让他的呼吸变得紊乱。
五分钟前,卡尔布鲁克才刚吃下败仗。
在与伊帕西?特特斯厮杀得正激烈时,一不小心竟遭到暗算。他的脚踝被从地面伸出的手捉住,踉跄的瞬间就被砍伤。
那是「绮莉叶」的手。第二个「罗兰之子」人造人,也是卡尔布鲁克的主人,雷可利的姐姐。实在难以想象对方竟然拥有那样的能力。不对——不管是难以想象或粗心大意,这些都不足以当作借口。
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算是超出常理的能力,卡尔布鲁克应胲也能实时反应过来才是,战败的原因是他老了吗?还是历练仍嫌不足?
但无论如何,失败就是失败。
卡尔布鲁克唯一庆幸的是,还好这并不是为了保护主人而不得不战的战斗。几天前,少年弗格在同样的状况下败给自己,他还耳提面命了一番,现在想想还真是挂不住面子。
他十分担忧弗格的状况。
卡尔布鲁克所受的伤虽不至于丧命,却也无法再继续战斗,同样也无法提供弗格更多帮助。若是有赴死的觉悟,或许还能成为弗格的挡箭牌。然而,卡尔布鲁克的生命是为了他的主人雷可利而存在的。不管是没有得到她的允许就赴死、或是为了他人赔掉一条命这种事,很抱歉卡尔布鲁克实在办不到。
年纪大了之后,还真是愈来愈精明了。明明以前总是受人情世故的影响而瞻前不顾后,如今却也懂得靠理性仔细算计再行动了。
至少也该提点他们伊帕西?特特斯手上的王牌——就是能混淆对手认知的能力,不过看来似乎是不可能了。即便告诉他们大概也无济于事吧,抱着这种想法,于是释然。
说是释然,但其实更接近冀盼。
不管怎么说,弗格与艾儿蒂米西亚都背负着不能战败的包袱。即使王室能容忍失败,可一旦失败,其实就无异于终结。这场战斗,他们绝不能输。若是输了,那份绝对不能被伤害的事物就会被摧毁了吧。
战斗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被允许从战败中卷土重来,另一种则相反。几天前弗格与卡尔布鲁克的那场对决,对弗格来说就是前者,对卡尔布鲁克而言却是后者:与今天的对决刚好完全相反。今天的战斗对卡尔布鲁克来说是前者,而对弗格而言,却是后者。
要是弗格因为得到卡尔布鲁克的指引而赢了这场战斗,也只不过是受惠于他人的胜利。若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在这背水一战中突破重围,今天的经验将会形成小小的毒瘤,总有一天必定会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至全身。
相反的,若是他能靠自己的力量战胜,经验就会成为重要的种子,在下次面临更四面楚歌的窘迫战况时,种子将会开花结果。
于是,卡尔布鲁克除了怀抱希望之外,并没有多做什么。
将来弗格或许会成为自己的敌人,其实卡尔布鲁克也暗自觉得他们若死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他不否认自己怀着如此卑劣的想法,应该说会这么想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无论是敌人或战友,他们的年纪确实很轻,将希望放在年轻人身上也是年迈的自己一点小小的乐趣吧。
「接下来,你们又会怎么做呢……?」
纵使有些亏欠,在许许多多的念头萦绕下,卡尔布鲁克的表情也不自觉变得柔和了。
?
对弗格来说,糟糕的是绮莉叶所叫嚣的那些计划全是事实而并非诳语。
边狱院的后门确实有埋伏,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将卡尔布鲁克打败,成功闯进建筑物内。并且,绮莉叶她——原本应该在前门全数灭绝的绮莉叶,也跟那家伙在一起。
恐怕是与入侵艾儿蒂位于石塔地底的房间时相同的能力吧。能够超越距离出现在曾经碰过面的人面前,所谓「群体」的特性。
弗格与艾儿蒂赶到现场时,他们已经杀害了一个边狱院职员,并正打算袭击另一个。无法防止出现牺牲者,这点让弗格万分懊悔。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赶在她成为第二名牺牲者之前成功营救。而且那个人还是弗格的朋友。
边狱院内部,靠近中央走廊的一隅——
弗格用力踢开飞扑而来的男性侵入者,扛抱起特莉埃拉一跃跳向走廊转角,放下她之后开口。
「特莉埃拉小姐,你没事吧?」
「咦?弗格……?」
「我晚点再解释,你快退后。」
她没有听进任何话,只是愣愣地来回望着弗格与入侵者。弗格判断她此刻正陷入一团混乱,于是又将她往身后带了一些,并对艾儿蒂使了眼色。
弗格从怀里拿出手帕捣住特莉埃拉的口鼻。手帕与弗格一样湿透了,但这样正好,因为炼狱毒气没办法侵入水中。
等艾儿蒂走到自己的身旁,弗格更往前踏出一步,同时对特莉埃拉嘱咐道:
「请你快点逃,愈快愈好。听懂了吗?」
「啊,可是……我……」
她大概被吓到腿都软了吧,既然这样……
「动不了的话,你就留在原地没关系……我们会保护你的。」
转过身再次与绮莉叶、还有那个从地上爬起来的入侵者相互对峙。
这一次弗格终于看清了那家伙的模样。
「……你不是……」
简直难以置信。
——是伊帕西?特特斯。
大约一个半月前,曾经在匍都大桥对决过的类人造人。由罗兰的侄子——雷迪克?梅尔透过炼禁术创造生成,被归类成人造人的活尸。
那时候让他脱逃确实让自己懊恼不已,想不到竟会在这里再相遇。
教人感到错愕的还不仅于此。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是外表或气质,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双眼闪烁着犹如蛇或蜥蜴的斑斓光芒,在他身上丝毫感受不到人类的气息。嘴角微微抽搐着,表情显得空泛虚无。然而最诡异的——莫过于他那只与过去大不相同的右手。
藏在湿透的破烂外套底下,微可窥见的右手握着一把斗剑。那是一把状似削短的单子叶植物,长约六、七十公分的双面刃。提着那把没收在剑鞘里而是直接曝露在外的白刃——握着剑柄的手,被半透明的红色外壳包覆住。
正确来说,是手肘以下被包覆住了。
绽放出红宝石光辉的岩块外壳就像鳞片一样吸附着肌肤。从手臂到五根手指都成为剑柄,外壳的前端则完全覆住整片剑身。
看来他是没办法放下那把剑了,因为他已经与那把剑合而为一。
「那把剑……」
「唷,好久不见,你又想来阻挠我了吗?」
伊帕西忽视弗格的提问,黏腻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嗤鄙道:
「不过,这次可不会再让你称心如意了。你的剑跟我的剑可是不相上下的。」
「不相上下?……该不会……」
那把以宝石将剑与肉体连结在一起的奇异斗剑——难道是艾莉丝的魔剑吗?
像是肯定般,伊帕西一脸得意。
「刚开始的时候,这红色的玩意儿只是包覆了整只剑,当我砍杀愈来愈多女人、剌得愈来愈深、让它吸收更多鲜血之后……它就开始溶解露出剑身。而那红色的玩意儿为了连系我和这把剑,就慢慢流淌到我的手臂上,所以我跟它才能合而为一啊,咯咯、咯咯咯!」
「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唷?会有这种结果,有一半可是用我的血换的呢。」
「『艾莉丝四号』还真是有趣啊,你看?这像是红水晶的东西完全侵蚀到他的手臂肌肤里了,一般人肯定会痛到发疯吧?但他这个类人造人拥有异于常人的治愈能力,所以才承受得了……创造出这种东西的艾莉丝?嘉立尔简直就是个疯子,跟我们的父亲一样呢!」。
「喂,不准再说我是类人造人。」
伊帕西忽然转身将魔剑抵在绮莉叶的喉咙上。
「我才不是什么类人造人,而是货真价实的人造人。我是跟你们一样……不对,是比你们更高级的存在!毕竟我原本可是个人类!跟一开始就是怪物的你们大不相同。」
伊帕西怒吼着,一双眼在绮莉叶与弗格身上来回瞪视。
「伊帕西?特特斯,你很以此为傲吗?」
这家伙到现在还囚困在对于人造人的幻想之中吗?
弗格觉得无聊至极。同时也明白,非得阻止他不可。
自以为比人类更强大的非人类,只会是人类的敌人。
「人……造人?死过一次……?」
特莉埃拉在弗格身后茫然地自言自语。伊帕西听到后笑了出来。
「没错,特莉埃拉。我曾经死过一次。但因为成了超越人类的存在,所以现在还活着,也才终于能再见到你啊。」
那语气亲昵得彷佛是在与情人交谈。说的却是我把女人给砍了。或许对现在的伊帕西来说,眼前这个被当作下一个杀害对象的女人就等同于自己的所有物,跟亲密的情人没两样吧。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这么一来,也就真相大白了。
是绮莉叶将艾莉丝的魔剑交到伊帕西?特特斯手上,解开他的精神桎梏,诱使他去杀害那些女人。
「原来撕裂杀人魔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两者兼具。」
以少女的外表作为诱饵,再以艾莉丝的魔剑撕裂人体,残虐的杀害。
一夜又一夜,合计十五人。加上增殖的绮莉叶,恐怕有将近三十人左右。
如果赤红的外壳原本是包覆在剑身上,那些尸体会凄惨破败得看不出原样也就不难理解了。在街上巡逻戒备的警察军、王属军、以及市井炼术师们都白忙一场了,因为犯人并非在街上游荡,而是在边狱院这里物色下一个猎物。
「哪,哥哥,我们继续吧?」
绮莉叶从脚边的青蓝泉水中拉出另一个自己,再次开口:
「二对二,很公平吧。当然是指把我们当作一个个体啦……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比刚才更有趣了不是吗?我打算把这栋建筑物与里头的设备彻底破坏掉,让这个国家还有你们尝到绝望的滋味。伊帕西想尽情虐杀你们身后的那个女人,而你们则打算阻止我跟伊帕西。游戏规则再单纯不过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