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单筒望远镜里,是那样的清晰:破泥墙上,站着一只美丽的鸟。红色的头,红色的脖颈,宛如绿草丛里绽开一朵红玫瑰,火一样耀眼。
它豆子般的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稍停片刻,又轻盈地跳跃。它弹跳两下,飞落到树尖上,歌唱着。树梢轻轻晃动,为它打着有节奏的拍子。
一大群原鸽停落在对面的岩石上,淑女一般,梳理它们灰白的羽毛。
鸢来了。这是草原上最常见的一种猛禽,数量很多,它甚至可以抓塔里木河的鱼儿当美餐。
原鸽对鸢的到来非常不满,就是这个烦人的家伙打扰了它们安静的梳妆。像是有谁发出了警告,原鸽们腾地一下,整个大家族如箭一样,在同一时间,射向空中。它们起飞的动作整齐划一。一旦远离地面,它们恢复了平静,灰白色身体在天空缓缓滑翔,从容优雅。美极了。
鸢并不罢休。在空中追逐原鸽。它瞅准目标,一个俯冲,如一架战斗机,在空中时而盘旋,时而狂扫。这一次,鸢失败了。原鸽家族勇敢地飞翔着,渐渐从它的视线里消失了……
突然从我们身后传来一种奇怪的鸣声,听起来十分瘆人。我在空中搜寻一番,一个通体棕褐,身上有黑褐斑纹的大鸟,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儿,停落在我们右侧一棵欧洲白杨上。
雕鸮——
它的视觉和听觉非常好,一双大眼,可以看到两侧和身后的物体。我一动不动,盯着它的眼睛,那双大眼为何如此奇特,令人难以置信。
雕鸮的长相不敢让人恭维,奇奇怪怪的。大眼、大面盘、耳羽突出、爪钩弯曲锐利。这个独特的家伙行动犹如间谍,栖息于山地林间或悬崖峭壁。昼伏夜出,飞行迅猛,悄然无声。许多小鸟、小兔子、小老鼠都会成为它的盘中餐。
猎隼、游隼、燕隼、灰背隼、黄爪隼、红隼,这些隼类鸟儿在我们眼前频繁出现。它们活动空间十分辽阔,山区和盆地都可见着。它们羽翅长而尖,脸上和身上有各色斑纹,飞翔迅速而灵活。
不过大家知道,猎隼命运这些年一直不好,它们是阿拉伯国家价格昂贵的宠物,被大量捕捉,走私出境,数量逐年减少。最可怜的是,在被捕捉贩运时,那些可恶的家伙还将它们的眼睛用针线缝起来,使猎隼受尽折磨。
海番鸭
在夏季,大多数鸟类处于繁殖中,行动诡秘,太难遇见了。这次我们在野外考察鸟类只记录到一百一十多种鸟。
但是,也有例外。在海拔二千四百多米的巴依塔斯湖附近,有一个小水坑,一对海番鸭被我们的鸟类专家发现了。
雄鸟的婚羽十分耀目,眼睑下,有一个月牙形白斑,清晰可见。鼻子凸出。红色的嘴峰,夹杂着橘红色的条斑。
北极海鸟
这原本是一种生活在北极的海鸟,我们却第一次在大陆腹地见到。后来,还在另外的几个地方记录到五只北极潜鸟和两只北噪鸦。
鸟类专家说,它们能够分布至亚洲腹地的新疆,完全与阿尔泰山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气候条件有关。这里凉爽的夏季如同北方的苔原地带一样,舒适宜人。一些来这里度冬的候鸟,包括属于欧洲区系的旅鸟,流连忘返,最后成为新的定居者(或被称之为“新纪录”)。
额尔齐斯河是我国唯一流入北冰洋的河流,有许多物种都与北极有关,比如鱼类中的北极茴鱼、哲罗鲑(大红鱼)、细鳞鲑、江鳕和西伯利亚鲟等。
鬼鸮
还有一只猫头鹰呢!个头很小,只有人的手掌那么大,圆圆的面盘,轮廓十分清晰。它脚上的白毛一直覆盖到脚趾头上。这是一个北方寒冷地区的种类,一种小型猫头鹰,被称为鬼鸮,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据《中国动物志》记载,鬼鸮有时会利用啄木鸟的洞穴产卵,一窝三至六枚蛋,最多可达十枚。
瞧,鬼鸮一出现在丛林中,小鸟们慌慌张张,吓得四处乱撞。因为鬼鸮捕食鼠类,有时也捕捉昆虫和小鸟。
鬼鸮看起来多么可爱!圆眼睛圆脸膛,像个秋天的苹果。尤其是那双眼睛,顽皮又惊恐,睁得老大。看了它那双祈求解脱的眼睛,谁还忍心将它制成标本呢!大家争相为这只“小明星”拍照。它正处于繁殖阶段,可能窝中的孩子正嗷嗷叫唤呢!我们做完工作就让小家伙重新回到自己的丛林中去了。
神秘的杜鹃
一只杜鹃藏在密林间,朝柳莺的巢里探头探脑。它瞅啊瞅,柳莺夫妻终于离开,找小虫子去了。这只杜鹃高兴坏了,拍动翅膀,迅速飞到柳莺的巢里。不一会儿,它又迅速地飞离柳莺的巢穴,消失在密林中。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杜鹃就把自己的卵,产进了柳莺的巢内。
这过程柳莺夫妻哪里知道呢!当是自己将会有宝宝了,幸福地孵啊孵,一孵就是十几天。直到杜鹃的宝宝啄破蛋壳出来,夫妻俩又每天不辞辛苦地一次一次飞出巢去,捉来小虫子,含辛茹苦地哺育它们,直到小杜鹃会飞,会捉小虫子,最终离巢了,夫妻俩才算尽完自己的义务。它们哪里知道,自己其实是在给狡猾的杜鹃尽义务呢!
并不是一只杜鹃这样,所有的杜鹃都从不抚养子女。而每一只杜鹃也都是寄生在别的鸟巢里长大的。它们的养父养母,也许是斑鸠,也许是椋鸟,或其他的什么鸟。
这种寄生的习俗不是后天学来的,似乎杜鹃一出生就具备这种天赋,并一代一代继承下来。杜鹃的雏鸟天资聪颖,几乎不用学习就具备生存本领。它们知道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灭掉养父母的亲儿亲女,怎样驱使体弱的养父母疲于奔命地觅食,以及将来怎样偷巢寄生等。它们的这些伎俩几乎早都印刻在DNA中了。
就是在迁徙的季节,杜鹃无需有经验的成鸟带领,也能找到自己的第二故乡——远在数千公里以外的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的越冬地。当然,其他鸟类是不会有这个本领的。杜鹃被许多人称为布谷鸟。
大鸨跳探戈
路边长着铃铛刺。我走上前摇晃它,叮叮咚咚——铃铛刺的乐声唤来了一只大鸨。先前,还不知它在哪里玩耍。也许,它刚刚归巢,准备安睡,是我的淘气惊扰了它吧。
哦,哦。它决不吝啬。决不。它慷慨大度,走进了我视野中的画布。并且,开始了有意思的表演。
瞧吧。它从一大团草丛里探出脑袋,向我这边半遮半掩张望。然后,它点着步子,蹑手蹑脚地朝我走过来啦。当它一点一点靠近时,我激动地几乎颤抖起来,屏住呼吸。这是个好奇的家伙,喜欢探秘。不过也许,它听到了吵闹声,这声音扰乱了它宁静的生活,它有点恼火了,想来探个究竟。
当它的整个身体一露出来,我就为它的勇敢和优雅发出叹息。它通体沙褐色,两只细长的脚轻巧灵活,强健有力,富有节奏地向前划动。那简直就是船上一副好用的桨,正在拨舟荡漾呢。它们可是草地上的奔走能手。
最抢眼的是它的头,高高地昂着,细长优雅的脖颈向天空举起,像是在跳探戈。又一只大鸨出现了。这是个急性子。它飞快地弹跳着,一下,又一下。像一个毛毛球突然从灌丛里滚过来。路上,腾起一层淡淡的薄薄的烟尘。
后一个追上了前一个,两个机灵的家伙并肩站在小路中央,大摇大摆,向我这个不速之客露出询问的表情:“喂,你,太没礼貌了吧,也不打个招呼。”
是啊,大概两个家伙正在草丛里谈情说爱呢。它们发情时最为美妙,雄鸟的尾巴翘到背上,双翅张开如巨大的蔷薇花。
它们停留一会儿,毫不犹豫地展开翅膀,在空中画着美丽的弧线,相互低语着,向着高远的云层飞去。天边有一溜儿泛起的波浪。现在,它们在波浪里戏水呢,把我撇在一边,不问不管,任我傻乎乎地愣在那里。
是的,在它们眼里,我是落日前的唯一观众。它们要极尽所能,展露自己非凡的表演才华。
一个下午
一只大鸟正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那对黑色的大翅膀看起来很威风,让人有些羡慕,也有些害怕。它刚刚落定,只停了稍稍一会儿,又毫不犹豫地飞走了。我的眼睛跟着它大大的黑翅膀飞啊飞。它飞到对面一座矮山上,站住了,大翅膀收起来了。真好笑,这鸟一旦收起翅膀,看起来小多了,好像先前是鹰,现在摇身一变,成了麻雀。我偷偷地笑,看来鸟儿的翅膀是它耍大牌的武器啦。
我和巴音斯克朗每人腋下夹了一根大柴火,没走几步,他叫起来,看,鸟儿抓了一只蛇!我有些怀疑,是蛇吗?我说。他向我比画着,这样这样长长的,在嘴边吊着,一甩一甩的。我向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大鸟早藏到树林里了。嘎,嘎。鸟的叫声有一下没一下地,隐遁在树林里。
我和巴音斯克朗走到大鸟停过的地方,那里有一滩湿漉漉的东西,看起来很像尿迹。哈哈,鸟儿在这儿撒尿了,它撒尿了。巴音斯克朗觉得很可笑,用嘲笑的口气说,它刚才在这儿抓了一条蛇,吃蛇的鸟。我盯住尿迹仔细看,好像要找出这只鸟和一只蛇搏斗的痕迹。
前面有一棵松树,上面缀着一只独独的松果,像个棒棒糖,黑乎乎的,椭圆形,挂在树尖上。巴音斯克朗捡起一块石头,朝松果悬挂的天空投过去,可他的力气太小,只投了一半高,离松果还远着呢,我嘿嘿直笑。见我笑,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捡起一根木棍,朝天空够啊够的,又差老远。他害羞地朝我看了一眼,把木棍递给我,那意思是说,哎,我太矮啦,还是你来吧。一下,两下,三下,黑松果真滚下来了。啧啧,它也真够倒霉的,看看吧,别的松果还好好地长着,这一只呢,就被我俩给弄夭折了。巴音斯克朗捡起松果看了看,递给我,我也看了看,上面沾着一层油,蜜一样,黏糊糊的。怎么会长这么大呢,看着这个胖胖的松果,我觉得好奇,咕哝了一句。太阳晒啊晒啊,它就长这么大了呀,他说。我一想,是啊,太阳晒啊晒啊,它就长大了。巴音斯克朗真是聪明啊。我再看一看,好多松果,还没来得及变黑,还是肉色的,像个小毛毛虫,挂在树上。这些毛毛虫一个紧挨一个,把松树枝都压得弯下了腰。
我们扛着柴火往下走,巴音斯克朗一直举着这颗松果,难道在小孩子心里,这是一个珍宝吗?看,看,它不掉下来。这支松果牢牢地粘在巴音斯克朗的小手上,他用一只手拍着另一只手。啪,啪。松果还是没掉下来。我看他玩这个游戏,也是那样开心。
我问他,你看到松鼠了吗?他就盯住一棵树仔细瞅,这边那边瞅。看到了——看到了。他尖叫。可等我抬头时,松鼠又藏起来了。巴音斯克朗学松鼠的叫声给我听,叽,咯叽。嘘——我嘬起嘴巴,让他住嘴,别吵闹了,他立刻闭了嘴。我们站在一棵粗大的松树下,将脖子仰得老高老高,想找一只淘气的小松鼠,可直到我们的脖子累了,松鼠也没有从它躲藏的树枝后露出头来。嗯,松鼠肯定看到我们了,他不想让我们看到它。巴音斯克朗说。你不要着急,我以后一定带你来看它。
一片蓝色长布条在一棵老树的腰上飘来飘去。那个是哈达吗?不是,是吓唬蚂蚁的。蚂蚁?我有些怀疑。可巴音斯克朗很肯定地说,就是啊。树蚂蚁,你见过吗?有这么大呢,他比画了一下,我拿眼睛量了量,他说的树蚂蚁有五厘米长。什么颜色?有黑和红。他说,很厉害的。那个蓝布就是要把树蚂蚁吓走。我还是没搞清树蚂蚁的事情。又问一遍,他又是比画又是讲解的,最终我还是没弄懂。可我相信巴音斯克朗说的是真的。
这里有好多蜗牛呢。
那我们找吧。
巴音斯克朗朝一个窝里看了看说,太晚了,我明天给你找。我说好吧好吧。
我一回头,巴音斯克朗不见了。山顶上没有,树后面也不见。我有些担心,想他是不是从陡坡上滑下去了。正着急,一颗瘦瘦的小脑袋从一棵枯树后面露出来,冲我喊叫,你来,你来看啊,蜗牛。蜗——牛。我朝绿草地跑过去。啊,果真是蜗牛,小小的一个黑脑袋,四只黑触角,两只长,两只短,透明的软身子,在贝壳里扭啊扭的。
你看,它咋爬的?太难看了。
我细细一看,真的很难看,它先把头缩进壳里,蠕来蠕去,慢腾腾的,好不容易头出来了,身子也跟着拉出来好大一截子。
河中水鸟
晚风起处碧草萧萧。竹排愈前行,也愈接近河心,接近深邃,接近绿荫。那里有一个家园,是水鸟的家园。
最先被我们吵醒的是一群野鸭子。不过,也许它们还没有入睡呢!当我们的竹排随着桨声,在河面划出一道宽宽的波痕时,额尔齐斯河就裂开了一条口子。离这条口子一米处,是一片茂密的灌丛,八只或者九只野鸭神秘地从灌丛底下钻出来了。抱歉,一定是我们的竹排拨弄出的水声,或者是我们吵吵闹闹的声音,打扰了这个野鸭家族宁静的晚宴。
看吧,多么和睦安详的一个大家庭!爸爸在前,充当前哨。妈妈在后,斩断险情。中间是6个走路还不稳当的小家伙。我们突然到来,一定把小家伙吓坏了。其中一个呆头呆脑的,差一点撞到我们的竹排上。妈妈急坏了,咕咕咕,一路游追过来,护送孩子远离“危险”的境地。好在,这个家庭很快就看清了局势,认为危险不会降临,便索性在我们竹排前方排起“一”字队伍,在河面列队做操。
一只鹰飞来,它可不像一群野鸭那样乖巧文静。鹰生来就是力量的象征。
它那尖厉的啸鸣突然响起。当啸鸣一声紧接一声时,它凌空翱翔掠过高空,黑色的巨大的剪影在河面上晃动!很快地,树尖在晃动!似乎,近处的山峰也跟着晃动。
鸬鹚。没错,我看到了鸬鹚。那是一个庞大的群体,足有百余只。看起来,它们正在集会。它们久久地站立,张翅晾翼。竹排渐近。鸬鹚接到命令似的,一律颈足伸展,列着纵队,掠过水面。
赤麻鸭可是游泳健将。它的机警犹如一名少将!也许它们过早地觉察到了异样的声音。我看到有两只向我们的竹排伸颈惊叫,发出警戒的信号。当我们临近时,它们的惊叫声不绝于耳,且群体急促起飞。但它们飞姿从容,不慌张,不乱阵,像是有意向我们展示队列。
额尔齐斯河漂流,观鸟,当是最大的收益。竹排所经之处,惊鸟飞起,群鸥集翔,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