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另类日本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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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青春女子的神秘世界如何打造?(1)

——艺妓文化的浮生欢世

(一) 她们总是令我欢喜

京都的白。樱吹雪。舞女的粉颈。鸭川上的白鹭鸶。平安神宫系在架上的白色诗签。

京都的历史。天皇,权臣,武将,高僧,文人,画家,艺匠。

京都的四季。春樱,夏绿,秋枫,冬雪。

京都的一艳。艺妓。一身醒目的柳绿色,代表夏天。一身醒目的粉红色,代表春天。一身醒目的朽叶色,代表秋天。一身醒目的白梅花色,代表冬天。

可以这样说,最能代表日本文化的那种独一无二性、最能代表大和民族的那种阴湿柔软性、最能代表日本人的那种母性体质的,恐怕就要属日本的舞妓和艺妓了。

这是一个神秘的青春女子世界,这是一个充满迷幻的为上流社会男客服务的“圣地”。因为神秘,因为迷幻,所以300多年来,日本的舞妓、艺妓又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的“黑洞”。因为是黑洞,所以又吸引了为数不少的日本文人学者来解构其谜。

为追踪京都舞妓,为她们拍摄了20多年艺术相片的日本著名舞妓摄影家沟缘先生,前几年出了本《京都的舞妓——岁时记》的写真集。打开这本写真集,我真是被震动了。这是一种怎样的令人神往令人怀柔的美的世界啊,其中,有一幅《雪中祗园》的作品:

一位头戴十二月花簪的美丽舞妓,身穿浅色素雅的和服,足蹬高高的木屐,右手轻巧地撑著白色丝绸的伞,静静地伫立在茶屋的门前。暮色时分,团团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在舞妓的周身飞舞。

静谧。寒风。冷雪。

雪花中的舞妓,就像飞舞着的精灵。

摄影师沟缘先生在其作品下面题字曰:“这样的光景已经很少见到了。”

作家永井荷风在其《江户艺术论》中曾这样描写日本的艺妓:

凭倚竹窗,茫茫然看着流水,

她们总是令我欢喜。

是的,艺妓的人生如同窗外潺潺流水,带给人瞬间欢乐的同时,最后剩下的只有回忆。踏着小碎步的艺妓,优雅地回眸,和着樱花那死在最绚烂时的浪漫,让古老沉静的京都,神秘依旧。

(二) 京都艺妓的意象学

纸灯下施着粉黛的笑、竹窗里晨起的慵懒,闲散时浮生里的短暂欢快。

是繁华极艳,却又隐藏着悲伤的味道。物之哀。

艺妓完全是肉身艺术品的究极姿态。这种艺术品既有高度的美,又具有满足大众游玩的要素。艺妓象征日本人美的意识。艺妓的一举一动都在美的规范下样式化。艺妓个人的本性(如果有的话)只能隐藏在职业的假面背后。艺妓通常继承先辈的名字,脸上涂上很厚的****,所以你是谁、她是谁、你与她有何不同,基本没有。她们是一个化验室里出来的“无臭”标本,或者说是同一试管里出生的婴孩。

艺妓文化从游乐中诞生。在日本,“游乐”这个特定的词语,原本是用来表示歌舞音曲。而从事这个歌舞音曲的是谁?是游乐女,也叫游女。本来日本的游女并不单纯是卖春女,而是艺能人,属于歌与舞重要职能中的一个。如日本古典能、歌舞妓和文乐中,以游女为主人公的作品就有很多。但是随着时代的向前,纯粹性这个观念有所松动。在客人的素质走向低下的同时,游女的素质也往下走,会艺能的人越来越少。这就为会艺的人出世提供了可能。慢慢地艺者(艺妓)登场了,这个角色替代了会弹三味弦的游女。在明治以后的文学作品中有很多登场的艺者。

艺妓的工作简单地说就是出售技艺。现在一般的定论认为,日本艺妓诞生于江户时代的吉原妓院街。那个时候制定了明确区分地标准:用三味弦和舞蹈等技艺为客人服务是艺妓;用身体为客人服务的是妓女。而在艺妓中又分未成年与成年:未成年的艺妓称之为“半玉”(也叫舞妓);成年的艺妓称之为“一本”(いっぽん)。担任舞蹈艺妓的为“立方”(たちかた),担任三味弦、歌曲演奏的艺妓为“地方”(じかた)。艺妓的工作不仅仅是在筵席中的表演,还要善于言辞烘托气氛,取悦客人。

艺妓生活所在地,日语叫“置屋”或叫“屋形”。通俗地说就是艺妓馆。艺妓接客表演的地方叫做“茶屋”。茶屋原本是茶馆发展而来的,从原来的喝茶小憩到客人寻欢,艺妓表演的专业场所,是茶屋的发展史。京都现在还保留了一些传统的茶屋。一般都是两层的小楼,进门就是玄关,玄关后面是楼梯。二楼就是宽敞的和式大房间,铺着榻榻米。客人沿四周席地而坐,中间空出,是艺妓歌舞表演的地方。陪客表演,艺妓称作“座敷”,座敷原本是在榻榻米上铺坐垫的意思,转引为接待客人。艺妓们聚集生活的地方,以前叫“廓”,在江户时代还用围墙围起来,当然是为了对艺妓的严加管理,不得任意外出。现在围墙已经没有了,艺妓们居住处用了个富有诗意的名字:花柳街。实际上,这“花柳”两字,是取自唐代诗人王勃的“花红柳绿”诗句。

京都美人——往昔祗园艺妓们的花容月貌——清幽小庵——绉绸——雪白肌肤——香绫泪——脂粉——裙边——紫色——灰紫色——茶室——孤寂——茶釜之音——炭香——熏香——株山茶花。

这是谷崎润一郎为京都艺妓设计的意象学。

京都特有的凛冽寒冬,并不好过。纷纷飘落的飞雪,冬日夜晚的寒气,愈发沁人骨髓。雪粒敲打着葛藤铺茸的芦庵屋顶,噼啪作响。

(三) 肌肤与发结最敏感

这里,问题的费解之处在于:

仅仅是因为生了一张漂亮的脸、长了一付窈窕身材,或者说,仅仅是因为青春女子的青春魅力,日本的舞妓、艺妓才得以积300年之传统而成为一种文化吗?才得以能吸引一批批腰缠万贯的大亨、一帮帮精神世界的富有者和显赫一时的政界风云人物吗?

显然又不是。因为如果是这样,舞妓、艺妓又和青楼女子、娼妇有何区别呢?因为如果是这样,难道日本人心目中的艺妓文化就是青楼文化?这又与历史不符、与事实不符。那究竟什么才是艺妓的精神意象呢?究竟什么才是艺妓文化的生命力所在呢?

从程序上,培养一名舞妓并非轻而易举。在京都每年春天各部开始选考招收15岁左右的美貌女子,经过5年的严格训练,才能正式出台献艺成为舞妓,此前为舞妓候补。一般经过10年的舞妓生涯,技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便可升为艺妓。由于现代女子普遍习惯了洋式的生活起居,因此,和风、和式、从穿衣跪坐到站立行走的学习训练对她们来说更是不可缺少的科目,此外,她们还得修习琴棋书画歌舞及茶道等。

舞妓从头饰到着装都非常讲究。比如发型就有严格的格式。舞妓的发型不用象艺妓那样夹入假发,全靠自身的一头长发梳理而成。

头上所插的发簪也因月份而变化。一月为松竹梅形,二月为梅花,三月为菜花,四月为樱花,五月为紫藤,六月为柳条,七月为团扇,八月为芒草,九月为橘瓣,十月为菊花,十一月为红叶,十二月为辞旧迎新的吉物荟萃。而在正月期间舞妓们一般插稻穗状的发饰,舞妓戴右,艺妓戴左,祈愿新年五谷丰登。舞妓着正装时腰带的结发与艺妓不同,不是弄成方块小包背在腰背上,而是将腰带垂在背后,直至小腿肚,给人一种飘逸感,尤其当她们翩翩起舞时。这在日语中叫“だらり帯”,即两端长垂的腰带。

在到茶屋接客之前,艺妓会在自己的面部和后脖涂抹一层厚厚的****,以完全盖住原来的肤色。为什么要涂上雪白以示美丽呢?原来在过去,日本女性最为在意的是自己的肌肤和头发,在用语中也留下了很多与肌肤有关的语言,如“肌が合わない”(合不来)、“肌が合う”(合得来)等。“商人肌”、“学者肌”、“文人肌”等“气质”用语也用肌肤也表示。所以对日本女性来说,肌肤的润滑光艳是第一位的。而要做到润滑光艳最为重要的就是保持肌肤的白。白就是美。所以自古以来日本人就看中白。奈良时代的女性就开始涂****。平安时代的《源氏物语》中,女性美的表现就是“绢白”,又白又有光泽就是“像绢一样的白”。又光滑又柔软就是“像米饼一样的肌肤”。日本有“秋田美女”之说,美在哪里?美在肌肤白。所以秋田也是日本美容院最多的一个地方。由此,艺妓在化妆时,嘴唇也被涂上厚厚的白色“涂料”,只在上面点一个小小的樱桃红。就像白雪上的一点血,很是醒目。

艺妓也十分注重发型。她们通常会在头顶盘成一个很大的发髻。发髻的里面衬上一块绸巾,有时为了定型还衬上纸片,使发髻饱满高耸,并用发卡绸带固定。再插上发簪。发髻中间分开处稍稍露出里面的绸巾,绸巾的颜色有其特定的含义,可以表示艺妓的等级,新来的舞伎用红色绸巾,而正式的艺妓用花纹绸巾。

艺妓为什么注重发型呢?这也是日本人美意识的一大特点。日本人相信毛发中有咒力,人死了肉体腐烂了但毛发仍有生命力。早在奈良朝的贵族女子们,就开始头顶盘发髻。药师寺的“吉祥天女像”就是在盘发上插入发簪。这是对当时中国唐风的模仿。到了平安朝,开始时兴“垂发”。就像《源氏物语绘卷》中的人物一样,遮盖了耳朵,遮盖了大部脸庞。长发一直披挂于背后。到了室町时代,开始将垂发打结盘在头顶。而到了江户时代,结发也因身份和职业的不同而有所不同。艺妓结发的特点是雍容华贵,并插上各彩的发簪。

总之日本女性最为看重的肌肤和发型,在舞妓、艺妓身上都有敏感的反应。

舞妓、艺妓厚达10厘米的木屐,也是一大看点。为什么要穿木屐?仅仅是为了增加身体的高度?不全是。由于木屐较高,舞妓、艺妓穿上后,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步伐会变得非常小。慢慢地,零星碎步状,看上去不就很优雅,有韵致吗?此外,迈步时木屐敲击青石板的清脆“塔塔”声,不是更蹁跹迷人吗?特别是舞妓,她的桐木木屐日语叫“おこぼ”,底面形状与艺妓的桐木木屐不同,到穿习惯为止,步伐要更慢才行。

当然,如果在大街上分辨舞妓和艺妓,还有一些其他的视角。如和服颜色鲜艳的是舞妓,比较庄重的是艺妓;袖服长的是舞妓,短的是艺妓;发饰华丽,基本都有花帘的是舞妓;很少带发饰,但都会有一个大梳子的是艺妓。这其中的一个美学原理就是:舞妓要艳丽,因为她刚出世,需要让客人记住。艺妓要素雅,因为她已老道,需要让客人喜欢。一个记住,一个喜欢,就是舞妓和艺妓区别的全部。

据说要成为一名出色的舞妓和艺妓,除了外表和技术到家之外,在情性上还要修炼得心静如水,即无杂念也无野心,纯而又纯,使见了她们的客人也变得纯洁、善良。

这正如清朝驻日公使黄遵宪,在一首题名为《艺妓》的诗中所言:

手抱三弦上画楼,低声拜手谢缠头。

朝朝歌舞春风里,只说欢娱不说愁。

(四) 小木屋艺妓室的政治模式

20世纪20年代是日本舞妓、艺妓的黄金时代。当时日本的文人如夏目漱石、谷崎润一郎、吉井勇、长田干彦、司马辽太郎等人,画家如堂本印象、横山大观、山口华洋等人,企业家如索尼的创始人稻盛和夫、本田的创始人本田宗一郎等人,都是艺妓馆的常客。甚至连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汤川秀树也光顾过京都的艺妓馆,喝了两盅日本酒后就大谈宇宙的物质存在,听得艺妓们一头雾水。

艺妓们有时会代替客人饮酒,然后深深地向客人鞠上一躬,露出涂着一层厚厚的白色脂粉的脖颈。艺妓与普通身着和服的日本女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后者的和服后领很高,把脖颈遮得严严实实。而艺妓们的和服脖领却开得很大,并且有意地向后倾斜,故脖颈全部外露。据说,艺妓白白的脖颈是最能撩拨日本男人的地方。日本男人会为此想入非非,相当兴奋。如吉淳行之介的小說《娼妇的房间》,就写及“二十五岁的我”的视线中,年轻的艺妓从衣领处“剥出的肩肉”。

艺妓在日本地位的重要性是从19世纪中叶的明治天皇开始的。当时各地武士正在酝酿着推翻幕府将军的军人独裁,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的计划就在艺妓室里商定,且大多数是在京都。后来武士们革命成功了,成了新的政治领袖,他们便带着自己心爱的艺妓纷纷前往东京。当时的伊藤博文、木户孝允、滕浦大郎、斌访有友的妻子都是艺妓出身。更有在倒幕运动中有不少艺妓挺身而出帮助勤王志士。如艺妓君尾,嫁给追捕维新人士的幕府高官岛田左近,借机刺探幕府的机密,帮助许多维新派人士逃脱幕府的追杀。后来,根据她的情报,维新派武士成功地刺杀了岛田。足见“榻榻米”上的艺妓们的特殊作用和地位。

这种采用“小木屋艺妓室”解决问题的传统方式一直沿袭至今日的日本政坛,执政的自民党官员们,大都喜欢或习惯于在美女陪伴的艺妓馆商讨白天所不能解决的问题,如吉田茂在艺妓木屋里商讨过战后日本复兴计划;田中角荣在艺妓木屋里密议过日中恢复邦交的问题。最有代表性的是10多年前下台的首相森喜朗,在一年不到的任期里到访艺妓馆就有54次,密谈的内容包括如何应对国民骂他不问国事而专念高尔夫球。为了支付内阁要员闲逛艺妓馆的高额支出,日本政府还专门成立了一个秘密基金会,想使其开支正当化。20世纪70年代,风靡一时的小说《金环蚀》的作者石川达三,把艺妓馆比作日本政治的后台、日本经济的厨房。说政治家们在这里静静地从酒杯中咂着酒,在这里“拆解着各种秘密,在建立私人同盟。日本由烟花柳巷的赤坂和新桥统治着。”真可谓把政治家和艺妓们的互动关系描写得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