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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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精神历练(2)

山姆竟然没有告诉自己的离婚律师!令我们感到欣慰的是,山姆将自己受到的家庭暴力告诉了她现在的一些朋友们,她觉得这是迈向自由、不受过往束缚的表现,尽管她仍然难以辨别出自己所遭受的经历的本质。我们理解她的渴望——不希望被马克强加于她的可怕标签限定住。山姆也向我们透露了自己不喜欢与沉浸在受害者角色中的人相处。不过有一个中间地带:一个人可以承认自己受过伤害,但不要无限度地将自己限定在受害者的角色中。一个人可以承认自己是受害者或者经受了什么事情,但承认自己受过伤害不一定会阻碍你变成一个知足常乐、阳光快乐的人。

我们担心山姆仍然在逃避事情的真相。在本书的最后几章我们会详细地介绍,社群分享和披露是脱离背叛盲视、重获自由的最本质要素。山姆看似在朝着自由的方向迈进,但她依旧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比如,她在向我们讲述的时候,我们开始怀疑山姆仍然觉得马克对她的人身伤害不是犯罪行为,这一点从她不愿意将马克与奥普拉秀中的虐待狂相提并论可以看出。马克承认自己对山姆的家暴是犯罪行为。如果她能为这些犯罪行为贴上相应的标签,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征兆。所以我们问她:“你觉得他的行为是犯罪吗?”

“其实我不……他也算是个受害者。他的父母曾经有过这种行为,他是其中的受害者,所以即便他打我是应该受到谴责的,但我仍觉得我不会控诉他,如今所有人将会知道他所做的事情……有几次他打我的时候,我实在太害怕了,就抓起话筒,假装我要打电话报警……其实我从来没打过,因为一想到警察会出现在我们家里……我就没有勇气这样做。同时,我想到如果他被抓走,第二天我会相当难堪,人们会得知这个消息,他会锒铛入狱,所以我从来没想过他的行为是犯罪。我到现在也不认为那是犯罪,这一点很搞笑,因为它很明显就是,而且当我听到其他女人相似的经历时,我会非常同情她们。我也很同情马克……我处处维护他……所以,没错,我很难想象那是犯罪行为……因为他每次打我的程度都不一样,而且这也未必是件绝对的事情……对这种犯罪行为的定义存在一些灰色地带。不过,没错,它是一种犯罪,我都不敢想象自己曾经向别人提起过。”

山姆承认自己难以将马克的家暴行为视为犯罪,这与她将其他女性视为受害者的能力截然不同,此时我们也在思索着这种双重标准的本质。我们怀疑不能将个人经历与他人经历对等起来是背叛盲视的重要部分。马克强迫山姆接受他们之间的双重标准(他可以泡酒吧,而她连电影都不能去看);而山姆也将双重标准强加于自己。

双重标准和其他历练强化背叛盲视

如果完全忘却是不可能之事,那么人的思想就会退而求其次。有时,它会将个人的经历转化,使之与他人相似的经历区分开来。山姆的故事让我们想起了一则研究,研究者采访受到情感虐待的儿童以及他们的兄弟姐妹。研究结果很有趣,很多儿童觉得自己的兄弟姐妹受到的虐待比自己严重,即便他们的经历十分相像。

一想到这个研究,我们就向山姆传达这个信息:人们往往不愿意自己被贴上受害者的标签,不认为自己是受害者。我们解释:

“你说过马克打你的程度不同,但在我们看来,这就是犯罪,而且是法律上明文定义的那种犯罪。有趣的是,你在谈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将之视为犯罪……或许将之视为因喝酒所致……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很多在小时候亲眼目睹过家庭暴力的人不会继续对他人施暴……尽管目睹到家庭暴力和成为施暴者两者确实有一定的关联,但是并非每个人长大后也会这样;有些人会用其他方式化解虐待行为。我们看到了你的成功。有些与你有相似经历的人可能会对自己的孩子或其他人施暴,但是你没有这样做,你选择了完全不同的一种生活方式。”

山姆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我们依然试着弄清楚:她没有暗自在心里盘算吗?她还是不认为马克对她的虐待属于犯罪行为,所以她不会暗自在心里盘算,也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受害者。她的“不知”达到了什么程度呢?我们知道她将马克残忍的人身伤害转化成可原谅之事,但是她曾忘记过这些暴行吗?我们很难知道真相,因为如果她忘记了这些事件,她现在还会记得吗?如果她有一段时间忘记了,但如今又回忆起来了,那她会记得自己曾经忘记过吗?这些问题是那些关注记忆和创伤的研究者不可避免要面临的挑战。首先,我们想要确定当事人记住了什么事情,但为此我们需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于私密的创伤,比如家暴,我们几乎完全依赖于受害者的记忆,因为很少有其他的目击证人,而且受害者基本不承认自己受到过虐待。欣慰的是,面临这些挑战,受害者有时能出色地记住这些事件,随着时间渐渐明晰起来,他们偶尔可以详细地描述自己的记忆。或许山姆的情况正是如此。

所以我们又回到了前面的那个问题:“你觉得自己曾经有没有将他打你的事实抛诸脑后?”

“我现在真的想不起来了”,她说。“在阿拉巴马州,他确实打过我很多次。但是自从我们搬到俄亥俄州,我有好多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我只是在想,‘究竟是没发生过,还是我忘记了而已?’我意思是……我觉得因为他知道我的家人住在附近,所以他也改变了往日的作风,不敢轻易妄为,他喜欢我的父母,特别是我爸爸,所以我觉得他有所改变……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不记得了,或者……因为我记得他好像有好多年……人不会像那样突然改变了……我想起在阿拉巴马州的时候……有好多次我都被打得浑身淤青,甚至都不敢照镜子看自己的模样,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但同时又很想忘记。就像是自我暗示:淤青快点消下去吧,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不愿意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在山姆结婚的前几年和后几年的这期间,她有没有忘记过自己受到的人身伤害?她记得前几年的事情——她被打过很多次;也记得最后几年的事情——她准备着离开这个家。那中间这些年是真的没有再被马克打过,还是山姆忘记了?山姆不知道。或许有一天她会问马克。在此之前,我们不知道答案。元记忆或是对记忆的记忆是个难以参透的事情。我们很难看透和理解哪些是不知、哪些是忘却,部分原因在于背叛盲视的本质是扭曲现实。我们会反复思索这一问题。这无疑是个挑战,但不是无法攻克的挑战。在这个特殊的案例中,山姆怀疑自己的记忆,觉得她可能部分忘记了马克对她的虐待;同时她记得自己想要去忘记这些伤心事。当然,她会为马克的暴力倾向找理由开脱,忽视他明目张胆的不忠。总之,山姆在背叛盲视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

依赖作恶者以及维持关系的必要

山姆为什么对明摆着的事情竟然不知道呢?这属于动机问题。至于她的背叛盲视,我们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在于山姆对生存的需要。在结婚之初,山姆对丈夫的背叛有着强烈的——尽管是无意识的——盲视动机;她完全依赖于丈夫。知道丈夫背叛的话,山姆无疑会采取一些措施,而她没有勇气撕破脸。她对背叛选择不知是明智的选择。有时无知是福。不知可以保持目前安稳的状态,而知道马克的不忠无疑会引起动荡。无知是福,如果它可以保你存活的话。

我们问山姆在她离婚之前的经济状况以及这如何对她离开马克所造成的影响。背叛盲视理论让我们意识到对婚姻中虐待的无视很有可能发生在经济不独立的情况下。山姆解释在她仍和马克在一起的时候很难出去工作。马克希望每天接她下班,但如果她下班晚了,让马克在车里久等的话,他就会特别生气;尤其是那种需要每天完成一定工作量的工作,对山姆而言更不现实。

“这种工作要花很长时间。一次我离开办公室,刚上车,他就相当生气,开始打我,恰好一个经理看到这一幕,于是他告诉了总经理,然后总经理竟当面质问我。我记得当时我有受侮辱的感觉,因为他们知道了我被打的事情。所以我不久就辞职了。”

山姆在经济上依赖马克;马克也确保这一点。山姆与外界隔绝了,但山姆并不是孤独一人。这些因素让她觉得自己只能依赖马克过活。最终,山姆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兼职工作,但是她那时有了罗莎莉,而山姆不知道如何独自一人生活,更别说同时带着一个小宝宝。

我们不清楚山姆为何以及如何忽视马克的背叛,这中间会不会有其他隐情,而不仅仅是她在成人阶段的经历。我们怀疑山姆的童年时光在某种程度上造就了她对马克及其虐待会做出否认和屈服反应,而不是清醒的思考和当面对质。我们很难确定山姆的童年时光是否也是其中的原因,但研究表明儿童时期受到的虐待与成人时期受到的虐待有显著的相关性。成年后受到虐待的女人比未受过虐待的女人更有可能在童年时期遭受过虐待。这种关联在统计学概率上完全成立,但这并非一种确定性的模式。吸烟可能会增加肺癌的几率,但并不是每个吸烟人都会得癌症,也并非每一个癌症患者都是烟民。再者,背叛盲视并不是由一种因素促成的。它是由多种因素以错综复杂的方式相互关联在一起造成的,包括遗传因素、童年虐待和性别观念等。

我们当时没法开口问山姆在儿童时代是否受过虐待。一旦询问就会揭开往日的伤疤,如果她没准备好向我们讲述这些,如果我们不确定能否在伤疤揭开后安抚她的内心,那么这样做的话无疑是在冒险。山姆没有提起这个话题,我们也没有。(后来我们在想:我们当时的犹豫不决是背叛盲视的表现吗?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讲。)相反,我们问了她一个关于性别观念的问题:“你觉得你的父母在性别观念上是很传统的吗?如果你是个男孩,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当然,”她说。

“我回头想了想,我弟弟是少年棒球联合会的一员,而我不是。我过去常常在电视上看棒球比赛。我其实很喜欢看体育比赛,但是胆子太小,不敢尝试。我弟弟会修草坪,而我只是打扫卫生、熨衣服……我父母对我家教很严,教我如何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孩。我有很多女孩玩的东西,还有角色扮演的玩具。我踏踏实实地学习着我应该熟知的一切,我不可能偏离轨道,因为这是对生命的承诺,就像是‘你铺好了自己的床’(事情是你自己犯下的),我很严肃地看待这个问题。我自己种下的苦果,我怎样解释呢?我尝试了无数次。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这根本行不通,这个苦果我难以吞咽:我婚姻失败了。如果让父母失望的话,我会感到很惭愧,亲戚朋友们会将我的事情泄露出去,到时候人们会以怎样的眼光看我……我觉得我一直以来都努力成为一个好女孩,做该做的事情,尽量不让父母失望……所以我努力成为一个贤妻良母。我为此努力了好多年。我一直向他们隐瞒我的婚姻有多糟糕。”

山姆在童年时代努力成为一名“好姑娘”。她从小被教导要温顺一点,做一些对别人有益的事情。山姆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把他人的需要,尤其是把男人的需求放在自己的需求前面。这种普遍的性别定位容易让女性陷入受剥削的角色中,当生命中出现一个男人时,山姆不需要他人教导就会自觉给自己定位。

“我直到离婚之际才意识到,才有这种顿悟——我担心他以后会过着一种悲惨的生活。我不再作比较,我会在心里想,‘等一下,我的生活比他的还要糟糕。他喝酒、打我,我对他充满恐惧,我不能做自己想做的工作。’就连我去上大学的时候,他开始说会为我感到自豪,但后来他却万般为难我,比如,‘你整天都会去上课吗?那我要怎么办?我整个星期都要去上班,难道还要我照看孩子……’他认为照看孩子是我的本职,而他是在‘替我做本应我完成的工作’。所以他会做一些阻碍我去学校的事情,即便他口头上说‘我真为你自豪。’”

解脱

山姆最终带着萝莉莎逃离了马克。

“当我回头想想,觉得特别不可思议……我现在是研究生,是一位老师。如果有人,甚至是在五年前告诉我,我以后会是一名研究生,会在大学里教书,会独自一人环游世界——我意思是,我在25岁之前都还没拿到驾照呢,因为我会害怕独自一人去不同的国家旅游——比如,去印度?我会说他们是骗子。这根本就不可能。对普通人来说,这种事情好像是小事一桩……但是仅仅让我在心里构想着自己身处这些地方就足以让我心惊胆战的。如果当时我连离开家都不敢,因为即便我在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肯定也会认为一定发生了一些事情,这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做每个决定的时候都会考虑到他会怎么想,从某种程度来讲,现在也是这样。如果他在某个时间点打电话到家里来,我不想错过,因为如果错过的话,我会因此承担更可怕的后果,他可能会很生气……他现在对我仍有一定的掌控力。”

如今山姆迈上了一条康庄大道,她的未来是美好而又充满希望的,但是她知道自己仍要做好本职工作。当她向其他可信任的人敞开自己过去的累累伤痕时,当她继续独自一人努力过活时,我们相信她终究会走出马克布下的阴霾。我们怀揣着这一希望,相信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到那时,马克再也不能掌控山姆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