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铁马秋风——陆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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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漂泊巴蜀

乾道八年(1172年)十一月二日,陆游怀着怅惘的心情,带着家眷离开汉中,前往成都。“渭水岐山不出兵,却携琴剑锦官城。”(《即事》)一位决心驰骋沙场的豪杰志士,被迫脱下身上的战袍,放下手中的杀敌武器,离开战斗岗位,到后方去做一名无所事事的“闲官”,又怎能不感到痛苦和愤慨呢?当陆游在濛濛细雨中,骑着毛驴,经过剑门关时,不禁发出了深沉的感叹: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剑门道中遇微雨》杀敌报国的机会来到了,又迅速地失掉了;收复中原的希望出现了,转眼间又破灭了。陆游在深深的失望和愤懑中,对自己未来的生活道路产生了疑问:难道我这一生注定了只能做一个驴背行吟的诗人吗?他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武器,但朝廷无意北伐,他也无可奈何,只得愤愤不平地离开了前线。

残冬时节,陆游在萧瑟的寒风中到达成都,开始了他漂泊巴蜀的生活。名义上,他担任的是成都府安抚使参议官,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空衔,没有具体的工作。陆游用诗句描写当时的处境是:“冷官无一事,日日得闲游。”(《登塔》)被迫撤离前线,对陆游的打击已经很沉重了,在成都无所事事,更使他感到消沉。于是,陆游打算全家在成都稍事停留后,就离蜀东归,回到家乡过隐居生活。正当他准备买船顺江而下时,又被任命为蜀州(今四川崇庆)通判。乾道九年(1173年)春天,陆游离开成都去赴任。到了蜀州,生活依然闲闷无聊,只好以赏花、饮酒、赋诗来消磨时光。这一年的夏天,陆游又来到嘉州(今四川乐山)任代理知州。嘉州为蜀中的名胜之所,青衣江、大渡河、岷江在此汇合,山明水秀,风光佳丽,还有很多文物古迹。陆游很喜欢这里,常常登山临水,饱览这里旖旎的自然风光,尤其是岷江左岸的凌云山和大佛寺一带,更使他流连忘返,赞叹不已。

除了游览风光,陆游在这一年的八月二十二日,还参加了一次盛大的军事检阅。他虽然只是代理知州,但对有利于国防的工作总是很积极热情。陆游穿上军装,骑着骏马,检阅着一队队的蜀中健儿。挥戈杀敌、澄清中原的伟大理想又在鼓舞和召唤着他。诗人兴奋地写道:陌上弓刀拥寓公,水边旌旆卷秋风。书生又试戎衣窄,山郡新添画角雄。早岁枢庭虚画策,晚游幕府愧无功。草间鼠辈何劳磔,要挽天河洗洛嵩。

——《八月二十二日嘉州大阅》陆游在嘉州的生活是丰富的,心情也比初离南郑时好多了。但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想起当年学剑游侠和从戎南郑的生活,想起战友们一片忠心、为国献身的豪情壮举。当他想到不能在前线杀敌卫国,只能在蜀中流连光景、虚度岁月时,就会感到无比的痛苦和悲哀。在这时,陆游往往打开大散关的前线地图,注目观看,或者干脆拿着军刀,来到郊外的一座小山上尽情挥舞,以抒发内心的愤懑,更多的时候,他用诗篇来抒发自己的情感。陆游在嘉州所写的爱国诗篇有很多,著名的有《观大散关图有感》《金错刀行》《闻虏乱有感》《言怀》《胡无人》等。这些诗篇大都写得慷慨激昂,表现了陆游对敌人的蔑视,对争取抗金胜利的信心,艺术感染力都比较强。

陆游少年时就很喜欢唐代边塞诗人岑参的作品,认为岑参是可与李白、杜甫并称的一位大家。岑参曾做过嘉州刺史,这一带还流传着他的一些遗诗。陆游来到嘉州后,把这些诗篇搜集起来,编为《岑嘉州诗集》,并亲自作跋付印。他还在嘉州官舍的西斋小山堂的墙壁上,画了一幅岑参的像,以表示崇敬怀念之情。陆游推重岑参,主要是由于岑参从军西北时所写的一些气魄雄伟、满怀豪情的边塞诗,引起了他的共鸣。陆游多么希望能像唐代边塞诗人那样,随军出征,驰骋疆场啊!

淳熙元年(1174年)春天,陆游离开嘉州返回蜀州,以通判的身份代理知州。当权者对他毫不重视,调来调去,名分不定,陆游当然就无法有所作为。他对自己所处的地位感到非常可笑,但又摆脱不了官场的羁绊,心情是十分矛盾的。可做的事情既然不多,陆游只好依然把光阴消磨在湖山禅林之间。蜀州的东湖和西湖,城外的翠围山、化成山,以及一些著名的寺院,都是陆游栖迟吟咏之所。他表面上过着悠闲舒适的生活,但内心却极不平静,常常在诗酒之余发出深沉的慨叹:“岂其马上破贼手,哦诗长作寒螿鸣?”(《长歌行》)杀敌的壮志,战士的豪情,像一支不灭的火炬,在他胸中燃起熊熊的烈火。清晨,他推枕而起,首先想到的是沦陷区的大好河山;深夜,他在灯下阅读兵书,眼前出现的是中原人民盼望宋军北伐的殷切目光。眼前事业未能如愿,陆游只得寄希望于未来。

淳熙元年(1174年)冬天,陆游又被派到荣州(今四川荣县)去代理州事。一家大小风尘仆仆,于十二月刚刚在荣州落脚,准备欢度除夕时,陆游又接到了四川制置使的通知,让他担任朝奉郎、成都府参议官,还催他尽快赶回成都赴任。一家人只得又匆匆踏上旅程。

淳熙二年(1175年)正月十日,陆游离开荣州回到成都。不久,范成大由桂林来成都任四川制置使。范成大字至能,号石湖居士,也是当时著名的诗人,和陆游是老朋友。现在虽然二人地位不同,但他们之间的情谊很深,又都喜欢作诗,所以公事之余,他们常常在一起饮酒赋诗、唱和赠答,成为一时佳话。可是再悠闲的赏花、饮酒、听歌、观舞也无法消磨掉陆游心中壮志难酬的苦闷,他只是把随俗浮沉、纵酒寻乐的生活当成是对黑暗现实的一种消极反抗,而内心里,一直没有忘记国家的危难和自己的责任,就像他在诗中说的那样:“浮沉不是忘经世,后有仁人识此心。”(《书叹》)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诗人的痛苦,陆游的一些政敌就毁谤他“宴饮颓放”,使陆游遭到免职。

陆游似乎已经预见到这一点,并没有为自己申辩,对自己受到的诋毁和贬黜,他只是付之轻蔑的一笑。他在成都近郊浣花溪畔租了几间房子住下,并开辟了一个菜园,躬耕其间。为了回应小人的诋毁,陆游索性给自己起个号叫“放翁”,以彰显他桀骜不驯的倔强性格。决心杀敌报国的志士,竟然成为了点缀风雅的诗人,陆游感到十分茫然和愤懑。他真想从此退隐山林,不问世事,但对国家民族的强烈责任感,又使他打消了这种念头。陆游在成都的岁月,大半都是在这种矛盾和苦闷的心情中度过的。

淳熙五年(1178年)的春天,陆游接到朝廷的诏令,让他回京等待复职。据说,这次起用,是因为陆游在蜀中所作的诗传到了临安,宋孝宗读后很感动,才有了这道诏令。这一年的二月,正值春暖花开时节,陆游离开成都,乘船东归。在告别巴山蜀水之际,诗人颇有恋恋不舍之情。川陕九载,虽未找到报国的机会,未实现收复中原的理想,但陆游的诗歌创作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为了纪念这段难忘的岁月,后来,陆游将他的诗集定名为《剑南诗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