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大战中的大战——凡尔登——索姆河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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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消耗战(9)

“多亏你迷迷糊糊地来到了这里,”舒尔茨倒抽一口冷气说,“谁知道我会怎样啊!可是你现在必须马上向吉贝尔斯报告。倘若舒米尔责备你,你就来叫我。”贝尔廷看着这个嘴巴上长着漂亮胡子的人,很失望,因为他很想留在这里。

“舒米尔先生不会责备我的,”贝尔廷生气地回答说,“近卫军炮台趵罗格斯特罗少尉已经关照过这一点。倘若少尉打听我,请你告诉他,我是为什么走的。”

“他一定会打听你!”舒尔茨焦躁地回答说,“你在什么地方找到了甜烧酒吗?”

“对不起,没有,”贝尔廷一面回答,一面站起来,“你在什么地方有甜烧酒呢?”

“那么,伙计,你就快点动身吧,要不然,不等你回到你们中队,天就黑了。”

虽然贝尔廷觉得很有把握,但是不久事实就证明,那个长着漂亮胡子的下士此他更通世故,在吉贝尔斯,代理中队长职务的舒米尔对最后回来的贝尔廷憋着一肚子怒火。当然,贝尔廷替自己做了辩护,还列举了可以给他作证的那些人的名字,但是这次的教训给了他相当深刻的印象。

在黑暗的傍晚,贝尔廷回中队营房那巨大的帐篷时的那种自豪情绪,现在已经消失了。

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情况,只是精神沮丧,越来越低沉,这里的环境叫人感到非常疲倦。是倒霉的人对自己门前所处的绝望的环境期望过多吗?也许是永无休止的混乱持别沉重地影响了他的情绪吧?发布了命令,又收回命令,做出了决定,又撤销决定,最后下达到中队里的命令,简直不知变化了多少次了。

在吉只尔斯,他们埋葬了被打死的伙什,除了以前牺牲的死者的四口棺材外,又增加了一口棺材,因为商人德权内受重伤后牺牲了。在冬季最短的白天?风雨交加,光线黯淡,中队的队伍象一个大虫子似的向达姆维勃蠕动着。中队接到大队的命令,是脸色象黄蜡的杨施少校在一怒之下发布的,要他们回莫雷去破坏“石山”弹药库。弹药库里有弹药、板子、柱子、铁丝网和亚麻布,所有这些东西都被封冻的泥土埋住了,要用载重卡车运回达姆维勒。队伍在达姆维勒有通风设备的掩蔽部里呆一天,然后还用这些车辆,载满货物,再运往莫雷。他们按到了而且执行了命令,按照跟原先完全同样的位置,重新把弹药库布置好了。从粪里搬出来,再搬到粪里去,这使杂役兵们感到很气愤。因为这样一来,无论是圣诞节还是新年,都得在那些营房——不久以前他们曾经敌人从里边驱逐出来并且遭到很大的流血牺牲的营房里度过。圣诞节那天,舒米尔先生在—栋装饰着很多蜡烛的圣诞树下讲了话,说什么敌人不愿意和平。然后普芬德先生分了他在麦茨买来的圣诞节礼物气—粗制的小折刀,红边的手帕、苹果、坚果和烟草。从他的发亮的眼睛里射出欺骗的目光,从这些糟。烂的礼品里射出狡诈的光芒,引起宁有判断力的士兵们的憎恨。要不是皇太子赏赐给英勇的凡尔登战士每人一个装雪茄或纸烟的涂漆铁盒(放到口袋里很方便,涂的是黑漆,上面不有皇太子的肯象),圣诞节那天也许就闹出事来了。但是,当他们回到空了一半的营房里的时候,所有这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现在的第二排——相当于全中队的一半——和贝尔廷所在的那个班,就住在这个营房里。营房里点了儿支蜡烛,蜡烛立在食具盖上,士兵们躺在蜡烛的周围;有的一言不发,有的相互小声耳语。今天,他们人数不多,大部分都是没有医生证明或没有被派公差而回家的士兵。他们天天闹摩擦、争辩,然后又和好了。小魏斯,可怜的普尔什古拉和好心肠酌奥托,莱因赫德,都埋葬在法田的土地里了。过了新年以后,由另一些人替补了他们,替补的人是从麦茨调来的。但是旧人并没有完全被替补,有些人仍然留在自己的岗位上,仿佛他们在精神上已经跟以前为邻的战友们,玩纸牌的牌友们密切地结合在一起了,尽能慢地地分散。不过没有人提到他们,只有在能引起人们欢笑和愤怒时,他们才时论那些最急迫的事件。

这些人所体验的一切,人们在战争中所体验的一切,都通过参加战争的受监视的各阶层的人而滑入暗流、深渊和深的窟窿里。这一切迟早总归要暴露出来,产生骚动和阻碍的。但是,在表面上,随着每天发生的新事件,这一切只在人们最关怀的地方暴露出来,首先是对亲属的关怀的地方,也就是在表面上人们一般能感受到的情感和激动不安的地方暴露出来。因此,为自己或是为已经死去的人而悲痛,只能直接形成一般的悲哀。

瓦斯工厂的工人哈莱辛斯基就怀着这样的潜在意识在思索着,他那斯拉夫人的面孔上,褐色的眼珠,眼眶里泪汪汪的,看着他的妻子和孩子的照片,只有饭馆掌柜雷贝代对一切漠不关心,一贯只关怀他自己;他一面愉快地观察着周围的人,跟他们交谈着,一面用甜烧酒、茶和糖调制着调和酒,营房里立刻充满调和酒的香味。

“悲痛啊,悲痛啊,”他跟贝尔廷说,“可是你打算怎么办呢?还是来抽抽咱们的大儿子威廉送来的纸烟吧。他坐在床沿上,贝尔廷躺在他旁边,他掏出铁烟盒,烟盒的背面刻印着“第五年,一九一六年圣诞节”几个字。雷贝代叼上一支纸烟,然后又拘出一把新折刀,用灵巧的手,从圆印象框中,没费劲就把皇太子的肖象整个儿刻掉了。

“没有它,不是更漂亮么,”他说。“卡尔不应该一个人憎恶大家都喜欢的东西。”

雷贝代背诵了这样的一句诗,他自己不知道这句诗的来历,但是他的伙伴贝尔廷却知道。

“你听,他们在外边多么快活啊!”

外边,全大队的人都在高声大笑。这是德国人很重视的圣诞节之夜,对这个夜晚有着深厚的情感,但是他们认为要用粗暴的人性来削弱这种豪奢的情感,德国人要用大炮发射钢制的炮弹当做圣诞节的礼物,法国人好歹也总要回敬德国人的。地球上的和平在歌唱福音,地球上的战争却对现实咆哮狂吼!这样,一年就要结束了。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经常刮着凛烈的寒风,气候预报着:寒流丛东方袭来,乌云遮满天空,夜间看不到星斗。杂役兵贝尔廷临睡前到外边做了一年最后的一次散步,用他那两只近视眼仰望天空,尽管他怀着迫切的愿望,但是他也不敢期望很快就能和平。

过了几天,一九一七年开始了。现在战争已经进入第四年。贝尔廷既没有听到克罗辛的任何消息,也没有听到得十字勋章和罗格斯特罗少尉的消息,只听到了自己妻子和父母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消息。他甚至不想再活下去,也不想再当杂役兵了,不过他认清了,必须忍耐,抑制自己的憎恨,必须谦逊。他垂着肩膀,悲痛地回到掩蔽处跟伙伴们呆在一起。只有大家呆在一起,彼此间才多少感到越来越温暖。

六、梅尔滕斯教授离开尘世了

短暂的除夕的下午,虽然没有下雪,但是天色阴暗;蒙麦廸的大街令人感到十分郁闷。法国人不愉快地隐藏起为过年堆备和购买的东西,而德军的军官俱乐部和士兵营房里,却更加括跃了。德国兵又燃烧起阿尔艮森林里出产的枞木,准备了大量的稀酒精,将要唱那些富有情感而雄壮的圆桌歌。一九一六年应该隆重地结束,正象德国人民史册中所描写的那样,无可置辩地这是德国人民进行英勇斗争的一年。

波利什律师穿着装饰有飘带的法衣,他一面,心里这样想着,一面几乎象慈母一样端详着军法官的瘦面孔,嘴角上已经出现皱纹。军法官梅尔滕斯躺在沙发上,脖子缩得快要看不见了。交利什胁下挟着一本卷宗,向这位军法官告辞:

“军法官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啊,波利什,当然还有许多事情要拜托你。请你到军官俱乐部去一趟,请原谅,我今天晚上不能去了。我去只会给别人添麻烦。明天中午大家都睡醒的时候,参谋部的科什密德医官要是能来看我,那就太好了。”

波利什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很想对军法官的理智态度赞扬几句,但是没有说出来。波利什用手指头轻轻摸了撵桌子上一个橙红色卷宗夹子里的卷宗。

“我可以把这本卷宗带走吗?”“请你把它留在这里吧,波利什,也许我还要看一看。是夜里十二点钟要开始射击吗?”

波利什的面颊涨红了。

“兵站检查所已经明令禁止白白浪费弹药,可是我认识的那几个巴伐利亚人却不肯停止瞎打抢。他们已习惯成性了。没有一道命合能够改变这些人的恶习。”

梅尔滕斯表示同意,闭了闭眼睛,然后又睁开来,抬头看看自己的属下,伸出手来,握着波利仆的手。

“对,波利什,这些人的恶习改变不过来,就是改也改得非常慢,甚至使我们弟兄感到失望了。无论如何,我得感谢你的协助,祝你新年快乐,永远象在这种情况下一样顺利。”

波利什很感激,几乎有些激动不安,他用同样的愿望回答梅尔滕斯,然后走了。以后,他强调说,在这一整年里,他的双手—一直保存着这种感觉他的激动的手指和手指的每二个关节始终有这种感觉。

在波利什走出去,房门啪达一声关上以后,梅尔滕斯松了一口气,甚至连他那两只仿佛被阴影遮住的暗淡无光的眼睛,都显得稍稍活泼一些了。波利什很有礼貌;他希望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可是实际上他相当庸俗,梅尔滕斯教授对这类人早就感到腻烦了。这类人物的没有曲线条的肉色面孔刺激着他,使他感到恶心。在这类人的假面具上,有许多通往内脏的窟窿,如嘴的洼洞、鼻子的两个竖孔、一双用来凝视的三角眼的眼窝,两只耳朵就更不用提了,当然,这种耳朵也可以听声音,不过听不出声音的意义罢了。波利什这类人最难对付,谁要是对这类人不小心,谁就会再也找不到生活出路,弄得他自己和别人都活不成。遇到这种情况,究竟怎么办呢?

新的一年开始了。展望前景,依然是一片凄惨景象。一九一四年到一九一五年的除夕,他是很舒适地在后备军中队里,在波兰北部耀眼的皑皑白雪中度过的,当时他内心里曾对欧洲局势的显著好转怀着满腔的热望,盼望欧洲马上结束战争而转入和平。下一年的除夕,他会回家去休假;听到一些充满关怀的有意义的谈话,或者坐在头发雪白的老斯塔尔——他父亲年轻时代的最后一个朋友的幽静的房子里,在烛光的照耀下喝着调和酒,吃着鸡蛋饼。家里已经有一个人——最年幼的儿子在战争开始后不久就阵亡了。他虽然心里很悲痛,但是多么坚毅,从这个可怕的损失所产生的崇高情感多么深沉,展望到对那些死里逃生的青年们所负的责任,该怎样去理解呢!“在新建筑物的基础下,埋葬了这样多宝贵的生命,”满头白发的老人听到大教堂——纪念教堂,马太教堂,路易教堂,所有西柏林的教堂——传来新年的钟声,举杯祝贺时曾这样说过。“为了表现自己的威严,新的国家必须做很多的工作。”他们已经充满热情和信心,要建立自由的、无偏见的德国,使它奖励人民的最大努力。梅尔滕斯教授的这些信念非常坚定。

他身上冷起来了,于是把父亲的旅行毛毯盖到身上,一直围到下巴颉的紧下边。用柔软的苏格兰羊毛织的、带有长总边饰的滦绿色的毯子,跟房间里的黄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黑暗,象旅行毛毯一样包围着他,入睡了。他已经不再相信,也不再希望;有一年的时间就足以使自己不受那些虚伪观念的欺骗,因为诗人们十分巧妙地渡过金的华饰外面,已经被哲学家叔本华愤怒地刺得到处是窟窿,揭露了隐藏在华饰后面的世界的痛苦。旦齐格城商人的儿子积本华若不是娶了一个唠叨的老太婆,也许他会对他身外的一切事物怀有无限憎恨,但是从叔本华的言论中究竟能够得到什么安慰呀!他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他的一切礼物就象巴伐利亚人在新年里放的焰火一样,在夜里飞散出火花,他的华丽的辞藻只是遗留下了空虚——毫无安慰的黑夜。

梅尔滕斯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在寻找着电灯开关。他的目光在橙红色的卷宗上掠过去,黑色的桌子上有发亮的斑点。他眨了眨眼睛,嘴里感到一种不愉快的滋味,于是又把头仰下,枕到枕头上。

他开始思考问题了。克罗辛下士的这个不值得一提的小小案件;给了他一种刺激—种轻微的刺激,但是对梅尔滕斯说来,这是一种足够的刺激,他觉得也许地下早已经有什么人在监视着他了。日前,这个案件的问题早巳不在于个别情节上。他已经把全部成为问题的事实——人,考虑成熟,可以判决了,现在要考验的是他的良心。在他一生最初的四十年中,父亲的形象照耀着他追求正义和真理。现在,为了避免气恼和作呕,他已经不能听某些字眼了,首先是“人民”这两个字。不再有“个人”,而只有“人民。”如果有人在自己的面前不断重复“人民”这两个字,“人民,人民,你们要服从,你们要服从,你们要服从,”那么,他觉得人民只不过是一个驯顺的畜群罢了。你自己也必须服从,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亚里土多德知道这一点,柏拉图更明白这一点,“人是政治动物”,这个定义无异是宣告人们得永远充满悲惨的相互依赖。所不同的只是这两个古希腊哲学家和他们在欧洲的一切信徒们认为,自然的事实启发人们,个人和有思想的人的道德义务是很大的,而要摆脱这种悲惨的状态,就得用智慧和认识来加以改进,用道德义务和善良、忍耐和自我约束来改良人性。从人类理智在华贵的劳伦佐时代的意大利复兴以来,教堂和世俗的智慧就试图完成这项义务,摆脱宗教的束缚而实行宗教改革,进行革命。在我们时代的这次战争中,过去的一切成就都以五光十色的耀眼颜色发展到了顶峰,给欧洲精神穿上了一件漂亮的外衣,仿佛站在这里的除了人民以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个人,他们举着神圣的利己主义的鲜红色、黑色和白色的放旗,文明顶多是用来当作杀人的武器,当作美饰的涂漆,当作贪得无厌的掠夺欲的论据的惯思语,由于这种掠夺欲,亚力山大认为地球对于马其顿说来太窄狭了,由于这种掠夺欲,罗马人至少必须付出五百年的和平生活和整个世界文明作为代价。可是,今天的人们又将用什么来作为代价呢?用商品和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