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克斯医生
也谢谢你,玛丽安,谢谢你给了我这么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
我在第一章已就我的方法与正统精神疾病疗法之间的区别进行了阐释,同时也提到这种方法如今(1989年)已被世界各地的医生和临床专家们广泛接受和采纳。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奋斗了二十五年,其中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在孤独地坚持着自己的治疗方法。不知有多少次,神经性疾病患者向我抱怨说他们不被家人和朋友所理解,我就安慰他们,告诉他们从神经疾病中康复本来就像是一次孤独的长跑。在这里,我还要告诉他们,确立一种非正统的疗法也同样孤独。多年来,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女性中的唐吉诃德,甚至要与众多的同行交锋。尽管我从未怀疑过自己,但无疑我是孤独的。
因此,当发现自己的方法得到了纽约白平原医院医生们的理解与赞赏后,我感觉非常开心。
而这一成果的取得与白平原医院精神病主治医生、恐惧症门诊主任曼纽尔·赞恩医生的努力是分不开的。我与赞恩医生在七十年代中期初次相识,1977年我们俩还一同参加了在纽约举行的一个精神病医学大会。从那之后我们成了相当投缘的朋友,对彼此的工作也十分地欣赏。因此,当1983年返回澳大利亚时,我中途在美国停留并到白平原医院讲课也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另外,我的工作还得到了华盛顿乔治敦大学临床精神病学教授罗伯特·杜邦医生的赞赏。我初次遇见杜邦医生时,他还是美国恐惧症协会的主席,该协会一直致力于对焦虑症及恐惧症进行现代的分析并为其确立新型疗法。自1983年建立以来,该协会得到了长足的发展,目前美国各地的临床部门都得到了该协会的支持。
对于以上这两位精神病学专家,我深表感激。
赞恩医生
我是赞恩,本院恐惧症门诊部的主任……能再次见到威克斯医生对我来说是件难得的喜事。她让我想起1977年我们一起开会时的情景。在我的记忆中,她有着深遂的洞察力,然而她当时的发言却并未得到大部分与会者的认同,而我则至少能在那次会议上公开地对她做出积极的评价,我认为威克斯医生是我们这一领域的一位真正的前行者。
多年来,很多到我这儿来的人都会提起她,而这正是她的过人之处,我对威克斯医生的初次了解也是从一位病人那里开始的,那时我已经离开了内科,开始帮助残疾人进行机能恢复的工作,独立地从事精神病学方面的治疗。这位病人跟我提起了威克斯医生所著的一本书(我想是《神经性疾病的救星》),随后我就找来了这本书看,书中表现出来的人性以及威克斯医生对病人的看法让我惊叹不已并深为折服。
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作为一个受过精神分析训练的精神病医生,我意识到书中所表现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威克斯医生能从病人的角度出发看待问题,而不是像我们一样高高在上地给病人讲问题,她能认真地倾听病人的感受。我认识到这就是她这本书的非凡之处——她去理解病人。正因为如此,我的病人才会不断地跟我讲他们读过克莱尔·威克斯医生的书,而当我问他们感觉如何时他们会说:“我以前从不相信还会有人像我理解自己一样地理解我。”对于这一点,我本人也十分赞同。
我想,威克斯医生不远万里从澳大利亚来到这里与我们进行交谈,对我们来说实在是莫大的荣幸。无需多说,我只想利用这个机会对威克斯医生的到来表示欢迎,并请她畅所欲言。
威克斯医生
谢谢你,赞恩医生。当我第一次接到来这儿的邀请时,我还以为我只是要给一个十二、三人的小团体讲讲课并回答些问题而已,所以当时我不知深浅地回答说:“当然,我会去的。”然而在我抵达机场,见到我的朋友(她家在布朗克斯区,我和她住在一起)后,她首先让我看的就是刊登在报纸上的一则通告,上面说:“威克斯医生将发表演讲并回答问题。”我当时想:“天哪,我根本就没准备做演讲!”
你们知道,我是属于那种在演讲前要做些准备的人。还记得比利·格雷厄姆早年演讲时的一个故事吗?那次他为演讲进行了充分的准备,演讲词也背得滚瓜烂熟,可演讲那天来了很多大人物,这令他紧张不已以至于越说越快,最后仅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结束了演讲。
像这样演讲当然很容易,但我可不想这样,我问自己:“你到底要做什么,去演讲吗?用两天的时间调整时差然后再去演讲?显然不行。”后来,我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我身边坐着一位假想病人,我和她已经进行过数百次的谈话,她名叫杰斯(她想有个名字,所以我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就坐在这张椅子上[威克斯医生用手指了指身旁空着的椅子],但你们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不过这不要紧[笑]。
本来,杰斯不愿意到我这儿来,因为她不相信有医生可以帮助她。之前她已经求助过许多医生,但他们都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威克斯医生转向空椅子]“我说得对吗,杰斯?”后来,杰斯的丈夫在图书馆里发现了一本书,他看了一会儿后不禁想:“这就是杰斯。”于是,他把书借回家并给杰斯念了几段。杰斯听后也开始翻看起来,并且饶有兴趣地读下去,而在那之前,她根本就无法阅读。
当读完这本书后,杰斯说:“我想见见这位医生!”于是她丈夫把她带到了我这儿。是吗,杰斯?她在诊疗室里面对我坐着,两只手紧张得快要把手绢都撕破了。我平静地问她:“杰斯,如果现在我有一根魔杖,你希望我帮你挥去什么?”杰斯回答说:“让我别再害怕,医生。现在任何事情都可以让我害怕,而且我无时无刻不感到恐惧。我有丈夫和两个孩子,所有的家务都得由我来做,但现在我做不下去了。医生说我什么问题也没有,但我知道自己病了,我太累了,甚至感觉呼吸都很困难。每天早上醒来时我都动弹不得,我变得又累又抑郁,像有条带子整天紧紧地勒在我头上一样,就算艾斯普罗斯也无法把它解开。而约翰尼——我的小儿子,只有两岁,他不是哭就是叫,一看到他这样,我的胃就像被人拧了一把似的。如果我快快地起床去看玛丽——她五岁——或跑出门去找她的话,我的腿就会软得像根皮筋,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它们摇摇摆摆的,有时甚至还会让我栽跟头。早上当我洗漱时,我还会觉得头晕,好像要昏倒在洗脸池边似的。医生,我真的会昏倒吗?”
威克斯医生对假想的病人说
杰斯,你这样有多久了?
假想的病人[威克斯医生模仿她的声音]
在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大约是两年前。
威克斯医生
出院后你是不是过早地就开始从事家务了?
假想的病人
是的,没有人帮我。
威克斯医生
你母亲也帮不了你?
假想的病人
我母亲身体不好,她做过子宫切除手术。
威克斯医生
你没有姐妹吗?
假想的病人
我家只有我一个孩子。不过我丈夫晚上有时起来照顾孩子,但孩子哭得太厉害,而且每晚还要喂好多次。我想我的问题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当时我就想:“我这个样子怎么能照顾他们所有人呢?”
威克斯医生
杰斯,现在你家里有人帮忙了吗?
假想的病人
没有。
威克斯医生
你有没有可能休息上两个星期呢?
假想的病人
我能去哪儿休息呢?
威克斯医生对听众说
这就是杰斯的问题,你们看,她的问题仍在继续。
假想的病人
但是医生,我过去可不是这样的,过去我什么都可以做:洗衣、熨烫、收拾家务、照顾孩子,唯有送小儿子上学不行,但我能去学校接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是我朋友的女儿)。而现在,尽管伊丽莎白的母亲每天可以替我接送玛丽,但我仍不知该怎样解决自己的问题。
威克斯医生
这就是你全部的问题吗?你是不是把所有让你担心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假想的病人
嗯,还有一些荒唐的想法。
威克斯医生
是什么样的荒唐想法呢,杰斯?
假想的病人
如果我去看球,和其他人在一块儿时,我就会产生一些可怕的想法,我都不敢告诉您。
威克斯医生
不,你可以告诉我。这些想法对我来说并不荒唐,你明白吗?
假想的病人
嗯,如果我在街上看见一个修女,我就会产生一些关于她的可怕想法。
[讲话由于更换话筒而中断了,因为后排的人听不见。]
威克斯医生[重新向听众介绍杰斯的情况]
杰斯说她不管干什么,心跳都会加快。她洗漱时,心脏会挨着水池怦怦作响;她睡觉时,或许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心跳也会加快,她会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个钟锤一样在枕头上摆来摆去。她说任何微不足道的担心都会让她紧张万分,以至于她会觉得自己的胃在抽搐。她认为自己必须、也一定要摆脱这种状态,但后来却发现唯有安眠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或许与朋友聊聊天也能达到这种效果,但这需要时间。我对她说:“杰斯,还有什么困扰你的事情吗?都告诉我吧!”于是,她又告诉我说她非常疲惫且十分虚弱。早上醒来时她几乎无力下床去做家务,[威克斯医生转向杰斯]而尽管你的丈夫非常体谅,他仍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累,是吗?
假想的病人
是的,医生,他不能理解,他就是理解不了。
威克斯医生对听众说
对,他看不出杰斯做了多少事情,因为床铺不再整洁,饭菜也不像以前那样热乎乎的了,于是他想:“她一整天到底做了些什么,会让她这么累?”杰斯也觉得很内疚,因为她自己也觉得没做什么。但我会告诉她这是为什么,我会把所有这些症状都解释给她听:她那可怕的像被勒住头似的疼痛、像被人拧了一把似的胃疼,以及她的虚弱、颤抖、抽搐、焦虑、流汗、心悸,还有那种醒来时好像某种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似的感觉——[威克斯医生转向空椅子]你有过这种感觉,对吧,这种醒来时好像某种事情就要发生似的感觉?你跟我讲过,不是吗?你还说你不得不反复安慰自己说什么都不会发生来着?
假想的病人
是的,没错。
威克斯医生
在杰斯之前我还见过许多像她这样的病人,很多次,所有这些症状,就像我给杰斯解释的那样,只不过是压力症状,只是它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产生而已。我们能够承受很大的压力,前提是我们的器官有足够的用于制造应激激素以对抗压力的化学物质。开始有压力时我们不会觉得怎样,但如果经常处于压力之下,身体内的化学物质就会被耗尽。到那时,我们就会变得非常脆弱,甚至经受不起轻微的恐惧。
一个人要是像杰斯这样,出院后回到家里,一个孩子躺在臂弯里,另一个孩子扯着裙子,她一定会感觉很虚弱(在医院她也许会注射血红蛋白,但出院后血色素就有可能降下来),况且夜里她还要起来喂孩子,得不到足够的睡眠,而白天丈夫又要去上班……
我忘了我说到哪儿了——我已经八十岁了[听众鼓掌]——我喜欢听你们鼓掌,这让我觉得我这个八十岁的老太太仍能让你们感到高兴![更为热烈的掌声]……
言归正转,杰斯身体里用来抵御压力的化学物质渐渐地耗尽,但是她对这些物质的需求量却越来越大,所以最后她会入不敷出,筋疲力尽。我把这个解释给她听——告诉她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她没有精神失常,人也不怪,她只是一个无力应对压力的正常人,其身体的这种要求未能得到满足而已。你们知道,杰斯吃得不太够。[威克斯医生转向杰斯]你不愿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因为如果一起吃,他们所有人的眼睛就会盯住你的盘子看你吃完了没有。你受不了这一点,所以就会端着盘子偷偷离开,吃上一点然后把其它的倒掉。之所以要这样,是因为当其它器官有问题时,胃会跟着难过,自然我们也就没了胃口。但是这恰恰是我们的身体最需要食物的时候。我们需要补充化学物质来恢复肾上腺和其它腺体的机能以便应对压力。
杰斯,过去你只是在杯子里打个鸡蛋,搅一搅喝掉,那就是你一天的食物,对吧?没有多少维生素。那时候我不得不教你多吃一点,给自己多补充些维生素,你很听话,也很坚强,真的。
后来,我还给杰斯讲解了压力的几种模式,并给她解释了经常感到害怕是怎样“唤起”她的神经并改变其神经系统的。我告诉她当神经被唤起时,它们会变得十分警觉,反应也更快、更强烈。
举例来说,一个小女孩晚上站在窗前等她爸爸回家。通常她的父亲都会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后就跟妈妈吵架并在客厅里动手打人。久而久之,这个小女孩一见到爸爸回来就会躲到床下藏起来,甚至于在她爸爸进门之前,她就开始在窗前聆听外面的脚步了,一旦听到父亲与邻居说话的声音,她的心跳就会加剧,并会飞快地钻到床下,有时候她甚至还没听到父亲的声音就已经怕得不行了。她的神经如此紧张,以至于她能听到公交车的关门声。
对父亲回家的声音她已经变得非常敏感,对此的科学解释是:神经反应由于不断的重复而得到了强化。试想,如果神经不敏感,无法被“唤起”,如果我们保持冷静,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也无论面临多大的压力,焦虑状态都不可能产生。然而不幸的是,我们的身体并非这样,我们的神经会被“唤起”,神经反应也会因为重复而变得更加强烈。神经系统不是去阻止这种重复,而是允许某种反应一遍遍地发生,以至于轻微的焦虑会演变成恐惧,恐惧会演变成更大的恐慌,直到最后它“刷”地一下控制了你的全身,令你感到毛骨悚然。到这种时候,焦虑就真正成为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