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今年的夏天一晃而过。九月,晴空万里,阳光明媚。农忙后的田野一片宁静,山脚下已被收割的一堆一堆的麦草突兀地堆在田间地头。牛羊正在麦茬地里懒洋洋地走动。广阔的天地间不时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一群群麻雀犹如云朵,忽而从农田升向天空,接着又像雪花一样落在麦场上。已经长得很高的蒿草丛里不时传来蟋蟀的叫声。秋高气爽,炎热的夏季已经过去……
伊斯拉皮勒一直忙忙活活的,竟然不知这个夏天是怎样过去的。今年夏季连续十五天的阴雨几乎将该村变成了一片废墟,许多人家的房子都被淋裂,雨水还淋毁了八户人家的房子,并造成一人死亡。这是在布拉克萨依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灾害,也让伊斯拉皮勒一度陷入了恐慌之中。然而,那一片惨景也给了他力量和勇气。在失望、担忧、艰辛中度过的这个夏季的每一天,最终也为布拉克萨依带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现在,他们终于摆脱了贫穷的命运。
伊斯拉皮勒在返回布拉克萨依的途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这些事。今天他带着父亲所在单位的近三十名退休干部职工正向布拉克萨依的旅游景点驶去。旅游景点正式运营已经十几天。最早,祖农阿吉先带着数批城里人到这里旅游度假。因为宣传广泛有力,旅游者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向这个旅游景点,布拉克萨依的声誉也从此传向了四方。有时双休日竟然客座爆满,没有空位。
伊斯拉皮勒负责社会招商引资的工作,为此两天前他就到县上与各机关单位和部门联系,介绍了旅游景点。今天,父亲阿西尔和他所在单位的一批退休干部职工就是第一批客人。伊斯拉皮勒坐在父亲旁边,正在向父亲讲述布拉克萨依这两年发生的变化。
“我很敬佩布拉克萨依的农民们。”他回忆这两年的亲身经历后说,“他们习惯了这种艰辛的生活,实际上他们也没有过高的要求,总是乐天知命。刚到布拉克萨依时,见到他们的生活环境和他们所过的日子,我感到很震惊,当时我都没有信心改变该村的落后面貌。加之去年的干旱,农业欠收,农民过冬非常艰辛,今年夏季又遭受了雨灾,许多人家的房屋倒塌了,雪上加霜。然而,尽管他们身处逆境,却没有丝毫的怨言,即使将自己所有的家舍或值钱的东西全部卖掉,也鼓足勇气参加了抗震安居房的建设,投入了修路和开发旅游区的劳动。我们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即使他们自己正挨饿,如果你到了他们的家里,他们也会把备用的馕拿给你吃,为你烧茶。我想,正是这些农民养育了我们,而他们自己却过得很贫穷,他们付出了心血的代价而得不到回报。我越想越感到很不公平……”
阿西尔深沉地瞅了一眼儿子。生长在农民家庭,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的这位老人听了儿子的话,不禁也想起了过去。“是的,农民兄弟们就是这样的憨厚、诚实、易于满足。就以布拉克萨依人为例,直到去年他们还仍然生活在煤油灯下,一直没有电灯的照明;他们辛辛苦苦干一年,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没有其他收入,即使如此,他们也心满意足。我曾多次带工作组在这里蹲点。当时我们也向他们许下了很多的承诺,然而这些承诺最终还是成为了一句空话,农民兄弟们似乎也习惯了我们的这种承诺。现在看来,这个伊斯拉皮勒确实办了一些实事。”
车子开到了布拉克萨依,伊斯拉皮勒向父亲介绍了新村建设。见到一排排一砖到顶的整齐、漂亮的农舍,阿西尔感慨万分,不禁激动起来。
“今年除了修建这些住房以外,还修建了这所学校。”伊斯拉皮勒指着新建的校园说,“县上为这所学校的建设也给予了很大的帮助。从此孩子们也结束了走远路、住危房上学的历史。明年还准备在这里修建村委会办公室和文化娱乐中心,县里有好多单位准备出资帮助我们。”
“文化娱乐中心是干什么的?”
“在文化娱乐中心里有图书馆和娱乐场所。农闲时,农民可以在这里参加有关农业技术的培训班,接受实用技术的培训。”
“现在还有人打扑克吗?”
“现在他们几乎没有时间打扑克了。老牌迷依来克大叔是旅游景点的门卫,苏木大叔则在水磨坊……”
“你是说买苏木·塔兰吧?”阿西尔问,“他的水磨坊现在还在吗?”
“在。祖农阿吉出资重修了水磨坊。凡是来这里旅游度假的人们没有不到水磨坊参观的。他老人家还经常问起您呢!”
“走!先带我到他那儿去!”
伊斯拉皮勒将父亲领到了旅游景点。挂着“欢迎”横幅的装饰漂亮、美观的大门前,身着保安制服的依来克正在指挥来往的车辆,他神态是那样的严肃,那样的忙碌,穿在他身上的制服与他瘦小的身躯很不相配。
“依来克大叔,你忙啊?”伊斯拉皮勒望着他笑着问。
“好像城里人都散了窝儿,不知为什么今天他们是蜂拥而来啊!”依来克说着,突然发现坐在伊斯拉皮勒身边的阿西尔,非常惊讶:“哎呀呀!这不是阿西尔吗?”他伸出手说,“怎么样老兄?你可没有忘记我们吧?你是不是认不出自己的老家了?瞧,变化可大了!”
“我呀,既没有认出布拉克萨依,也没有认出你来。”阿西尔笑着说,“祝贺你有了新的工作!”
“嗯,你是说我做的这件事吧?”他扶了一下戴在头上显然过大的大盖帽,“还不是祖农阿吉让我帮他管理一下嘛!你也许不认识我们的祖农阿吉?他是我的近亲啊!他在城里有一家很大的公司,是个大巴依,他投资承包了这个旅游景点。上次他对我说,‘我没有时间管理这里,你先帮我管理着。’加上在这里工作的也是一些缺乏经验的年轻人,所以我就在这里忙活了……”
听了他的话,伊斯拉皮勒不禁暗暗笑了一声。
“你的儿子们都在做什么?都成家了吗?”
“唉呀,别提他们了。”依来克挥动着手臂说,“那些该死的东西一个比一个窝囊,没有一个学我的样儿……”
话音未落,一辆面包车忽然停下,停在了大门前。依来克也顾不上伊斯拉皮勒他们了,便朝车前奔去:“哎,停在这边!”他向司机挥动着手臂大声喊叫。阿西尔望着他不禁笑了起来:“瞧,他更牛了……”
他们在旅游区里漫步,然后朝水磨坊方向走去。树林中的圆顶毡房和凉棚下都坐满了人,到处是娱乐休闲的人们,喝得已经有三分醉意的人们正在引吭高歌。身穿整齐工装的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忙忙碌碌,正在为客人端饭菜和饮料。
“随着旅游景点的开张,布拉克萨依的年轻人也有事可做了。”伊斯拉皮勒指着他们,对父亲说,“目前已有近二十名年轻人在这里工作。”
“他们的月薪是多少?”
“三百元,奖金另算。祖农阿吉打算明年还要扩建旅游区。如果扩建成了,就能安排全村的年轻人就业。”
“真是办了一件大好事。”阿西尔满意地说,“仅这个旅游区就能养活布拉克萨依人……”
他们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水磨坊。水磨坊里面有一群人,好像都是从内地来的游客。买苏木·塔兰正在通过翻译向他们介绍水磨坊的历史和构造。客人们饶有兴致地看这看那,纷纷在水磨坊前照相留念。一位秃顶的游客拉着买苏木·塔兰笑眯眯地与他合影……过了一阵儿,旅游团离开了这里,在送他们走的时候,买苏木·塔兰突然发现伊斯拉皮勒和阿西尔站在门前正在望着他笑。他眼笑眉展,十分高兴地迎了上来。
“哎,老兄,是你啊!你还好吗?”买苏木·塔兰紧紧拥抱着阿西尔,“你还能到布拉克萨依来啊!我常向伊斯拉皮勒问你的情况……家里都平安吗?”
买苏木·塔兰因为与老朋友的不期相见,心里充满了喜悦,向他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为了让两位老人倾心叙谈,伊斯拉皮勒找了个借口离开。
“县上检查学校的人要来。”他接完电话后说,“铁依普让我马上回去,你们先谈。”
“你忙你的吧!”阿西尔对儿子说,“我和买苏木在这里聊一会儿再过去……”
伊斯拉皮勒走后,买苏木·塔兰将老朋友领进了水磨坊旁边的一间屋里。小巧的屋里摆设得像办公室一样。阿西尔来到了桌子前,却一直站在那里读墙上的简介,并不时赞同地点着头。
“这也是布拉克萨依的历史啊!”他惊奇地说,“真了不起!你怎么想到了这些?”
“我哪能想到做这些事情呢?这都是祖农阿吉和伊斯拉皮勒他们办的事!”
“看来,来这里的人可不少啊!”
“是的,特别是从内地来的人,没有不到我这儿来的。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水磨坊是什么样的……”
“多亏你保住了水磨坊,老兄!”
“也差一点儿消失啊!”
“你与谢尔瓦娜私奔的时候,就住在这座水磨坊吧?”
“你还没忘啊?”买苏木·塔兰忽然脸色忧伤地说,“可怜的谢尔瓦娜先走了,是我害了她啊……”
“也不能这么说。”
“真的,是我害了她!”他伤心地叹了口气说,“当时,伊斯拉皮勒他们一再劝我:‘你的房子危险,不要再住了。’可我就是不听,最后造成了这个悲剧。我怎么那么固执舍不得那破房子啊?最终还是倒塌了……倘若可怜的谢尔瓦娜能看到今天,不知她会有多高兴啊!唉呀,未能享受到一丝生活的乐趣她就走了……”
两位老人坐在一起谈了很久,还回想起了自己的孩提时代。
“你今天可不能走!”买苏木·塔兰听说阿西尔傍晚就要返回时,语气坚决地说,“你这一走,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今天,你就住在我家,看看我的新房。答应我,我要宰羊宴请你。”
尽管阿西尔一再谢绝,但买苏木·塔兰始终不同意。
“现在我们的家境、生活好多了。”他说,“你那儿子是个了不起的小伙子,他不像你和我。当年,你曾多次来这里也没能改变这里的面貌,伊斯拉皮勒用两年的时间就改变了这里,你说是不是?”
“我们可不敢与现在的年轻人相比啊……”
“是我们这里有问题啊!”买苏木·塔兰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
他们边说边走,不知不觉来到了旅游区上面的高坡跟前。他们在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在这片高坡上赛跑、玩耍,冬季用自己制作的雪橇在这里滑冰。想到这些,阿西尔说: “买苏木,怎么样?我们再比试比试?”
“恐怕现在你会赢我的吧?”
“来,试一试?”
他们一步一步地爬上高坡,当走到半山腰时,两个人的步履都变得缓慢了。阿西尔实在走不动了便停了下来。最终还是买苏木·塔兰先爬上了坡顶。
“看上去你比我显得年轻,怎么上气不接下气啊?”买苏木·塔兰望着老朋友被阳光晒红的脸说。
“这都是不劳动的后果!”阿西尔说,“这城里人体力劳动少,缺少锻炼,比不得农民啊!”
夕阳缓缓而落,落在乌齐克里克山峰顶下,将最后的夕阳洒向了山脚下这片古老的村庄。从周围茂密旺盛的羽茅丛里散发着一种呛鼻、酸涩而又亲切的气味。山下的戈壁滩一直向被秋阳照射的旅游景点延伸,安扎在这里的圆顶毡房、帐篷,犹如天空的星星闪烁耀眼。从旅游景点开始蜿蜒伸展的柏油路一直连接着远方杨树连片的村庄。各种车辆络绎不绝,奔驰在柏油路上……
两位老朋友坐在坡上悠然自在地吸着莫合烟,静静地观赏这片迷人的景色。一缕淡淡的烟雾在村庄上空缭绕着。此时,他们望着连接着遥远过去的这片羽茅之地,怎么也舍不得离开……
2007年5月
巩留县 乌鲁木齐
(汉文根据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08年5月第1版第1次印刷版本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