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另类日本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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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木有神灵的思考从何而来?(4)

当时,日本刀具已经有很大进步。山城附近有良质的砥石出产。仔细观察锐利刃具下诞生的贞观期佛像,给人的感觉是这种刀具是表现桧木美的最好道具。该深的地方非常深,该浅的地方非常浅,表现森严神秘氛围下的密教佛像是最为合适的。从这一意义上说,桧木是日本木雕艺术发展的基盘。到了平安中期以后,雕刻用材基本上都是桧木了。到了平安后期,出现了一位大天才定朝(?~1057年)佛师,他完成了宇治平等院的阿弥陀如来像。用材就是桧木的寄木造(木块拼花),这个手法日后演变成了日本雕刻的一个基本形态。这是从原本“一木造”的框架中脱开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技法,但这个艺术手法的诞生也是桧木轻软强韧的特质所带来的可能性。

(十二) 形成日本人美意识的松

几年前,日本有个关于森林环境意识的调查,在“你最喜欢的木是什么?”“你最亲近的木是什么?”的项目中,占压倒第一位的是松树。

日本人自古以来就将松称之为百树之王。季节再怎样的变化,保持常绿是松的品质。松的日语最初一说是“神をま”(待つ),一说由来于“緑をたもつ”的“保つ”。 在日本人的观念中,松是瑞木,是神的依代。所以他们相信所有的古松都有一个动人的传说与故事。

高砂松和尾上松是日本松的代表。一株枝繁叶茂的千年古松下,翁妪两人拿着清扫器具打扫落叶,这是日本著名能舞《高砂》的场景。《高砂》讲述了一个“相生松”的故事:相传高砂的一株古松和住吉的一株古松是夫妇相生松。但高砂、住吉两地相隔遥远,所以有很多人对此不解。有一次肥后国阿苏神社的神主友成在高砂游览时,遇见一对老夫妻在一边赏景一边打扫树荫下的杂物,于是上前询问此事。老人回答说是夫妇的爱情默契跨越了地域的界限,而这两位老人正是高砂和住吉的松树精。至今日本的婚礼还有演唱谣曲《高砂》的习俗,意在祝福夫妻两人白头偕老。据说现在阿苏神社的高砂松成了灵验的结缘,只要绕着松树(男右女左)转两圈,就能觅得良缘。

日本民间流传着很多以松树为神木的传说。作家中勘助在他的《银匙》中,有一段描写他在海边行走在茫茫松海时的情景:我经常听到祖母讲松树是神。所以我对松树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喜爱。像《仙人松》、《怪猫》等民间故事都说明日本人信奉松树为神树。

日本的新年是从门前装饰门松开始的,据说是为了迎接天神的到来,《万叶集》里有61首是咏唱松树的,如有马皇子的《松歌》:

磐代的滨松引结枝头,

祈祷幸福。

表明在万叶时代松已经是日本人身边的吉祥物。

从古代开始松就是艺术绘画的描写对象。如奈良正仓院所藏奈良时代的屏风,国宝《鸟毛立女》就是以松树为其背景。日本著名的屏风画家狩野永德的《松鹰图屏风画》,画面以金地为衬,一棵巨松虬结盘曲,上立一头侧面凝视的雄鹰。姿态凶猛,睥睨一切。背景还有潺潺碧水,险崖峻岭,云石铺陈,气概非凡。此外,伊藤若冲的《老松孔雀图》,蓝川一堂手绘工笔花鸟画《松鹤》也非常有名。

日本人从古代开始就有听风的文化。过去的人们听到起风后的树木之声就开始咏歌,这其中松风是最为优雅的。敏感的感受性日本人是第一的,而且随着四季的变化,风声的不同也能感知。有研究表明,日本人听风声、虫声、动物的鸣叫声等都用左脑控制,西洋人是用右脑的。风声与语言都用左脑来处理,只有日本人。

松树还装点了日本风景。如号称日本三大松原的有:白沙青松舞子之滨(兵库县)、羽衣传说的三保松原(静冈县)、虹之松原(佐贺县)。松的名胜与歌枕(古来和歌中歌颂过的名胜)相当多。但由于人为的开发与象鼻虫的侵害,能够保持昔日面貌的名胜已不多了。

日本人很多用松为姓名。如松本姓大约有634000人,松田姓大约有302000人、松井姓大约有194000人、小松姓大约有171000人、松木姓大约有32700人、赤松姓大约有28900人、植松姓大约有33700人。日本许多地方名也用松字,如长野县的松本市、千叶县的松户市、三重县的松阪市、神奈川县的松田町、福井县的松冈町等。以松作为树名的在日本就有9个县,如北海道的鱼鳞松、岩手县的南部红松、群马县的黑松等。

日本的许多俳句诗人,写下了不少与松有关联的脍炙人口的俳句。如:

正是五月雨,夜晚悄然露松月。——大岛蓼太

你看,五月黄梅天,令人心烦。一天夜晚,忽然从松树林间悄悄露出久违的明月。这时的明月,也染上了松色,所以也叫“松月”。当时,在日本长崎的中国诗人程剑南读到此句后,五言绝句和之:长夏草堂寂,连霄听雨眠。何时悬月色,松影落庭前。这在当时成为佳话。

今宵一轮月,松影映照榻榻米。——榎本其角

你看,秋夜晴朗,圆月如水,把松树的影子映照在榻榻米上。那榻榻米上的人呢?在干什么?令人遐思。

残雪闪闪亮,呼呼吹的是松风。——村上鬼城

山间的残雪,挂在树根上,松涛阵阵。早春2月尽管依然寒气逼人,但人们从呼呼的松风中感觉到了一种温暖和绿色。

由此觉凉意,风从松间来。——三浦樗良

中国人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但是日本人说松树底下好乘凉,一股凉意从何而来呢?不就是从松间穿越而来吗?

樱花江户别,今日终见两颗松,已经三个月。——芭蕉

这是芭蕉在《奥州小道》中对武隈之松的赞美。他说,武隈之松,令人赏心悦目。根部从地表分成两株,未失昔日形状,历经千年,形神俱备,实为难得。

日本著名的休闲避暑胜地轻井泽,其周边有700万棵落叶松。这是明治时期的实业家,有“轻便铁道王”之称的雨宫敬次郎种植的。作为纪念,轻井泽至今还设有“雨宫御殿”。在日本人的眼里,这位实业家什么实业都失败了,只有植树造林成功了。

日本童谣作家与诗人北原白秋写有日本人都会吟诵的诗歌《落叶松》。这是作者在1921年(大正十年)的秋天,在信州逗留期间到落叶松林散步时作的。试录几段如下:

步过落叶松的树林,

真真切切地看落叶松。

落叶松多么孤独。

旅途又多么凄楚。

走出落叶松的树林,

又走入落叶松的树林。

走入落叶松的树林,

又细细地延续一条路。

苍生啊,何等趣乎。

无常愈是有情物。

山川自有山川之音,

落叶松自有其风物。

日本人还将松与月组合成对一对美学意境。桂离宫、表千家、残月亭、醍醐寺三宝院的松月亭,都将望月组合成松的里面。从银阁望月的月待山,也种植了松树,为了望月,作为添景,松是不能少的。另一方面,在能的舞台上,背景肯定会有松树,日本学者梅原猛说,能在皇宫前看到松树,看到松树就想到能的舞台后面的松树画,这样的松文化在京都是没有的,到底是武士的文化,松作为武士高尚的理想而被描画。

这也正如明治学者志贺重昂在《日本风景论》中所说,日本是松之国。日本人的心性是以松为基础的。

(十三) 膳箸中的木文化

1. 首先是祭器,然后才是餐具

将一双细长的筷子做足宗教和文化的功夫,并将其纳入到一个日常与非日常的仪式中去,这是日本筷子文化的最大看点。

日本人的观念中,树木中宿营着天神。而将宿营着天神的树木做成放入口中的筷子,岂不也将天神放入了口中?这到底是神圣之事、还是亵渎之事?这点恐怕日本人自己也说不清。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将宿营着天神的树木做成筷子,使日本人产生了敬畏之感和谢恩之情,所以,筷子对日本人来说,首先是祭器,然后才是餐具。

日本人在迎接神灵的一连串的祭祀活动中,最为重要的一项就是向诸神供神馔的神人共食的仪礼。所谓神馔通俗地说就是食品,古代也叫“御食”。在供神馔的时候,首先供御箸。为什么要供御箸呢?原来拟人化的神要用御箸进食。这里引申出的重大意义就在于筷子作为祭器来崇拜了。筷子成了神与人之间沟通的一座桥,筷子将神灵传递到了人的身上。另外,日本人在动筷子前必恭敬地说“我领受了”,餐后放下筷子说“蒙赐盛馔”,这就是宗教话语,用来感谢天神的恩赐。

毫无疑问,日本的筷子是由中国经朝鲜半岛传到日本的。日本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使用筷子?现在已经无从查考了。但是,日本考古学者在奈良明日香村发现了板茸宫遗迹出土品,里面就有桧木制筷子。推定年代大约为大化改新时期的645年前后。筷长30~37厘米,直径0.5厘米,形状为全体较粗一端较细,后来在藤原宫古迹出土品中也发现了桧木筷。这表明日本人很早就认识到桧木的清洁感、开裂性、耐水性和木香的特色。而奈良县樱井市的箸墓古坟,传说建造于公元3世纪后半叶,那又比板茸宫遗迹推前了200多年。问题是箸墓与食用箸(筷子)之间有什么关联?现在还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推测的是墓主开始使用箸的可能性非常大。而墓主是谁呢?近来日本考古界倾向于定位于邪马台王国卑弥乎女王,但是《三国志》魏书东夷倭人传里,还有食饮用手的记载。

2. 箸是通往生与死的桥

筷子汉字的古文字是箸。李白有诗云:“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现在我们的口语中已经不用了。但日语保留了这个汉字,发音为“はし”,与“桥”同音。这也绝非偶然,而是表征了日本人将“箸”视为食与口之间的桥,视为通往生与死的桥。

日本人从出生到墓地,从筷子开始到筷子结束。也就是说筷子伴随日本人的生与死,筷子是日本人的“生命拐杖”。

在日本新生婴儿满百日后,要举行一项仪式。在礼仪中要摆上一个可爱的小碗和一双用白木做的筷子,并向神灵供奉红豆饭及一条有头有尾的鲷鱼。祝愿婴孩早日长大成人,一生丰衣足食。而且还要到神社去参拜,这时神社会送给参拜者一双筷子叫“初食筷”,有了这双筷子,孩子一出生就会备受神灵保佑。

日本人的一生,最后用筷子取末期的水而告别这个世界,末期的水,也叫死水。死者的子女用筷子的尖头系上脱脂棉球,沾水后湿润死者的双唇。期望死者能奇迹地复活过来。这个仪式,昭和天皇在临终之际也实施过。从这个意义上说,日本人是用沾着“死水”的筷子结束一生的。而在火葬的时候,日本人有拾遗骨的风习,这个时候也使用筷子。竹与木各一根,组成两双筷子,两人共拾遗骨往骨壶里放。这叫“箸(橋)渡し”。筷子也因此叫“骨箸”。由此而引申出日本人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异质的筷子是被禁忌的。两人同时夹同一菜肴也是被禁忌的。

3. 用箸的禁忌何其多

日本人对筷子的拘泥与讲究,还表现在用筷上设定了很多的禁忌。其中一个最大的禁忌就是筷子必须是横着放置。这与中国纵向放置的不同,原因在于日语中的“刺”的发音与“指”的发音相同,都是“さす”。如果将筷子竖着指向对方的话,就不吉利。除此之外日本人用箸还有很多禁忌。如:

移箸——不停地吃菜。应该是菜与饭交替着吃。

空箸——夹过来的菜不吃,又放回盘里。

迷箸——用筷子在菜上面移来移去,不知吃什么好。

刺箸——将筷子插进食物慢慢吃。

探箸——用筷子在菜或汤汁里不停地寻找自己喜欢吃的。

持箸——拿着筷子的同时,拿着其他餐具。

指箸——用筷子指人。

咬箸——用嘴咬筷子的头部。

泪箸——筷子的尖头不停地滴答汤汁。

敲箸——用筷子敲击桌子碗碟等。

立箸——将筷子插进饭碗里。

受箸——拿着筷子盛饭。

推箸——用筷子将食物推到嘴里。

舔箸——将筷尖含在嘴里舔。

聚箸——用筷子移动桌上的碗碟。

4. 筷子的感谢祭

1974年,写有《箸之书》的日本学者本田总一郎提议,为了感谢筷子一日三餐为人们服务,将每年的8月4日定为“筷箸节”,第二年这个提议便得到了落实。从1975年开始,每年的8月4日这天,东京千代田区永田町的目枝神社、奈良吉野杉箸神社等要举行箸的感谢祭,德岛的箸藏寺要举行箸供养仪式。在筷箸节以外的日子,日本各地也经常有活动,如新澙县南鱼沼市的一宫神社,在每年的10月9日都要举行一次盛大的祭祀活动。这个活动起源于平安时代,活动中日本人首先要向神灵们贡上一双长长的大筷子,据说这个神社供奉的是农业神,他们想通过这双筷子,向全国的众神们供奉上当年的新收谷物,请众神与人同享,以求神灵保佑明年五谷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