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自然别惊动鸟儿(野生灵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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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六月(3)

冒失鬼

我在城郊的乡间小路上低头走着,想心事。叽叽呖呖——叽叽呖呖,一阵欢快的轻声细语传到我的耳鼓。我循声仔细聆听,亲密的交谈来自空中。一对燕子,身体贴得近近的,比翼齐飞。那对翅膀热烈地抖动着,又快又轻盈。一只孤燕呼啦一下,冷不丁横冲过来,从它们中间飞速掠过,冲散了它俩。孤燕却头也不回,连声抱歉也没有,自顾自飞走了。

从举止看,孤燕是个冒失鬼。这会儿它一门心思想着未来伴侣的事。另有可能,它的追求遭到拒绝,羞愧难当,正急于逃跑呢。所以,满腹心事,竟莽莽撞撞一头撞到了人家身上。它飞得很高,和蓝天融到一起。它到那里寻求安慰去了。说起来,它还是幸运的。它受了委屈有无垠的天空借以慰藉,而一个人呢?蜗居狭小的楼阁怨气难消。

目送了燕子的倩影,我一回头,不得了啦,西边的天空“着火”了。好大的火。先开始只有几束火苗,微红微红地跳跃着。那火苗越烧越烈,每一个火苗的跳跃都引发更多火苗的燃烧,好像有一堆干柴,突然失火了,火势蔓延起来,无法控制。火焰冲得老高,拼命舔着天空,红得吓人。烈火在滚动,滚动。红,在加深,加深。终于,好像干柴燃成了灰烬,火红变成了紫黑,紫黑慢慢淡下来,淡下来。最后只剩下丝丝缕缕的烟渍。

一只蜥蜴

一条河从森林中穿过。银色水面平平静静,亮光点点,显得这片白桦林更加寂静。毫无疑问,这片林子只我一人,太静了,我几乎听到两只蚂蚁吵架的声音。我走走,停停,眼睛在天上地下搜寻。

一只蜥蜴从一棵矮灌丛里钻出来,又急慌慌从我脚下跑过去,只是一闪而过。近似于飞一样。是不是我把它惊吓住了?

它的身体浅绿,上面有一些麻灰色的小逗点,体长有二十厘米,这是一只大家伙。没过片刻,它又跑出来了,就在我眼皮底下,好像刚才太匆忙,没有看清我是谁,现在专门端详一下。

我轻轻地蹲下,我们相互打量。它的神态很安祥,就那么趴着,一动不动,看着我的眼睛。我问候它,喂,你好。它的眼神像一个儿童,天真温柔。它朝前跑一小步,停下,看看我。再跑一跑,似乎不是为了赶路,只想和我玩耍。你看它,悠悠闲闲的,活像一个快乐安然的小精灵。

我干脆坐在草地上,和它玩个够。唉,只是夕阳眼看就要落山了,林中渐渐暗下来,那边又有人呼叫。只好恋恋不舍,起身离开。我倒退着一步一步走,眼睛还留在它的身上,实在不忍把这个可爱的玩伴独独扔下。而它也一步一步向我跟来。

这个蜥蜴大胆又顽皮。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它的模样。每一次,它总是出其不意跳到我的大脑里,我就把那一幕又怀想一遍,想着想着,自己悄悄地笑。

交谊舞会

森林脚下,铺着密密的短草,上面挂满新鲜的露水,白亮亮的,晃人的眼。我沿弯弯曲曲的小路,钻进密林。浓重的湿气淹没了我,氤氤氲氲。还荡着一层蓝烟——潮湿裹着蓝烟。我踏着千年万年的腐叶,在蓝烟里恍惚地走,走。快乐如潮水般上涨。

一只蚂蚁悄悄爬上我的裤腿,上上下下游动。它在丈量什么呢?我不敢惊动它小小的身体,任凭它游走,只低头看它劳碌。可我一低头就惊住了!蚂蚁占领的何止是裤脚一隅?它们密密麻麻,成群结队足足占领了森林的一大片领地。在腐叶上爬行,跳动,一个身体紧挨另一个身体。每一只蚂蚁都是动作敏捷,弹跳迅速。我简直分不清哪一只是哪一只,只看到一大片细密的小东西在移动,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一切都是无声的,寂静的,却充满动感的画面。音乐戛然而止,而它们却遵循惯性挥动舞姿。蚂蚁正在举行一场格外隆重的交谊舞会。我的身体是不动的,可我的心早已飞向舞会,和蚂蚁们一起翩翩起舞了。

太奇了!它们到底在干什么?我搞不清楚蚂蚁的心思。它们展示给我的,是一个恒心,是一个惊叹号。是遥远的未知。

再走一走,我就愣住了。一个巨大的高高隆起的堆状物矗立着,简直就是一座小山峰。无数蚂蚁在这个山峰上面爬来爬去,滚来滚去。它们形成一个庞大的仪仗队。不慌不忙,井然有序。它们体表黑色,体形挺大,一个一个胖墩墩的。它们的工作看起来永无休止。

这是蚁丘。不是一个,是一大片。一座连着一座,散布在一棵落叶松粗壮的根部,像一个古城。

蚁丘是由林间细碎的枯枝败叶堆积而成,上面有无数个小孔。但显然,这些枯枝又被蚂蚁进行了细致的加工,犹如木匠的锯末子。我在四周转了转,发现距其百米内,松枝被它们捡拾得一干二净。

我们拿来皮尺量了量,最大的一座蚁丘高一点四五米,直径近三米。

“垒起这样一个巨大的蚁丘,需要多少年?”我问。

“至少要十几年呢。”一个图瓦人说。

十几年修建一个如此大的蚁丘,这需要怎样的毅力和恒心呢?这不是一只蚂蚁的力量所能完成的,众蚂蚁一起完成了这个漂亮的杰作。

蚂蚁的这一德行,我看值得人类敬仰。

这个蚁丘既是它们的家也是它们繁衍和哺育幼蚁的巢穴,里面可以产生真菌,用来喂食小蚂蚁。

野鸽子

天空铺了一层薄云。我坐在河边一棵老树下,背靠大树读《李叔同说佛》。河水哗哗,哗哗——发出很大的响声,如洪钟一般,撞击我的耳膜。

半小时后,乌云堆积,头顶黑压压一片,地面也是大片大片的黑影子。只见远处两座山峰的空隙,留下一片S形的蓝天。豆大的雨点从黑云里开闸而下,打在草料库房的木窗上,嘭嘭地响。打在河面上,冒起大大圆圆的水泡。远处,隐约传来打雷声。

我推开草料房的门,进去躲雨。库房里垛着去年晒干的青草,地下有一堆一堆压碎的草,呛得人嗓子发干,忍不住要咳嗽。我爬上高高的草垛,趴在上面,从破旧不堪的窗户朝外看。

片刻工夫,泥墙上,窗户上,水流如注。山脉,杨树,在雨水中渐渐模糊起来,像覆了一层薄膜。草地在雨水的浇灌中更绿了,也似乎长高了许多。

下午六七点钟,雨一停,天空完全放晴。湛蓝湛蓝。夕阳明亮。雨后的云彩,从东到西,依次排列着蓝,绿,粉——它们缓缓移动,美妙,优雅。大地湿漉漉的,新鲜如初乳。一个小时后,天空只剩下深蓝和浅蓝两种冷色调,汽艇在这片蓝色海洋上游弋。点状和花朵状的白云镶嵌一圈,那是汽艇游过掀起的浪花。

一大群灰色野鸽子,在挂满水珠的草地上觅食,迈着碎步,咕咕,咕咕,那是一种喜悦的表达,很内敛。野鸽子悠闲从容,旁若无人。我走走停停,一点一点接近他们。我的举动丝毫影响不了它们进食的心情。我吹起响亮的口哨,像青蛙那样蹦跳着前进,它们这才哗啦一下,凌空飞起。它们翻飞时露出洁白的羽翼,简直就像白雪公主,圣洁高贵。我本想逗着玩,不料制造的动静太大,把它们赶跑了。望着它们螺旋桨一样上下旋转的圆身子,一路远去的咕咕声,我长叹一声。

蝴蝶聚会

河水高亢地欢唱,震动人的耳膜。这歌声不知疲倦,白日唱,晚上唱。它是大山的主旋律,一切鸟儿雀儿的低吟,在它的轰鸣声中,也变得微弱。

峡谷间,蝴蝶欢快地飞舞。它们追逐太阳,追逐花朵。追太阳的,围成一个圆圈,在光影里,旋转,喧哗。嘤嘤嗡嗡,嘤嘤嗡嗡。好像睡醒的婴儿,发出一种迎接黎明的呓语。无论哪一个人,听了这甜蜜的语言,都会陷入一种醉态,静止不动,竖起耳朵,寻找着美妙音符的源头。

这群会飞的花朵,正参加黎明前的聚会。看它们多顽皮吧,一会儿飞来一只白蝴蝶,一会儿飞来一只黄蝴蝶。直闹得人眼花缭乱。红的,黑的,蓝的,重重叠叠,大自然的服装设计师真是高明,独到,具有绝对的美感。

追逐花朵的蝴蝶,显得安静多了,这一个枝头上,是一对黑白色,那一个枝头上,是一对玫瑰色。它们静静伏在花枝上,翘起一对骄傲的翅膀,说悄悄话。

到了正午,突然间,整条峡谷就都是蝴蝶了。一两棵树干上,灌木的枝丫上,密匝匝的。谁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又飞到哪里去。唱歌的河流不知道,太阳也不知道。一定有一个蝴蝶王发出了邀请,它们才会突然之间到得这么齐。

我在草丛中奔跑,追蝴蝶。刚伸手去捉,它就极快地飞走了,像是有意逗你。哪里追得到呢。好在荒山僻野,只管寻一个自由自在。

佛法僧

车里放着好听的音乐。我侧过头,一轮红球悬挂在低空,美轮美奂。淡紫色渐渐加重,玫瑰色,酱色,将半个天空涂抹得辉煌灿烂,令人惊叹。

一股龙卷风在公路上旋转,离我们越来越近。眼看风圈到了我们眼前,它一个左转,扭动腰肢,从车旁窜了过去。

几乎在同时,唰——一个大影子在玻璃窗上晃了一下,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什么东西撞上去了,滚在路边。车缓缓减速,我急忙下车去看。几米远的地方,一只鸽子一样大的鸟,躺倒在路边。我的心一阵紧缩。我蹲下身,它琥珀般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它当场身亡。

那个妖魔般的风圈怎么恰恰裹挟着它撞上了我们?一个多么大的陷阱!一个不可阻挡的邪恶的力量。为什么它就没有躲过这一劫?

我双手把它托起来,它的身体还热乎乎的。多美的一只鸟啊!蓝色羽衣,使它镀上一层艳丽的光泽。它体长约三十厘米。它是佛法僧。

不远处的电线杆上,停着一只鸟,朝这边一个劲儿地张望。焦急地抖翅,来回扭转身体,左顾右盼。它急于要飞过来。它的羽衣、它的体长同死去的鸟一模一样。一目了然,它们是一对夫妻。这太残酷了,我又挨了重重一击。一只鸟死去了,它的伴侣陷入孤立无援的惨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