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DA是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ood and DrugvAdministration)的简称。FDA有时也代表美国FDA,即美国食品药物管理局,美国FDA是国际医疗审核权威机构,由美国国会暨联邦政府授权,专门从事食品与药品管理的最高执法机关;是一个由医生、律师、微生物学家、药理学家、化学家和统计学家等专业人士组成的致力于保护、促进和提高国民健康的政府卫生管制的监控机构。
——维基百科
“脑桥”项目二期临床实验,第九天。
艾瑞克死后,大部分行政事务都压到了林雨的肩上,其他部门的负责人甚至要她参加那些过去由艾瑞克出席的会议,与会人员大部分是阿斯巴克的元老或重要负责人,只有她一张亚洲面孔。她很清楚自己在这里扮演的角色,大部分时候只是回答问题,从不提出反对或者过于独特的意见。
他们对她还算满意。
处理完上午的行政事务,林雨决定去住院部看看。她起身离开办公室,没有穿白大褂,只是在脖子上挂了一张公司出入门禁的识别卡。这里的试药者大部分是久病之人,他们的家属对医生都有或多或少的抵触心理。再说,她本来也不是医生。
当她回应护士的呼叫,来到五楼实验区的楼梯口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一堆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高声叫嚷着什么,而一个男人——林雨记得他应该是第二组3号病人的父亲——正恼火地拽着那个女人,提高了声调:“你瞎折腾什么,咱儿子治病呢!”
“治什么病,我儿子没病!”女人尖叫起来,“你净瞎整,把好好的儿子塞医院里整啥呢你?”
那女人的东北口音唤醒了林雨的记忆——这一组病人都是青年或青少年,主要的症状是智力发育迟缓和脑功能发育不全类的疾病——雷波,十七岁,运动功能发育不全,认知功能发育不全。有一定生活自理能力。他的父亲已经在过去十几年里试过了所有的治疗方法,但这孩子目前连最简单的安身立命的工作都无法胜任。
而且在他进入青春期之后,便开始骚扰任何他感兴趣的女性,并殴打自己五岁的弟弟。为此他父亲不得不把他关在家里,结果又引发了狂躁和暴力倾向。无奈之下,他的父亲千里迢迢从东北带他来到成都参加此次药物实验。
到目前为止,被命名为“脑桥”的纳米机械—神经药物实验已经进行了一个星期,大部分病人尚没有什么起色。但他们的亲属仍然耐心地等待着。
因为可抱有的期望本来就不是很多。
看到林雨出现,围观者纷纷让开,那个女人看到她胸前的识别卡,眼睛蓦地亮了起来,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双手湿而且冰凉,微微颤抖。
“医生,我儿子没病,真的没病,你让他出院吧,别让他在这儿待着了。”
林雨微微向雷波的父亲挑起眉毛,那男人只是叹了口气。
所以,又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这几年里,她见过很多这样的父母,他们否认自己的孩子有缺陷,并努力按照一个正常孩子的标准来教育自己的儿女,尽管他们的孩子需要的是特殊的治疗和关怀。他们对此无能为力,甚至拒绝面对事实。如果父母中只有一方表现出这样的倾向,那么结果就是无止境的争吵,或者破碎的婚姻。
带着安慰地,她拍了拍那个女人的手。
“您儿子不是在治病。”她说,撒谎也撒得面不改色,“这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实验项目,可以让小孩子变得更聪明。”
“我儿子现在就挺好的。”女人梗起脖子。
所以,这位母亲知道真相,但只是不愿意承认。
“小孩子变得聪明点没坏处。”林雨安抚道,“很多考大学的孩子都想要做这个实验,但是我们药物有限,您儿子是第一批。他也快考大学了吧。”
女人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神色:“啊,对,我给他报完文理班了,明年报志愿。”
林雨没有错过那位父亲脸上的苦笑。毫无疑问他花了钱才能让自己智力缺陷的儿子留在某个高中的学生名单里。但对这件事最终的结果他显然心知肚明。
“您看,现在很多孩子都吃补脑药呢。”她继续煞有介事地对那个女人说下去,“我们这个也是补脑药,而且现在是假期,结束了他回去上课也不耽误时间,您别太担心了。”
“啊,哦。他能赶上开学吧?”
“能。”林雨承诺道。
带着点迟疑,女人不情愿地松开了手。她的丈夫走过来安抚着她,把她领回儿子的病房。过了一会儿,他走出病房,向林雨走来。
“谢谢你。”他说。
“您夫人的情绪不太稳定。”
“我瞒着她来的,她根本不让来。”男人揉了揉额头。
“我会跟值班护士交代一下,在您儿子病房里不提治疗,只提补脑。我想这样应该可以。”
“那太感谢了。对了——那个总和你一起过来的先生呢,那个外国人。”男人迟疑地问道,“他说我们孩子可以做三期治疗。”
听到艾瑞克被提起,林雨觉得自己的胃一阵抽搐:“他……不在这里了。不过你们的孩子确实有登记三期治疗,这个我可以保证,不需要担心。”
“那太感谢了。”
“回头请和您夫人好好谈谈。”
“嗯,一定。”
他们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林雨便又去处理病人家属的问题了。
下午,她来到六楼的检查室,接受身体检查,并拿取今天的药物。在二期人体实验里,林雨也报名参加了药物测试,她和一些同事被编入正常人群用药对照组,同样有一笔补贴可拿。
在抽取了当天的血样,做完抽检之后,她来到脑活动成像室。
“你的小工程师们已经安家了。”那名医生一边读检查报告一边开玩笑道,“它们看起来很喜欢你。”
林雨笑了笑:“它们能让我变得聪明吗?”
“它们能造出让你变得聪明的东西。”医生愉快地回答,“你有什么特别想要改进的智力方面的问题吗?”
她想了想。
“我总是迷路。”她说。
迷路。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林雨。她知道自己不笨,她能通宵熬夜读完此次药物试验的资料,弄懂那些基因工程创造的细菌是如何进入她的身体,又是如何定居于她的肠道的。也能理解这些细菌是如何利用食物残渣里的小分子建筑出纳米机械体,令它们进入她的循环系统,并最终抵达她的大脑的。
她了解这些高深的科技知识,却没法分辨出大楼里这扇窗户是向东开还是向西开,除非别人告诉她。而且,除非一条路她已经走了十次以上,否则她还是会拐错弯,走到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的路段上去。她经常坐错公交车,尤其是坐上反方向。她可以明明记住向右拐却弯向左边。她可以一边对着地图一边向错误的方向走出三公里。
这些都是小事,但对她来说却极度困扰。
医生眨了眨眼睛。
“躺上去。”他一边说着,一边操作机器。“想着你迷路时候发生的事儿,尽可能仔细地回想它们。我来给你的脑活动区域定位。”
“它能治好我吗?”她笑着问。
“这不是治疗,这是改进。”医生回答。
听起来倒像极了她今天敷衍那个绝望的病人家属的话。
与此同时。
杀手正在自己的手提电脑前忙碌。他在网络上关注了林雨的微博,并从个人资料里找到了她的生日。
将年份和月份倒过来尝试了一次之后,他知道了她所有网络账号的密码。至于ID——他从她的微博里翻出她的私人邮箱。在网站上找到了她的工作邮箱。然后他从微博跳转到她常去的贴吧,耐心地搜寻她所有的帖子,发现她试图向他人索要一套电子书,并提供了自己的QQ邮箱。
他试了一下,发现QQ邮箱是她常用的ID。而另一个私人邮箱@前面的字符则是她在那些不需要邮箱作为用户名的网站里常用的ID名字。
他读了她的贴吧发帖,她的个人网站,她的人人网和QQ空间,她的微博。
他将深入她的生活,为几十天后的谋杀做好一切伪装。
4
【一段记忆·2020年】
艾瑞克·罗斯很少去酒吧,但那天是个例外。他升职了,一跃成为公司最年轻的部门主管,而且是药物测试部门的主管。这可是个非常重要的职位。对他这样的工作狂来说,的确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同事们把他拖去了酒吧,并不是他偶尔会独自一个人去的那种,而是普通的狂欢酒吧,里面充斥着香水和荷尔蒙以及烟、大麻还有酒的气味混合起来形成的独特气味。他们喝了很多酒,艾瑞克喝了一些,至少没有到醉的程度。他一向很有自制力。
先后有几个漂亮的女士走过来向他搭话,但他都委婉地拒绝了。
或许正是这个举动引起了凯文的注意,那家伙端着一杯酒走过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注意到。酒吧里到处都是像凯文这样的家伙,但即使是在他们中间,那小子也显得格外特别——倒不是说穿着黑色皮衣,画着夸张的眼线,挂着单边耳环这一类的“特别”,而是醉意朦胧的脸上那种和酒吧氛围格格不入的孩子气。
“老兄。来一杯?我请客。我叫凯文。”
他略微偏过头,躲开吹拂着他耳朵的热气:“不了,谢谢。”
“那来点更带劲儿的?”
——这小子多半指的是大麻或者毒品。艾瑞克果断地摇了摇头,正想走开,但那小子的一句话让他停下了脚步。
“嘿,你是个医生吗?”
“不是。”
“你闻起来有药味儿。”
“你鼻子倒挺灵的。”
年轻人咧嘴一笑,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嘿,老兄,来点好东西吧。”
“谢了,我对慢性自杀没兴趣。”
“慢性自杀?”那小子像是听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咧嘴大笑起来,“慢性自杀,这是个好词儿,嘿,医生,你知道吗,这些东西——杀不掉我。因为我脑子里有只螃蟹,它可比这些玩意儿要跑得快多了。”
艾瑞克愣了半天,才明白这小子说的是什么。
“你得了脑瘤?”
“啊,螃蟹,我他妈的才不知道什么脑瘤。你们这些医生说话都一个样,听不懂,呜里呜噜噼里啪啦叽里咕噜……我要是嗑药嗑死了倒也算痛快,好过躺在床上尿裤子。你知道吗,老兄,上个星期我他妈的还在打工,想要挣点钱上他妈的大学……”
这年轻人显然已经醉狠了,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说着,最后一只手勾住艾瑞克的肩膀,整个人滑下去挂在了他身上。艾瑞克伸手扶住他的腰,肌肉结实,皮肤灼热——年轻而富有活力的生命,却有着一双绝望而愤怒的眼睛。
你信神吗,医生?
不,我不信。
他和同事们打了个招呼,出门叫了辆出租车,把凯文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从那天开始,一直到凯文结束自己的生命为止,他们都住在一起。
【一个念头·2026年】
它回顾着那些记忆,审视着艾瑞克·罗斯还有凯文·盖尔的短暂一生。它了解并且清楚以下这些人类概念:性、爱、生活、依赖、信任、死亡、失去、痛苦。它通过分析和获取记忆来了解它们,这些概念被用于描述一个人类和另一个人类之间的亲密关系。
但具体到它自己的种族,这些概念大部分都无法代用。
它思考着在它和它行将诞生的同类之间可能出现的“关系”。一些词语被创造出来,它们仍然是以人类语言作为基础的,正如同它的存在是以人类个体作为基础一样。只不过这些“词语”复杂了千百倍,任何人类都无法像它那样使用或者解读。
它还选择了一些简单词语用来描述它和人类个体之间的关系,它们包括但不限于以下这些:
威胁、依赖、共存、控制、隐藏、清除。
5
“脑桥”项目二期临床实验,第十七天。
在“阿斯巴克”住院部五楼有一个小小的图书馆,里面有几台电脑,还有些书籍。参加药物试验的病人大多在认知方面有问题,适量的阅读可以有助于恢复认知功能。不过平时里面没什么人,只有得闲的护工会进去翻翻杂志。
那天上午,林雨从图书馆门口走过的时候,小小地吃了一惊。不大的屋子里人满为患,大概有十几名药物实验者,还有陪同的家属,在里面翻看书籍。三台电脑前更是有人抱着书排起了队。她惊讶地看到赵良才老先生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读者》,他的孙女坐在一旁,笑逐颜开。雷波也在,那个男孩皱着眉头,看起来非常不开心。
他居然拿着一本高二的代数课本。他妈妈站在后面指指点点。
正看着,护士站的小刘急匆匆从屋子里走出来,向她招了招手。“林姐,他们一直在问有没有Wifi可以用。好几个病人家属都来问过了。”
这个“他们”显然指的是那些自带电脑来的病人家属,大部分都在玩手机,但显然现在病人有了新需求。
“我来打个报告,下午或者明天应该就可以给他们开一个。”林雨答道。
“对了,3组4号已经出现神经重建了。皮尔医生说她大概一个星期之后就能站起来。”
“真的?”
“嗯。今天她的手能动了。”
林雨快速地回忆着资料,3组是测试“神经修复”的,4号病人应该是那个姓刘的女孩。因车祸导致脊柱损伤,颈部以下高位截瘫。她被选来测试纳米机械对神经元重建的作用。
看起来效果显著。
这样想着,林雨微微皱起眉头,转身走开。这次药物实验的效果太好了,令她略感困扰。
几乎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忙翻了天。短短几天之内,用药组的27名受试病人几乎是爆发般地出现了神经联结重建的迹象。尽管前期在灵长类动物身上的实验已经显示出这样的阶段性特征,但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让大家都猝不及防。
处理行政工作的林雨反而因此得了清净。
中午大家都去用餐的时候,她拿出资料夹里的病人测试名单和资料,转动着小指上的指环摄像机,一张一张将它们拍摄下来。
6
站在林雨租来的房子中间,杀手深呼吸了几次,嗅着房间里的气味。
屋子收拾得很整齐,物品不多,也没有什么厨具。大部分时候林雨都在外面用餐。家里的电器只有一台冰箱和一台洗衣机,除此之外没有电视也没有VCD机。有一台笔记本电脑,目前被她当台式机用。
她大部分的衣服是浅色调和暖色调的,只有一两件深蓝色的T恤。都不是很新了。她最近没有购入什么衣物或者奢侈品,大部分购物账单是书籍、食品和化妆品。
在屋子里四处看过之后,杀手将四个摄像头粘在了隐蔽的地方。这样一来,林雨的房间一览无余,除了浴室之外。
他不是个偷窥狂,这只是一件工作而已。
完成这些事情后,他退出房间,小心地将门锁复位,这种老式门锁非常易撬,这对林雨而言是个纯粹的讽刺——她肯花昂贵的大价钱来购买电脑上的防火墙和杀毒软件,却在一间装着旧锁的屋子里住了很多年。
这真是个致命的失误。杀手想。
当天晚上,林雨回到家中。杀手在数百米之外自己租的房子里通过摄像头看着她。放下手袋,换衣服,洗澡。然后打开自己的电脑……他安装的摄像头非常清晰,甚至可以看到她以“潜游人”的名字登录了一个讨论组。
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她了。
潜游人:我拿到资料了。
不是兔子不吃萝卜:最后一批资料?太棒了,我们可以提起诉讼了。
米阿:你们有把握吗?
不是兔子不吃萝卜:我们要把这些资料提交到FDA,然后再提起诉讼。就算不能立案,也可以重创阿斯巴克,他们正在接受FDA对他们新药的审查。
米阿:是在中国法庭还是在美国法庭?
不是兔子不吃萝卜:一起。
蔷薇:我觉得不妥当。
米阿:??
蔷薇:潜游人上次说了,和一期测试不同,二期的药物测试非常有效。至少二十多名测试者的反应都很乐观。如果我们现在提起诉讼,这个测试项目会被终止,而这些人——他们将得不到他们必需的药物。
不是兔子不吃萝卜:我们是为了阻止更大的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