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
5月4日是第三批登山探险队伍出发的日子。气象预报当日有小雨,但翘首企盼的人们等来的却是一场狂烈的沙尘暴。黄漫漫的沙尘裹挟着鸟儿一样飞舞的塑料袋从城市上空卷过,中间夹杂着一些泥水似的雨滴。从开春算起,这是第四次沙尘洗城。
代表各路队伍参加人民广场节日壮行仪式的,实际上只有一支包括4名远道而来的香港同胞的徒步队伍。其他的几支队伍——小宋带领的5人攀登队已于4月30日提前进入天山南坡的三个岔沟;5月2日,李旗带领的黑沟探险队一行12人也离开乌鲁木齐,前往达坂城出发地;今晨,另一支16人组成的徒步跨越北天山的队伍,也已经早早登上了开往南郊的客运车。
壮行仪式准时举行,前来致词的是自治区团委书记。侧视这支队伍,我感到一种幽默——这是一支年龄从15岁至56岁的男、女队员组成的队伍。面对这支队伍,团委书记是否会对自己专为青年节准备的讲话感到某种困惑呢?
山区的风云瞬息万变
队伍接近山区时,空中的沙尘变得稀薄了。进山时遇到一点麻烦。
山口的一道围栏挡住了去路,围栏的主人硬是让我们从身上掏出了一份买路钱。此后,意气风发的队伍穿行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小道上,一直向东,把沙尘笼罩的城市远远抛在了天山之外。
但当行军进入第二天时,每个人都感到了背负的沉重和路途的艰辛。
从地图上看,由北坡进入北天山的路途横切许多沟壑,每道沟壑都逶迤伸向天山深处的某道冰川,使人毫不怀疑那里将有清凉的雪水为你洗尘。但事实却是,大西北地区五月的阳光还不足以使冰川产生足够的融水,那些融水又经过漫长的丘陵地带的渗漏、蒸发,还有人类农耕活动所必需的分流和阻截,到天山外围已经所剩无几。因此,不但沿途的饮水补给困难,连营址的选择也必须服从水源的制约。好在近天山地带相对湿润的空气维系着山地植被的绿色,至少从心理上减轻了旅人们的焦渴感。
对于边城近年来渐成气候的徒步旅游热,媒体自有它的职业敏感。
两家电视台决定随队采访,只是苦了记者小伙子。他们背着自己的食宿行装,携带着专业摄像机,攀爬在似乎是永无尽头的山间小道上。山河壮丽,处处入镜,无奈体力有限,抢景构图也就无法多做考究。在一个叫做骆驼脖子的地方,全队人马绕行两小时,但仅仅在地图上向东移动了30个经度秒。
今晨出发时,领队向北走偏了一道沟。翻过山梁后,全队不得不被引向一个陡峭、阴湿、林木密集的山谷。下到沟底,大家都滚成了泥人。在那里,一只被猎杀的马鹿倒卧在沟壑里,已经腐烂,残缺的尸体上覆盖着腐叶。
昨天,队伍跨过那道1888达坂,于黄昏前扎营在一道结满冰凌的山沟里。今晨,当鸟儿送来第一声晨鸣时,大家庭的成员们也纷纷起床了。人们打水煮茶、收拾行装、清理营地。当第一抹阳光刚刚洒满西侧山坡时,45人的队伍已经分三组踏上了新的征程。这一天,他们将翻越三道达坂,走完东、西多坡子沟逶迤曲折的盘陀路,再下降到1560米的水磨沟沟底扎营。随着高度的攀升,博格达群峰银白俏丽的峰刃不时出现在旅人的眼帘中,招引得摄影爱好者们频频举起相机。为了能登上前面那道漫长的达坂,以选取最好的图景,鱼贯的小队分散开来,发起了一场攀登竞赛。一时间,满山坡都跃动着各色冲锋衣的鲜艳的色斑。
但山区的风云瞬息万变。当第一名队员攀上1985达坂,准备从那里远眺并拍摄博格达群峰的雄姿时,却发现希望成灰。就在大家埋头攀登时,群峰俏丽的银刃已经隐没,大团的乌云就像接受了一条不可抗拒的指令似的,正急匆匆地从四面八方向山顶聚集。
按照总体计划,B、C、D三组人马今天都分布在群峰周围。那些匆匆聚集的灰云,对他们将意味着什么呢?
4613峰像一个摊开裙裾的美姑娘
B组是一支屡建奇功的队伍,他们于5月3日黄昏到达4613峰东侧冰湖,并迅速在基部冰川附近扎营。仰望着近在咫尺、被落日余晖映红了的峰顶,他们志在必得,相信在48小时以后,就能站在峰顶与周围的山峦比肩同庆了。然后,他们将徒步20公里赶到天池海南,为那场燃烧在高山湖泊边的篝火增添光彩。那时,没有人会想到,脾性怪诞的老天爷会突然打一个喷嚏,轻而易举地毁掉他们赢得一份新荣誉的机会。
4613峰位于博格达峰西侧,三个岔达坂正南。这是座海拔不高、却引得不少登山健儿为之挥汗的山峰。2000年6月,我曾驻扎在它的东北侧山脚下,有机会连续多天观察这座美丽的山峰。在它北部,裙状铺开的基部冰川和陡峭的尖顶之间,是一段壁立的雪崖。南侧朝向三个岔峡口的一面,是难以攀登的风化石崖壁,而西北侧朝向着以肯起达坂的一面,至今还是一个难解的未知数。只知道在1:100000的地形图上,那里是一些紧紧挤在一起的等高线。从东、北两侧看去,4613峰都像是一个摊开裙裾席地而坐的美姑娘,以其美丽、宁静而引人驻足。
午后,翻飞的浓云逐渐停歇,扯开一道宽阔的裂缝,把明亮的阳光洒向山谷。饭后,侦察组立即出发。但没走出200米,云隙又迅速合拢,山谷重新落入浓重的阴霾之中。黄昏前,雨雪飘洒而下。
4日清晨,当掠过城市的沙尘暴已经接近尾声时,整个北天山深部山区仍然云飞雾卷。在凌乱不定的狂风中,大团的云雾有时低低地压向帐篷顶,有时又像是攫到猎物的鹰隼般飞速离去。5名绷足了劲的队员憋屈在两顶帐篷里,焦虑地等待着天气的好转。根据天气预报,3号以后天气应该转晴,但时值4日,老天却没有如约睁眼。
无奈中,性急的小伙子们决定开始顶风作业。他们操起装备,消失在通往冰川的乱石坡中。
事先已经进行了充分的研究。通往顶峰的道路必须经过一段漫长的冰坡,以便绕过那个危险的雪崖部位。当到达K点以后,左、中、右三条可能的突击路线都不超过15段绳距,但都是典型的技术型路线。如果诱发雪崩或发生滑坠,坠落物将会一直落入沟底。但如果今天不到达那个拟议中的K点,任何实质性的攀登都无法展开。
这是一条陌生的路线。可以设想,美丽姑娘裙裾上的每一道漂亮的皱褶,都是小伙子们必须出几身汗才能逾越的鸿沟。进入冰川,失去了遮蔽,风雪强度骤然增大,攀登者如同雪中飞鸿,需要拼命把自己固定在冰面上,再利用风雪肆虐的间隙向前推进。他们就这样缓慢但却倔强地攀爬在漫长的冰坡上,在老天爷不满的眼皮下留下了一条颇不明显的通往冰川中部的印迹。这段印迹维系着通往4613高程的希望线。
黑沟内的暴风雪
此时,D组人马也正在与B组营地横隔一道山脊的黑沟内,与恶劣的天气搏斗着。
辗转跋涉,终于故地重游。面对绮丽的黑沟冰川,李旗有她内心的豪迈。3年前的那个冬季,她被高山反应击倒在这里。那时,她眼睁睁看着生龙活虎的队友在四围的山上爬上爬下,而自己却难以投身其中,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悲哀。但现在已是斗转星移。一支5女6男组成的探险队,已经在她的带领下在山莽中转悠了3天了。相隔3年后,再次走过那条曾让她备受折磨的冰川,她把一种隐隐的唏嘘感压在心底。
前面将要到达那道4180米高的垭口。昨天,前去3公里探路的队员带来消息:路线无误。爬过600米高的漫坡,穿越一个几米宽的垭口,就可以看到三个岔沟和4613峰。
沿东西方向横切山脊进入三个岔沟,原本是黑沟探险的尾声。小队将沿三个岔沟顺水而下到达达坂城,结束这次充满新意的旅行。李旗没有想到,由于一场劫掠北天山的暴风雪,这次探险的尾声部分被推演到生死高潮。
队伍还没出发,自北而南的阴云就开始从低空飞过。一小时后,大雪开始飘落。当小队进入距离垭口垂直高度为200米的地段时,风雪骤然加剧,终于演变成铺天盖地的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