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昆仑秘道(王铁男徒步探险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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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桑株古道:穿越喀喇昆仑山的忧伤之路(1)

桑株古道是我们踏勘的第二条穿越喀喇昆仑山的古道,它在民间交往和近代军事史上发挥的作用远大于克里雅山口古道。1927年8月3日,德国西域探险家特林克勒从印度列城出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穿越了世界屋脊喀喇昆仑山,走过了漫长坎坷的无人区域,当他精疲力竭地翻过最后一座达坂——桑株达坂后,终于进入了塔里木绿洲,回到了人间。一年后,他又取道很少有人问津的克里阳古道穿越昆仑山,去喀喇昆仑山旅行。

特林克勒在他的《未完成的探险》一书中写道:“10天来,途中唯一遇上的是卵石和光秃秃的岩石,轰鸣的山溪和蓝色的冰川,这是一片残酷的土地,多么具有诱惑力啊!亚洲的忧伤之路的确如此。”几年来,特林克勒笔下的“穿越喀喇昆仑的忧伤之路”深深地吸引着我。经多次考察昆仑山玉石之路和喀喇昆仑山的冰峰雪岭,2008年成功穿越克里雅山口古道后,同年冬季,我带领伙伴们沿着特林克勒的足迹第一次进入了桑株古道,最后齐腰深的积雪和零下40摄氏度的严寒迫使探险队在桑株达坂下折返。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收集掌握了必要的信息。2009年7月28日,我率探险队再次进入桑株古道。经过连续4天的跋涉,当我们站在海拔5050米的桑株达坂,眺望一望无际的高山雪岭,我也终于体会到特林克勒对喀喇昆仑之路描述的含义,也真正理解了为什么古往今来人们会不辞辛苦地往返于如此艰险的旅途。

进入塔里木绿洲的第一村

桑株古道也称为喀喇昆仑之路,它位于亚洲的中心地带,从新疆南部的皮山县桑株乡出发,穿越世界最高的山脉,到达印度的列城,构成了印度和中亚之间的桥梁。在西方探险家进入西域时,昆仑山地区人烟稀少,离皮山县30多公里的桑株乡所辖的地域成了昆仑山脚下、塔里木边缘的小绿洲。一个世纪过去了,桑株乡已不再是特林克勒笔下的小绿洲,而成了一个拥有5000多人的乡村。随着人数的增长,绿洲又向昆仑山浅山地带延伸。1984年皮山县政府又在桑株乡以南20公里的山区建立了康克尔柯尔克孜民族乡,从此,康克尔乡也就成了从印度沿桑株古道进入塔里木绿洲的第一村。

康克尔乡是皮山县人口最少的乡村,它管辖康克尔村、乌拉其村和色日克尔村,总人数不足1800人,其中柯尔克孜族占43%,维吾尔族占54%,但从与桑株乡相隔的康克尔村到昆仑山与喀喇昆仑山接壤的三十里营房(色日克尔村所在地),横亘100多公里,使康克尔乡成为全县名副其实的地域最大的乡村。

此次桑株古道探险考察得到了《户外探险》杂志的资助,出发前几天由KAILAS赞助的帐篷和T恤衫也到了,参加这次活动的4名内地队员早已定好了打折机票。7月21日,我和乌鲁木齐登山探险协会副主席马玉山、秘书长甄晨光带领山东队员老张、上海队员陈建锋、河南队员田慧、珠海队员瓜子、北京队员郑燕和新疆队员高凌,驾两部越野车离开了乌鲁木齐,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于第二天到达了1500公里外的南疆重镇和田市。

7月23日,我们3个领队一大早就驱车行驶240公里来到了皮山县,在县旅游局的帮助下,我们来到了康克尔乡,这也是进入昆仑山的最后驿站。在这里请到了一年前曾为我们服务过的柯尔克孜族驮工依明和托乎提木萨。

7月24日,我的两位维吾尔族朋友驾车把其余队员送到了康克尔乡。由于县旅游局事先给乡里打了招呼,乡政法委阿书记把我们安排在乌拉其村村委会,并派了几个民兵负责我们的安全。乌拉其村就在康克尔乡政府所在地,村委会的条件虽然简陋,但在这个闭塞的小村子里这已是条件最好的地方了。

康克尔乡是和田地区的贫困乡,人均年收入不足2000元,村民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于牧业和林果业。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气候条件,自古以来这里的杏子就以个头大、肉厚、香甜而出名。我们到达时正是杏子成熟的季节,房前屋后,山坡谷底随处可见硕果累累的杏树。在村舍东侧的河床上,丰收的人们在忙碌着,他们把一筐筐杏子铺在阳光充沛的河谷中;傍晚,炊烟袅袅升起的河谷中,成片金黄色的杏干和银色的桑株河在夕阳的辉映下呈现出一派自然和谐的景象。

康克尔乡是昆仑山脚下的世外桃源,不仅景色优美,人们也很淳朴好客。在驮工托乎提木萨家,他的妻子为我们做了一顿香喷喷的柯尔克孜抓饭。他们把我们当成贵客,还特意请来了村里德高望重的几位老人作陪。托乎提木萨有3个孩子,大儿子在克拉玛依市上中学,家里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儿子和6岁的小女儿。我们特意为孩子们带来了漂亮的衣物和学习用具。从来没有离开村子的小姑娘穿着我们带去的连衣裙开心极了,蹦蹦跳跳地进出果园,给我们端来了一盘盘黄里透红的大杏子。

探险队在康克尔乡的一天过得十分愉快。村子里充满了安静祥和的气氛,河滩上偶有妇女们带着女儿们在晾晒杏干,沿途遇上的乡人为我们热情地指点着道路,空山鸟语,和谐美丽的气氛使我们的心情完全放松了下来。

穿越桑株峡谷的古栈道

康克尔乡的牧民世代生活在大山之中,很少与外界交往,几乎不懂汉语。我们的驮工也不例外,和他们交流只能用简单的维吾尔语单词和手势。好在新疆政府大力推广“双语”(汉语和维吾尔语)教育,很多孩子都能和我们进行较为流畅的汉语交流。托乎提木萨的小儿子也成了我们的翻译。鉴于驮工队长依明反复强调栈道破损不堪、河水太大、桑株达坂冰雪等困难,最终我们租用了8头毛驴,驮工也由原定的2人增加到4人。

7月25日一大早,村委会门前聚满了送行的人,人群的喧哗声和毛驴的嘶叫声交织在一起。几只膘肥体壮的毛驴打斗在一起,使得不大的场地尘土飞扬,我们也顾不上欣赏这热闹的场面,急忙清点物资捆绑行李。前日到达村委会的时候,忙乱中重要的清油没有卸下车来,好在出发前及时发现,并进行了补充,直到11点队伍才离开了村委会。

出于好奇和兴奋,有的队员骑上了毛驴,一路狂奔,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村子最南边的桑株岩画所在地。桑株岩画刻在一处不高的花岗岩山体下面,其面积虽说只有1~2平方米,但它却是昆仑山区相当著名的岩画。岩画内容涉及放牧、狩猎、星辰等,是昆仑山区先民们的生活写照,据考证此岩画少说也有两三千年的历史。值得一提的是,直到1927年德国探险家特林克勒路过此地时,才将桑株岩画公布于世。

对昆仑山而言,一年只有两季,每年的10月大雪封山直到来年的5月都是冬季,夏季才是古道开通的季节。但7~8月由于受塔克拉玛干沙漠气候的影响和强烈的紫外线照射,山区的气温急剧升高,融化的冰雪形成无数小溪汇入桑株河。每到傍晚,清澈的桑株河就变得异常浑浊,水势陡然变大,汹涌的河水裹着泥土和卵石咆哮而下,犹如万马奔腾,势不可挡。在此后的行程中,由于我们一直沿河谷上行,露营地也都扎建在河边,那巨大的水声确实使人难以入眠。

正午时分,当头的烈日洒向贫瘠的昆仑大地,河谷中没有一丝微风,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大家的激动和兴奋渐渐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闷的脚步声和淋漓的汗水。河谷越来越窄,水声越来越大,湍急的河水沿着河谷东侧的峭壁顺势而下。在离河道几十米高的峭壁上,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依稀可辨,这便是穿越河谷人工开凿的栈道。这条栈道起于何时?何人开凿?我们无从知晓,在史书上也找不到任何记载。但从栈道上岩石磨砺的程度上看,这条栈道至少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不论是远古的先民,还是早年的商旅,栈道是他们赖以生存和去往西藏地区和印度的必经之路。

历经千百年的风雨侵蚀,栈道已残破不堪,许多塌方断裂的路段是用红柳和石块修复起来的,人走在上面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在我看来,有些路段毛驴根本无法通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从毛驴身上取下了装有团队经费、照相机和摄像机的背包,以防老驴失足,带着这些东西坠入汹涌的桑株河里。当队员们在相互保护下通过了第一段栈道之后,我们目睹了毛驴过栈道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栈道是依着地形山势而开凿的,驮着沉重行李的毛驴根本无法靠自身的力量爬上陡峭的栈道,往往是4个驮工照顾一头驴,又是牵,又是推,加上用棍棒使劲地敲打,强行让毛驴通过。站在不远处的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毛驴颤抖的四肢,驴蹄的铁掌与岩石剧烈的碰撞发出的响声紧紧揪着我们每个人的心。一头驮着三个大包的毛驴终于坚持不住了,卧在了一处狭窄陡峭的栈道上,一条前腿卡在了石缝中。驮工用木棍使劲敲打毛驴的脖子,拼命挣扎的毛驴后腿突然踏空,身体险些掉入悬崖!原本心提到喉咙眼上的我们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好在同行的驮工及时地拉住了毛驴的缰绳,连拉带拽地把毛驴拉了回来。

我真佩服昆仑山区的毛驴,它不但具有极强的耐力、高海拔的适应性和生存本能,像这样残缺的栈道,骆驼和马匹是根本无法通过的。陷入绝境的毛驴,在驮工们的努力下终于脱离了险境,但有一头驴后腿的关节处被岩石划开近10公分的口子,鲜血直流,我们赶紧拿出了绷带为它包扎伤口。

夜访老王的“家”

第一天的行军艰难而漫长,大家的体力损耗都非常大,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到达了地图上标有阿喀孜的地方。这里有个简易的铁索桥,过了桥在河西岸的高地上有一户人家,这也是我2008年冬季考察时住过的人家。河东岸有一个破旧的羊圈和两间干打垒的房子,房子周围没有树,只是在夏季有依明的两个亲戚在此放牧。正是由于这种关系,依明执意要把营地扎在河东。

晚饭后,河水暴涨起来,浑浊的河水震耳欲聋。山里的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马玉山、高凌和郑燕顾不上一天跋涉25公里的劳累,点亮头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河西岸走去。

还记得一年前的冬天,我和马玉山、高凌到达此地时已是饥寒交迫,朴实善良的主人把我们让进了屋。在昏暗的油灯下,女主人默默地往火炉中添着柴火,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女孩静静地依偎在她的身边。这一场景对生活在昆仑山深处的人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可它对我视觉和心灵的冲击是令人难以忘怀的。那破旧的屋舍、可爱的孩子、朴实的女人、温暖的火光,每每想起,既温暖又心酸。不知是为了还愿,还是为了寻求一份心灵的宁静,在准备这次探险物资的同时,我和伙伴们为这个孩子买了漂亮的衣服、会说话的洋娃娃和营地灯。露营时,一年前和我一起路经这里的马玉山开起了我的玩笑:“老王这次可以顺路回家看看孩子了。”逗乐的话越说越离谱,说得多了,使得第一次参加户外活动的田慧还信以为真,以为老王是个处处留情、连个乡下女人都不放过的大坏蛋,一度对我还产生了误解。

其实,傍晚时分当我们的队伍还在河东岸行进时,对岸的女主人就看到了我们,她坚信这些人就是去年在她家住过的人,一定会来看她的。所以,当漆黑的夜里,我们再次走进她家时,她早已在家门口恭候了。突然的重逢使她显得格外高兴,她用那双粗糙有力的手拍打着我的肩膀,一个劲重复着“牙克西”(维吾尔语“好”的意思)。从生硬的交谈中我们得知,这位一脸风霜、如同50岁老妇人般的女主人今年也不过30岁。她不到20岁就嫁到了乌拉其村,绝大部分时间就生活在昆仑山深处。为了生活,她的男人常年在100余公里外的三十里营房附近放羊。而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她再也没有走出过昆仑山,母女俩相依为命,孤零零地守候着大山深处的家。

当我们走进房间时惊讶地发现,在黑暗中,小女孩不停地摇着一个吊床,原来女主人今年又生了第二个女孩。小女孩也长高了许多,看上去应该也有3岁多了。我给她穿上了新毛衣,高凌摆弄着洋娃娃逗着她,大家都怀着怜惜的心情,渴望能给她带去一点点快乐,但小女孩始终面无表情,直到我们离开时也没听到她说一句话。这也许是小女孩生在昆仑山深处,长期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母亲每天都在辛苦地劳作,孤独的孩子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一个人默默度过的,她的语言功能肯定不能被及时地开发,而长期缺乏营养的生活,也没能让她正常发育。大家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气氛也逐渐黯淡了许多,眼泪始终在我的眼眶中打着转。在返回营地的路上大家都很沉默。我们多想看到孩子的一个笑脸啊!多希望我们的到来,能让她开心一点,我们送她的新衣服和新玩具能让她像别的孩子那样绽放出美丽的笑容。如果她能说句话该有多好呀,哪怕是像洋娃娃发出一点响声也是对我们的一种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