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寻梦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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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纵横北天山(2)

三天以来信马由缰,自由穿行在山野中的小队,第一次面临严峻的挑战。被困在3900米高坡上的队伍挤成一团。山,无情地耗尽人的体能,风,持续地抽走人体的热量。在肆虐的暴风雪中,除了天性乐观的小叶还吼叫着过把瘾以外,整个队伍已经显得高度疲累了。以浪漫心态加入队伍的小黄,最初是带着青春豪情跨向这道漫坡的。随着高度的增加,她越来越体会到,今天的行程“并不好玩”。三小时以后,大风裹胁着雪雾使整个山区沦为地狱,身前身后熟悉的队友们变成了拼命挣扎着的模糊人形,显现出某种危机时,她首先想起了留在城里的儿子。虽然初涉山野,但玉珠之难她还是听说过的。她和儿子,谁都不能离开谁。

但后退已经不可能。身后那道400米漫坡,已经被扬风搅雪迅速覆盖。这是一支纯粹为徒步行走而组建的小队,他们中的多数成员,既没有冰雪工具,也没有冰雪技术,更谈不上登山经验。一旦发生滑坠,后果是显而易见的。当李旗作出继续向前、拼死冲过前方垭口的决定时,第一次感受到将11条生命系于一个决定时的沉重。

决心已定,昨天侦察过路线的小葛和叶晓紧紧腰带,侧身擦过被阻滞在半坡上进退不得的队友,前去开路了。紧跟其后,“南瓜”在他们攀爬过的足迹上,开始一点一点地向上刨挖台阶,以便使后续队员们脚下坚实,避免滑坠。有人开始分担其他队员身上的背负。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在迷雾中消失,小黄一咬牙振作了起来,携起队友的手,也插入前进的队列。一段维系集体命运的链条,就这样重新扣紧了。这段链条以接近于静止的缓慢速度,移动在北天山深处一道暴风雪肆虐的山崖上。

在一个陡坎上,小王避开“南瓜”伸过来接应她的手,哭着说,她的手已经冻伤了。就在人们围拢来关注小王的瞬间,刘舰踩塌了本来就松动的台阶,身体猛地一沉。她用最后的力气向前猛扑,把身体半悬在石崖上。等到队友们七手八脚将她拖离险境以后,惊恐的泪水已经挂满她那冰冷的面颊。

两小时以后,前锋队员终于从迷蒙的雪雾中辨别出了4180垭口两侧的山峰。当他们拼死接近鞍部,准备用即将胜利的消息振奋全队时,却惊愕地发现,狭窄的垭口已经被大雪封闭。由三个岔方向袭来的大雪,在两侧山峰的挤压下,在垭口鞍部形成一道雪墙,准备对疲惫的小队进行最后的阻截。

三个岔的风雪与救护

相隔一条山脊,C组也不能幸免。

5月4日下午,他们到达丰饶的三个岔水闸地区。茶足饭饱以后,他们立即踩着沟口地带尖利的砾石,开始沿三个岔沟向北挺进。当矫健的岩羊出现在沟侧陡峭的山崖上时,大家屏住呼吸,翘首顾盼,久久不肯离去。

晚8点到达三号羊圈,大家在高度疲惫中建立营地。伴着羊圈周围芬芳的草香嚼完干粮,就迅速顶着满天星光进入安静的梦乡。

5日,这是一个关键的日子。今天,全队要到达此行的最高海拔点——3680米的三个岔达坂,从西侧跨越博格达群峰。早晨9:30从三号羊圈出发时,高空蒙着一层薄薄的云,空气有些阴冷。接近冰湖之前,山谷中的风变得强劲了,四处天边有浓云迅速向头顶聚拢,零落的雪花开始飘洒。当一股阴冷的雾气沿地面迅速包抄过来时,队长指示加快脚步。但是,暴风雪来得更快。没等全队到达山口南侧谷地,它就凶猛地扑了上来。一时间,狂风撕扯,粒雪抽打,气温骤然下降,流雪迅速堆积,使五月间本当是明媚的山谷整个变成了冥界。远近一切高大的山体全都消失在雪雾中,几米之外已经难辨你我。仅仅是凭借那飘飘忽忽时隐时现的影子,人们辨识着自己的队伍,维系着一个无形、但却有神的集体的存在。

将近一小时的突进,大家已经被暴风雪撕扯得不成人形。防水鞋里填塞着雪粉,领口和防风帽挂满冰霜,冻僵的双手已经握不紧雪杖,而暴风雪却愈见增强。就此下去,装备简陋的队员有可能被冻伤。在审慎地估量形势以后,队长果断决定就地扎营,躲避风雪。

风势如此强劲,帐篷布如同狂风中的风帆一样难以驾驭。支架被强烈地弯折着,几乎就要折断。当帐篷终于撑起来以后,首先涌进去的不是人,而是飞旋的雪流。入帐清点人数,队长愕然——竟有8名队员不在现场,其中包括4名香港队员!

无须思索,队长下达了简短的指令,随即带领4名男队员转身扎入了翻江倒海般的暴风雪中,只留下3名女队员固守帐篷。

男队员一走,立刻就少了主心骨。被风雪粗暴摇撼着的帐篷似乎随时都会飞上天空,将瑟缩其中的女队员们抖落一地。她们竭力镇定自己,用冻僵的手紧紧揪住帐篷布,惊恐不安地等待着队友们的归来。他们在哪里?掉队的队员又在哪里?他们能够找到吗?如果找不到怎么办?他们如果回不来,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一连串的担忧如同不间断的暴风雪一样,压迫着三个女孩子的心。等得久了,又想起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危险出现时,是男队员们首先安顿好我们,然后才毅然地投入暴风雪中的。而此时,肆虐的暴风雪正在疯狂地蹂躏着他们,他们能找到吗?能回来吗?想到此处,不可遏止的热流轰然涌上了女队员们的眼眶。

队长王铁男带领李诚等三人斜向排开,顶着暴风雪顺来路寻找过去。富有经验的王队长很清楚,8名队员掉队时间并不长,时间并不构成本质的威胁。但如果队员们彼此失散,后果则难以估量。必须加快搜寻!

能见度很低。风雪的呼啸掩盖了一切其他的声音,参照物的不确定使每一块石头都像是在跳跃,每一处昏暗的山岩都会被看作是一个队友,从而引发希望,继而失望。就在这希望和失望的百般折磨之中,他们透过迷蒙的雪雾,在山谷低处发现了一个不大可能是天造之物的昏暗的环形物,从而惊喜地发现,8名掉队的队员,正训练有素地彼此搂抱成一圈,与暴风雪做着顽强的抗衡。

经过长久的等待,在焦急的企盼中神经已经变得高度警觉的女队员们,从帐篷外呼啸的暴风雪中识别出一种微弱而亲切的人声。她们急切地扑过去打开帐篷拉锁,透过漫天的风雪,看到队友们飘飘忽忽的身影正一个个走出雪幕。她们热切地想要呼叫,但在那一瞬间,眼泪赶在前面哽住了她们的咽喉。

当暴风雪终于成为强弩之末时,这支历经劫掠的小队重新上路了。

前方,三个岔达坂周围还有3公里深雪区等待他们开通,大冬沟里还有17公里坡道等待他们走完,以至于当他们迈开脚步匆匆离去时,没有注意到来自东侧山峦间另一支队伍的呼唤。那时,那支拼死跨过4180垭口,已经接近虚脱的黑沟探险队队员们,正泪眼迷离地从远方呼唤着这支匆匆离去的队伍,期待着向他们诉说自己刚刚经历的苦难。

老天爷只露了40分钟笑脸

5日,B组仍在等待,预报中的好天气没有到来。为了给最后一天可能的冲顶创造条件,3名队员使尽浑身解数,居然违背了气象为第一因素的登山规则,顶着恶劣的天气,沿着那条浅浅的希望线,把一顶高山帐篷和一堆冰雪工具送到了K点。当晚,三名疲惫的突击队员蜷缩在这顶高山帐篷里,一边嚼着干馕和榨菜聚积体力,一边为明天的好天气而默默祈祷。能做的都做完了,最后的一搏将赌在天气上。

但是,登山毕竟是要看老天爷眼色行事的。清晨,当杨春风带着忐忑的心情拉开帐篷拉链,准备给大家一个惊喜时,映入眼帘的却是如此令人沮丧的一幕——阴云低垂,粒雪飘洒,原本近在咫尺的4613峰已经完全消失在云缠雾裹之中。在云雾的深处,不时传来一种沉闷的隆隆声。无论那是雪崩还是雷电,都在无情地宣告着一个梦的结束。

根据小蒋记忆,从到达大本营到撤离4613峰的68个小时内,老天爷只露了40分钟笑脸。

5月6日上午,当确信最后的希望已经荡然无存时,5名欲哭无泪的男儿无奈地收拾起家什,留下无穷的遗憾之后,分南北两路撤离4613峰。我曾想,对于登山者而言,胜利总是一瞬,而挫折理应是常态。但20天以后,桑珠带领的西藏8000米登山队途经乌鲁木齐,亲口告诉我他们曾有过3个月等不到好天气的经历时,我才知道,相比于桑珠们,我那些沮丧的山友们的遭遇,甚至连挫折都算不上是正宗的。登山者需要在全方位的磨难中锻造自己的筋骨和意志。

会师天池海南

6日黄昏,天池海南滩涂上燃起了冲天的篝火,给波光粼粼的水面撒上一缕橘红。从下午开始,各路队员开始向这里汇聚。在那些石峡、树影、沟壑、山脊上,每一个队员的出现都会引起一片尖厉的欢呼。先期到达的队员冲上前去,接过他们的行囊,把他们那几乎散了架的身体抛向空中,以示祝贺。几天不见,出发时英姿飒爽的一群人已经面目全非。男子鬓须如芒,女子肌肤如革。但从这些粗糙面孔上透出的,都是略带沧桑而饱含满足的微笑。人们急切地询问着,争先抢后地叙说着,举着啤酒瓶彼此追逐着。陋宴尚未开始,倒提前醉醺了三五个——疲惫的身体早已不胜酒力。或许,7天以来,那些在纵横北天山的路途上洒下的汗,抛下的泪,受过的罪,尤其是在远离都市人群的特殊环境中形成的彼此的认知,也是一种高纯度的酒,滴滴溶入人们的血液中,催人入醺。

夜晚,当篝火即将燃尽时,天池水面上仍然低回着凝情的歌声:水千条,山万座,我们曾走过。每一次相逢的笑脸都彼此铭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