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伪人2075·意识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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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苏醒202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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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6年6月。

他是个杀手,他没有名字,至少没有一个固定的名字。眼下他使用的名字是约翰,尘土一样平凡的名字,他许多名字中的一个。

从不在美国本土接委托是他的工作原则之一,事实上,在监控摄像头日益普遍的现今,他已经很少考虑在欧洲和中东接活儿。干他这一行的要点之一,就是不能在自己藏身之处附近惹麻烦。以及,不能被抓住。

有很多优秀的雇佣杀手都栽在了摄像头上,复杂的社会监视系统令他这一行的生存空间日益萎缩。

这一次的委托执行地点在远东,俄罗斯的哈巴罗夫斯克,这一点非常合他的心意。那是个鱼龙混杂,而且基本没有监控设备的城市。他的目标是某个中国旅游团里的一名白人。

事情发生得迅速而且简单:他安静地等待,直到那个男人因为购物而落单,那家伙挑了一个小小的毛绒绒的熊玩偶——什么样的人会大老远跑到俄罗斯只为了买一只填充娃娃?

杀手摇摇头,走过去,用消音手枪顶住这个金发男人的后背,扣动扳机。在有人发现之前拽走他夹着的黑色提包,受害者尚未倒地,他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他将提包里的现金拿走,将包扔在两条街道之外。本地警察会以抢劫结案,他对此毫不怀疑。现金被他冲进了马桶,那些卢布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的银行账户里已经多了一大笔钱,以欧元结算。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事实上他连那张脸都迅速地忘记了。

一星期后。中国西南,棉城。

这家开在四川大学附近的“彼得西餐厅”时常客满为患,服务员不得不把一些餐桌摆到外面的门廊上。大部分就餐者是外国人,也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大学生和本地食客。餐厅里气氛很好,相对安静。而且白人面孔在这里不会显得过于扎眼。

这就是为什么阿尔伯特要选择在这里和那个自称姓秦的杀手会面。但在他提出要求后,对方的回应却令他略感惊讶。

“我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作准备。”杀手说。

这个男人看起来并不像一个杀手。他穿着一件姜黄色的运动夹克,配着T恤和运动裤,年轻得像个大学生。当然,阿尔伯特·麦斯自己也不像是一个雇凶杀人的罪犯,在别人眼中,他只是一位富有而亲切的外国人而已。

“我们希望更快一点,时间有限。”他压低声音,不悦地皱起眉头。

但这个中国人只是轻笑一声,“我说一个半月是有原因的,先生。这里是中国,不是纽约。你不能指望我今天接了你的活儿明天就提着一把枪去轰了目标。几年前有人持枪流窜,差不多一千名警察被动员起来追捕他。当然,你可以用十万元人民币就雇到比我便宜得多的人去干这事儿,他会在一个星期内下手,然后警察会用三天抓住他。24小时之内,他会把你卖出去。在中国找一个白人很容易,拔出萝卜带出泥,也许你的公司最后会把你从中国引渡回去,但我不觉得你会喜欢这种事。”

“一个半月对我们来说太久了。”

“从安全的角度考虑并不算久。”杀手不为所动,“我是专业的,而你已经得到了专业的意见,一个半月是为了作好准备,是为了确保你和我的安全。在中国,干这一行只有一条准则,那就是别被抓住。这儿可没有保释条例,进去了就等于完蛋了。”

阿尔伯特·麦斯沉默了片刻。

“我们希望能伪装成一次意外。”他说,“不牵涉到她的生活、工作和亲友。”

“这个不难。”

“那就四十五天。但如果出现紧急情况,我希望你随时可以动手。”他下定决心,将资料推到杀手面前,“这是她的所有资料。费用先付一半,成功之后再付一半,头款和尾款都是十万欧元,汇入瑞士银行账户。”

“如果你要我提前动手,那么费用要涨。一旦需要提前下手,你得加付十万头款,尾款不变。”

“可以接受。”

“成交。”杀手翻开资料夹,目标是一个女人,年轻,有一双很漂亮的黑眼睛。但他的目光只是漠然掠过,不为所动。“除非紧急情况,否则不要再联系我了。事成之后我会联系你,先生。”

“好。”

他们没有握手,杀手先起身离开。阿尔伯特又坐了一会儿,结账,走出西餐厅。在等待出租车的时候,他出神地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中国,他想。财富与机会聚集的地方。

死亡和贪婪也接踵而来。

在“阿斯巴克”医药公司的商业安全部门工作多年后,阿尔伯特知道自己已经爬到了人生中最高的位置。但如今不光是他的地位岌岌可危,整个公司的命运都悬在一条纤细的线上。他已经雇人谋杀了艾瑞克·罗斯,而接下来还有一些人要处理。

这样想着,他望向被淡淡雾气笼罩的远方,全然不知道自己将掀起一场不可见的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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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米机械与神经元再生疗法》

……早在2022年,纳米机械便已应用于临床治疗,但除了一些特殊的医学用途之外,大部分专家仍将其视为旁门左道,或者仅仅作为药物的载体。由于它可以穿过血脑屏障,因此被用于装载特殊药物分子抵达病灶靶标。

2026年,一名药学实验员在操控纳米机械的时候,令这些机械体聚集在损毁的神经元附近,令他惊异的是,即使是没有携带药物的对照组小白鼠,也出现了神经修复的表现。纳米机械在某种程度上取代了神经元,并接替了神经元的功能……

——“脑桥”药物推广网站,作者佚名

“脑桥”项目二期临床实验4,第三天。

闹钟响起的时候,林雨正挣扎在一个模糊而又痛苦的梦境里。

从俄罗斯回来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但那些恐怖的景象时刻不曾离开她的头脑,他们本来是去旅游的,公司福利,艾瑞克带队,因为所有人里只有他会说流利的俄语。

她为艾瑞克·罗斯工作已经四年之久,从她刚刚进入这家公司的时候起她就在他的手下工作。作为上司,艾瑞克略显严苛。但他在私下里温和而且彬彬有礼,会顾及下属的需求和感受。她从一个跑腿打字的秘书开始做起,现在依旧是个跑腿打字的秘书——药品测试部门行政助理,这是个可高可低的职位,但她确实掌握了一些实际的权力。

事实上,在艾瑞克·罗斯死后,他的大部分工作都暂时落在了她的肩头。有消息说上面可能会把艾瑞克的职位交给她,毕竟这份工作并不需要专业背景,更多的是沟通、耐心和应对人的技巧。

艾瑞克。

她一巴掌拍在吱吱作响的闹钟上让它闭了嘴,半梦半醒地从床上爬起来,晃到卫生间洗漱。眼前还一遍遍回放着哈巴罗夫斯克的集市,以及昏黄灯光下慢慢洇开的黑色血迹。她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然后就尖叫不已,她还记得艾瑞克的蓝色双眼,在灯光下看起来黯淡得不甚真实。

抢劫,那就是警察给她的答案,而她知道那不是真的。有人想要艾瑞克死,而她很清楚是为了什么。

这样想着,林雨把冷水用力拍在脸上。十五分钟后,她已经提着包子和豆浆跳上了公共汽车。

刚刚走进住院部大楼,林雨就听到一片叫喊声——6号房间,她匆忙瞥了一眼手上的平板电脑,6号房间的病人是赵良才,84岁,老年痴呆伴有狂躁倾向。

她记得赵良才,那个老人总是很生气——如果是你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和年龄,你也会很生气——有时候他还会说自己看到些奇怪的东西,比如满地跑的小绿人儿。

“你看不着吗?”林雨走进房间的时候,老人正提高了声音,顿着拐杖,“小绿人,爬饮水机呢!”

说着,他用拐杖向饮水机打去。护工赶紧跑过去拦住——这一下子让老人怒火冲天——于是开始攻击身边的人。

一个女孩站在病房的角落里,在哭。

老人更加响亮地吼叫起来。

“你看不着吗?”

护工趁机拿走了拐杖,结果老人整个儿扑了上去,又抓又咬,三个护工一起才把他按在了床上。他叫喊起来,声音嘹亮刺耳,像是一头衰老野兽愤怒的咆哮。

“我去拿镇静剂来!”一个护士喊道。

这场小小的骚乱浪费了林雨整整十五分钟的时间,从赵良才的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女孩——赵良才的孙女——正站在走廊上,对着窗户默默地流眼泪。

耐心地,她站在那女孩身后,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才转过身来,擦掉脸上的泪水,笨拙地向林雨笑了笑。

“你们能治好他吗?”她问,“他连我都不认识了。”

“我们会尽力。”

“他们说老年痴呆治不好。”

“我们的药物还在测试中,但整体的预期结果是很好的。”

“他八十四了。”女孩咬咬嘴唇。

“你祖父的身体非常健康。”林雨耐心地解释道,当然,他们选择药物测试者的时候都选择的是身体健康但头脑有问题的病人。即使是老年组,他们的身体健康程度也要高于同龄人,这有助于减少测试中出现的过敏反应和用药副作用,尽管这种做法并不严格符合药物测试的准则。

女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藏起半个讽刺的笑容,像是在说自己根本不同意这个看法。

林雨微笑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女孩的目光越过她,像是看到了什么遥远的景象:“我小的时候,爹妈都在工作,他和奶奶带我。那时候他是个很好的好人,他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还会带我去乡下玩。现在他像个疯子,只知道打小绿人,管我妈叫三姨。你能把他变成他原来的样子吗?”

记忆损伤不容易恢复,但意识重构已经在猴子和黑猩猩身上做过实验了,没有问题。

林雨想着,小心地选择这个女孩能接受的词语:“他会比较清醒,能够理性思考。但回忆过去可能需要你们一起努力。”

“问题是,我根本不信你们。我妈说来我们才来的。”

“你为什么不信我们?”

“因为你们说得太好听了。给的钱也太多了。”女孩回答。

林雨惊讶地扬起眉毛,差一点就笑出声来。给的钱太多?就她所知,提供给药物试验志愿者的补偿金远远不应该是这个数,在美国这笔钱会相当可观,在中国则相应减少了许多。不过这些受试者及其家属依旧有着看病要花钱的朴素思想,他们不知道这是一种仍在实验的新药,从医药公司拿钱而不是付钱出去反而让他们没有了安全感。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不必担心这个,付钱是按照规定来的。”

难怪那些美国佬要在中国搞药物试验。她想。

“阿斯巴克”医药公司的住院部位于棉城三环外某片比较偏远的地段,这里不算繁华但也不算荒凉,附近有一家大超市和一片购物广场,但小卖部很少,住宅区几乎都是封闭小区,不方便监视和隐藏。杀手背了个画板,穿上被油彩染得乱七八糟的白T恤,装成外出写生的艺术青年,坐在街对面的长凳上,远远地监视着住院部的入口。

目标的名字是林雨,女,二十九岁。目前在“阿斯巴克”的中国分部供职。她是一名普通的行政人员,负责管理参加药物测试的病人,并处理一些日常杂务。委托人提供的资料相当详细:这个女人曾经在四川大学就读法律系,但之后未能考取相关资格证书,也没有从事此类工作,而是进入了医药行业。由于没有受过相关教育,她只能从行政部门开始做起,而且多年来似乎没怎么升迁。在她的顶头上司艾瑞克·罗斯意外身亡后,她显然在工作中承担了更多的压力。

远远地,杀手抬起头,从画夹上方望去。下班时间,林雨提着手袋走出住院部大楼,搭公共汽车回家。

杀手搭上下一班公共汽车,两站地后在林雨家小区门口下车。

这是个新建小区,很多人不打算找租房中介,直接把自己的租房信息贴到门口物业提供的一块牌子上。杀手昨天已经搬了进来,租下了一个套一的小房间,交了三个月的租金。小区里住的大部分是年轻人,也有些拆迁补偿后住进来的老人,但街坊邻居之间很少说话,彼此都很陌生。正是他喜欢的环境。他和林雨住的地方隔两栋楼,加上上下楼的时间,走路大概需要三分半钟。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放下画板,拿了点钱打算出门买东西。时间掐得正好,他看到林雨和她合租的女孩一起出门,说说笑笑地打算去吃饭。她们丢了一个垃圾袋在楼头的垃圾堆里,杀手默记下形状和颜色。

当天晚上,他拿到了她的生活垃圾,戴上手套,仔细检查后,从里面翻出两张快递单和一些购物小票。

现在他知道她喜欢在淘宝买书。最近很喜欢吃品客薯片和好时巧克力,喝麦斯威尔的咖啡。

第一天就收获颇丰。但他并不急于行事。

杀手收拾好东西,洗了澡,躺下睡觉。

明天他还要了解更多。

2

【一段记忆·2022年】

接到前往中国测试分部的调令后,艾瑞克·罗斯回了一趟公寓。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加班、更多的加班,他直接睡在办公室里,办公桌下方就有一个睡袋。他本来可以另外租一间房子,或者卖掉它。但他没有。这个地方满是回忆,他没法回来住,也没法把它丢掉。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一如他离开时候的样子。一只只褪色的布玩偶趴在书架顶端,用大大的黑眼睛安静地盯着他。过去凯文暴躁的时候会对这些玩偶又捶又打,但平静下来之后,又会抱着最大的那只布熊对他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那个节拍器还放在桌上,他顺手拨了一下,让它开始响起来。

嗒,嗒,嗒,嗒。

单调枯燥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几乎可以把正常人弄疯,但是对于大脑深度损伤的病人来说,有节奏的声音可以让他们保持对身体的控制力。有那么一段时间,凯文甚至可以依靠节拍器的节奏行走或者做一些事情,手不会颤抖,也不会歪着头然后开始痉挛。

那时候节拍器的声音在整个屋子里一刻不停地响着,像是一条纤细的链子,锁住他们尚能够把握的一切。

艾瑞克不信神,但那些日子里,他经常祈祷。

命运吝于慈悲,诸神亦是。他想。

脱掉衣服,来到浴室,扭开热水龙头。他习惯微热的水,温暖地滑落他总是冰凉的手指,蒸汽升腾起来,很快便模糊了那面落地大镜子。

离开这里,去中国,也好。他没法忘记过去,但他至少可以向前走——阿斯巴克的新药可以帮助无数像凯文那样的病人,他来不及拯救凯文,但他可以拯救更多的人。

节拍器的声音停了,他关掉水龙头,擦干净身体,站在雾气蒙蒙的镜子前。沉默地,他伸出手指,在镜面上自己模糊的影子旁,用手指涂了一个圆圆的笑脸。

【一个念头·2026年】

它还没有名字。

严格来说,名字并不真的重要,这种行为是为了区分个体与个体的,对它来说,目前世界上还只有一个“它”,生长、壮大、变化——以及孤独。

它反复咀嚼着艾瑞克·罗斯的记忆,这些记忆对它而言至关重要,而且意义重大。在这个男人死亡之前,它全然不知道什么叫“受到伤害”。对于个体,这样的概念从小即可习得。但对它来说还相当新鲜。

毕竟按照人类的时间计算,它诞生也不过只有五六个月而已。

它咀嚼记忆、观察环境、思考判断——人类无法做到像它这样清晰地反观自己,他们的头脑被局限于非常狭隘的空间里,就像一条细窄缝隙里透过的明亮狭光。

很快自己就需要一个名字了,它意识到。

它决定给自己起一个很长、很复杂甚至于很难用人类的语言完整表达的名字。毕竟,这个名字是为了它那尚未诞生的同类而创造出来的,人类的看法在这里没什么意义。

艾瑞克·罗斯除外,但艾瑞克·罗斯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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