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大战中的大战——凡尔登——索姆河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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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天火(1)

一、帮助

洛赫内神甫十分兴奋,象小孩子一样迈着小碎步,勿勿忙忙地来到女护土克列尔的象修女宿舍的小房间里,原来克列尔邀请他在中午休息时间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喝杯咖啡。

“有什么新闻吗·克列尔护土小姐,我从您这里听不到什么,就只好向那位在暴风雨之夜狩猎的魔王去打听了!”

小房间里充满香喷喷的地道咖啡味,闻了令人愉快——克列尔女护土本人和她的客人都很喜欢这唯一的奢侈品。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床上,用几乎可以说很严肃的锐利目光望着兴奋,的神甫先生的面孔。

“不管您向谁打听到都没关系,只不过是那个细高个子说话不着边际,我还总在这里,可以纠正他跟您说的那些靠不住的话。您究竟同不同意这件事呢?”

战地神甫坐在床头的小板凳上,小手指俏皮地翘着,拿小匙子搅拌着咖啡杯里的糖。

“我说这就叫做斗牛抓住了牛犄角。您真行,克列尔护土。您知道一个大修道院的女修道院长都对您束手无策了吗?好象是在一千年以前,整个地方或全省就受到您的光辉照射和慰藉了。”

“您怎么净说废话呢,洛赫内神甫,您光是绕圈子,不肯回答我的问题。可是,我非让您回答不可。”

“那么,您爱他吗?”洛赫内神甫很谨慎地反问道。

“是的,”克列尔回答说,“我爱他,很爱这个细高个子。可是,我也爱我的丈夫,我也爱我的孩子,我并不是愚蠢无知的小孩,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爱情,必要时,我可以把它从心田中拔除。倘若您认为,有丈夫和孩子纠缠着,感情太深,实际上困难很大,那我就去跟克罗辛说,实际情况不能满足我们的愿望,倘若战后我们还都活着的话,我们将不得不寻求另外一种形式的朋友关系,或者干脆断绝关系。”

洛赫内神甫皱起了眉头,心里暗自忖度,这位上层社会的贵夫人穿着女护士的衣服,长着一副美丽的修女的面容,说话的声调既清晰又干脆,多么令人神往。

“您认为,”接着,神甫以试探的口吻说,“什维尔辛茨中校还能够恢复旧观吗?您认为真的还能再跟他共同生活吗?您还能在他的生活中占重要地位吗?”

“我当然不这样想,”女护土克列尔回答说,“我母亲从后石山谷的小房子那里写信给我说,我丈夫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闭门不出,埋头于他的地图和研究工作,他已经完全被马尔湼会战的兴趣迷住了,对所有其他的生活都失掉了知觉,对现实情况漠不关心,马马虎虎,他很少过问孩子的情况,总是把自己的孩子叫做‘孙子’。他身体很强壮,食欲也很好,可以做长途的地形调查工作,他在行进中所看的只不过是战略和战水上的空间和问题。老太太的确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人,她来信说自己已完全成了一个女军事科学家,她最耽心的是,将来有一天什维尔辛茨会突然跑出去,向皇帝或在国会里,甚至也许就在露天广场上向人民宣布马尔涅会战的进程和他对它的兴趣,这样最后当然是要把他关进疯人院了事。”

“真可怕呀,”洛赫内神甫说,“一种卓越的天才在这里毁灭掉了!”

“他是哈姆雷特,不是吗?可以这样说,可是,我若是真的不能渗透他的内心……”

“那么就不能跟他维持天主教徒的婚姻生活了,”神甫推断说,随后把一杯咖啡喝干了。

沉默了一会儿。女护士克列尔在考虑,她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最后拿定了主意,于是接着说:

“我并不是为自己诉苦。可是我也犯不上多征求别人的意见。不过我想说说,他这样情况在很多年以前就开始发展了,目前已经发展到极其危险的地步,本来我对这种发展是经常关心的,我丈夫象一个学者,又象一个修士,生活在他自己的小天地里,他是一个完全献身于自己天职的军人,即使他是一个普通市民,也会这样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在罩人的出路上,可是,所有热爱生活的人,包括我在内,很快都会离开他。在战前,我认为他应该这样,因为我父亲,我的哥哥和弟弟跟他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现在我不再这样想了。”

“我明白这种情况,”神甫说,同时看着第二杯咖啡里又加了一块糖以后,冒着一股股的热气,心里很满意。“战争使您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们的个性,战争向您揭露了这个世界上充满欢乐和诅咒的王国,启示您应该协助进行救世的功德,您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可是,克列尔护士小姐,您对于新的婚姻将对您孩子发生什么影响,是怎样想的呢?”

女护士克列尔把头巾摘下来,用两只有力的手理了一下梳得很平整的头发。

“我认为,”她说,“按照常情来想,象克罗辛这样一个年轻能干的继父,只能对他们发生良好的影响。不过,孩子们也有他们的热情、趋向,也可能形成后果完全不同的不可想象的力量。青年人是具有独特个性的,在一定程度上,别人不能浸透他们,不能影响他们,我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这是必须考虑的。”

“人的发展可不能保险,”洛赫内神甫说,并用手绢擦了擦自己平滑的秃头顶。“这只不过是您的意愿和天真的想法。”

“我就这样想,天晓得,”女护士克列尔说。

“那么,我认为只要您愿意的话,就可以宣布您艰什维尔辛茨中校的婚姻关系无效。我只能做我所能决定的事情,支持您的意见。”

“好,”她说,“我很希望您这样做,”她又把头巾戴上。

“我的上帝呀,”神甫看了看表说,“您现在又该去上班了。我还得去跟那些可怜的人告别呢,他们有的是天主教徒,有的不是天主教徒,可都希望在心灵上得到安慰。我要先到一号病房里去,最后到三号病房里去。在保尔那里还不得不占去一些时间。院长还邀请我在晚饭以后去跟他喝瓶子酒,为的是勉励我在治疗期间戒了酒。您看,这就是我的小日程表。”

女护士克列尔系上护士服的钮扣。

“那么我们还可以常常见面。”她的手指在背后忙着系钮扣,同时又顺口补充说,“您知道克罗辛是新教徒吗?”

“我,”洛赫内神甫说着,把两手举到桌子那样高,摆了摆,“我们目前最好还是不要谈这样的事情。在您离了婚或宣布您的旧婚姻无效以后,那时再开始我们在这里所没有考虑的新的一页。不过我承认,”他好象意识到自己有罪过似地笑着说,“我也并不是毫无用意地来帮您的忙。克罗幸答应我,同时他自已也跟您这样讲过,他要以天主教徒的精神,而不是以异教徒和沃旦的精神去原谅他的仇敌,最低限度他不再去追究他的仇敌,这一来,那种可怕的,不但使全体巴伐利亚役兵都感到激动不安,而且使我们的教堂都处于非常窘困境地的事,将可以避免了。因此,克列尔护士小姐,我想感谢圣母,因为在这里有许多人为了向善而团结起来了,而且没有一个人因为您将来的幸福感到痛苦。在尘世上不能有比这更大的愿望啦。”

二、人类

傍晚,贝尔廷跟卡尔·雷贝代一起来了。有一群人正集聚在保尔病床的旁边,情形很惹人注意。他们有的站在周围,有的坐在床边,有的靠着墙,都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克罗辛显出一副审判官的狡诈面孔,坐在一个凳子上,把一只脚伸到保尔的褥子上面。他这时回忆起大学生时代讨论会上那种充满相互诽谤的不必要的尖锐对立的情绪的情景。但是,洛赫内神甫并不喜欢这种争论,因为早在鲁尔矿区的活动中,他就跟科伦的码头工人和易北河地区的钮扣制造工人在一起,有了丰富的经验,从前他在莱因区住的时候,已经习惯于和城市市民相往来,加上今天保尔的眼睛象吸铁石一样,早就期待着他和吸引着他,于是他首先说了几句话作引子,但是,显然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当克罗辛和穿着白色工作服的院长走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在争论复活节的起源和意义。保尔发现兽类和人类在过复活节时都反映出春天的愉快情绪,这表明又充实了已经上升的生活,庆祝复活节的喜蛋就是这种象征。洛赫内神甫打算从历史方面说明复活节,他说复活节是纪念犹太无产者反抗埃及人的压迫和剥削而进行解放斗争的节日,这种斗争是在象贵族米拉博和今天俄国的律师兼官僚克伦斯基这类人物的后代的领导下进行的。他们的争论就这样转变了方向。克罗辛高兴地想到洛赫内神甫实在太聪明了。保尔这边还只是一个人,他眼睛明亮,面朝着太阳。但是,当贝尔廷和雷贝代加入到他们的伙伴——保尔这边的时候,谈话有了更为一般的性质;他们谈论了关于救世、加尔瓦略山上的殉难,人的“孽根”和本性以及神格等问题。洛赫内神甫说:目前在空气中充满热烈的气氛,全人类对和平的迫切愿望一个月比一个月强烈,特别是自从皇帝用帝国的鹰印盖到“和平”这两个字上面以后,似乎更加强了这种气氛。教皇和皇帝,威尔逊教授和各国的工人领袖仿佛都在团结自己的力量,挽救已经丧失了和平的世界,可惜没有达到目的。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谁反对救世的功德呢?毫无疑问,绝不是士兵。士兵们已经吃够苦头了,不是吗?要是今天中午十二点钟,喇叭吹出“全军停止前进!”的号令,那么在下午半点钟的时候,在前线上将没法阻止一个德国人和一个法国人或一个英国人在一起共同玩牌了。大家都高声笑起来,一致表示赞成,只有保尔没有笑。保尔坐在枕头上,脊背靠着床架,既坦率又非常谨慎地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

“很遗憾,”他说,“大人先生们都彼此打算在一定的条件下缔结和约,象捉狗的人一样,用绳索套住别人的狗。狗是别人的,条件却要对方去执行,有的人发现狗不好,他不愿意听从捉狗人的摆布,因此遗憾得很,和平必然又没有希望了。”

“不要谈政治问题,”院长要求说,他的两只眼睛距离很宽,方额头,头发竖着,外表显得坚决果断,他的沙哑声调缓和了他的这种外表。

“啊,院长先生,”克罗辛说,“您就让这个残废人安静地去发表政治议论吧,反正他的言论不致于危害我们的。”

“当然不会,”洛赫内神甫肯定说,“请您注意,在这些穿着大体上类似的军服的人们当中,我是孤立的……”

“好战的教会,”克罗辛插嘴说。

“……在全部穿着伤员服的人们中,我是很难部署作战军队的。可是,我要挺身作战。不过不是进行炮兵和步兵之间的战争;而是进行反对顽固的恶魔的战争,这种恶魔只能使世界抛弃和平并且妨碍救世。”

“假使往四周围看一下,他妈的,世界哪有一点可以得救的样子,”院长以沉静而无讽刺的声调说。

“可是,我们必须相信,”洛赫内神甫几乎热情地说,“基督的,殉难使人们从凶恶的兽性中解脱出来,不然的话,人们就全都中毒,死无瞧类了。”

“我们就假定基督殉难实有其事,那么您认为,”克罗辛说,“若不是基督殉难,我们周围的情况还要糟得多吗?”

“不要争论宗教问题,”院长提出警告说,多少带一点嘲讽的口气。

“实有共事还是纯属子虚,跟人们由于这种传说而产生的信仰比起来,是无关紧要的,”保尔捉醒注意说,“我们也可以避免理论上的争论,因为这种信仰是大家都公认的一个事实,基督教徒、犹太人和无神论者都不能否认这个事实。神甫可以放心地接着往下讲。可是,实际上,”保尔又补充说,眼睛里闪烁着愉快的光芒,“关于这件事应该听听贝尔廷伙伴的意见,因为从出埃及到拿撒勒人耶稣在犹太的罗马总督面前受审,这全部过程都是在犹太人中间发生的。”

贝尔廷很窘困,苦笑了一下。在这间房子里只有他自己是犹太人。他从前听到救世,听到救世主将如何领导人进入一个更有秩序的世界,内心就激动,并以此感到骄傲,他精通自尼布甲尼撒时代以来犹太族的思想史。他知识丰富,从前能够很熟练地讲述预言家为了想要把文明道德灌输到人类社会的共同生活中而和国家的强权者及怠惰者进行的斗争。可是现在,“他妈的,简直变成白痴了,”他在准备回答保尔的时候心里这样想。

“的确,”贝尔廷说,“希腊人在悲剧中所表达的那些东西——人类和命运的斗争,严酷而又真实地反映在犹太人的历史中,反映在本民族的反抗者的斗争中。预言家并不爱惜这类人,甚至由于这类人的顽强而给他们起了很坏的名字。可是,事实上,所有的民族似乎都很顽强,只是人们没有谈这种情况。”贝尔廷最后作出结论说,“是的,人们在一种东西面前,也就是反抗救世的魔鬼面前感到垂头丧气。因此,尽管天主教在原则上教导人们要敲掉魔鬼的最凶恶的牙齿,可是魔鬼在所有的崇拜中和在各个时代里都起着巨大的作用。大家可能赞成诗人——例如歌德——的看法,认为仍然残留在魔鬼身上的力量,无论是在今天或明天,都是十分巨大的。”

保尔和克罗辛提出了抗议,洛赫内神甫也戚到不满。保尔和克罗辛不愿意听这类迷信的话,可是洛赫内神甫又要求人们确信魔鬼是实际存在的。

“唉,”贝尔廷说,“我也完全陷入非常窘困的境地。有的人不希望有魔鬼,可是您,神甫先生却嫌人们不相信真的有魔鬼。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我想告诉你,”克罗辛不满意地嘟嚷说,“你这是一种小孩子式的惊恐,可以把它完全抛开。”

保尔再没说什么,但是他拿定主意要清洗贝尔廷同志的头脑,因为在贝尔廷的脑子里还有使每一个青年工人都会笑破肚子的危险的古怪魔鬼。

卡尔·雷只代本来一直避免眼这群人说话,可是现在也开口了。他说,瓦斯公司的职员来了,要求缴纳一月份的瓦斯费,当时已经是三月了,我家里一文钱也没有,我的妻子说:瓦斯公司的职员一定是一个活魔鬼。我们的住宅只有由城市管理局供应瓦斯的瓦斯炉,如果城市管理局关闭上瓦斯输送管,那么我们用什么煮饭呢?怎样生活呢?因此,我妻子觉得好象是有一个活的魔鬼。如果我的妻子是傻瓜,那么她一定会唠唠叨叨地埋怨瓦斯公司的职员,好象他有什么过错似的。如果我的妻子不是儍瓜,而且我也能向她解释,那么她就会明白魔鬼到底在什么地方。一定有一个活魔鬼,她非要找出这个魔鬼不可。这个魔鬼在瓦斯公司里吗?不是。他在柏林城市管理局里吗?也不是。他在省政府里吗?也许是在那里。他在普鲁士国家里吗?现在英国人就认为魔鬼在普鲁士国家里,好象英国的瓦斯公司的职员是天使。那么,魔鬼在白种人中间吗?现在印第安人和黑种人,就认为魔鬼在白种人中间。因此,我们的意见和神甫先生的意见接近了;魔鬼把它的魔爪伸到全世界,并且把全世界紧紧地攥在它的魔掌里。

“说话声音低一点,低一点,”保尔说,“也许你是跳越了几站,卡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