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冤家路窄
过年时,监狱里张灯结彩,大家忙着贴对联、挂彩灯、收拾卫生,监狱还给服刑人员改善了伙食,每天都有鸡肉吃,虽然少点儿,几个人分一只鸡,但仍然让大家乐开了花,伙食也由平时的两个菜改成了3—4个菜。大多数罪犯开始想家,情绪不太稳定。于是,民警每天轮流找罪犯谈话;监狱还给罪犯发了劳动报酬,至少我的一些日用品可以自给自足了。女孩又来看过我几次,给我带了棉衣,戚军和我关系日益密切,他开始为出狱后的生活做打算了。
除夕,监狱长与我们包饺子,赏烟花。
在被灯光照得如白昼、零下二十几度的监狱院内,监狱长与几千名服刑人员一一握手。
包括我,他的手很温暖,给我以家的感觉。
2009年1月31日,正月初六。
我和戚军换上了便装,收拾东西准备出狱了。
我和他站在监狱大门口,民警和看守大队相互递交手续,并再一次核对我们的刑期。
看守大队的民警手里拿着“大照”,也就是释放通知书。
天冷得出奇,漫天大雪,我和戚军都把脖子缩了起来。
监狱的大门开了,我和戚军进了第一道,之后,第二道大门也打开了,我们又出了第二道。
站在监狱大门外,望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山、大地还有草原。
戚军往前走了几步,把囚服扔掉了,我也扔掉了囚服。
扔完后,我又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囚服。
这时,一阵鞭炮声响了!我看到在面前不远处,停着三台丰田轿车。
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点燃鞭炮,这时,三台车的车门开了,走出了五六个人。
为首的那个家伙微笑着向戚军走了过来,他们张开双臂拥抱在了一起。
我感觉自己的眼前,有点炫晕。
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孩,走到了我的面前,她就是我的妹妹“韩在琳。”
“哥,你终于出来了!”她说着,就递给了我一个皮包,然后,她又塞给我一部诺基亚手机。
“我想家了!”
“父母说你还不能回来,你还在坚持一段时间。手机里有我的电话!有事你可以随时打给我。”女孩说完就走了。
“在天,快过来,认识一下。”戚军开心地笑着,向我摆手。
我走了过去,这时,我终于看清了他面前的那个男人。
我太认识他了,我见到他,顿时,全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
他就是几个月前指使别人,差点把我打死的——土阴县黑雾村村主任老王,那个曾经的村委会精神病打更老头。
我愣在那里,我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几个月而已,他能否认出我呢?
不过,我现在头发很长,脸也比较脏,容貌和以前还是一样啊?
这可怎么办?
我马上就要露馅了?
不行,不能愣住,我要勇敢一些。
我快步走上前,使劲拍了一下老王的肩膀,“你好,我是韩在天。”
老王盯着我,愣了一下,然后,装傻似的点了点头,“你好,你好,真是个帅小伙啊!”
“你可不知道,他的身手可真不错,在监狱里,还救过我的命呢!”戚军爽朗地说。
老王点了点头,说:“上车,我们回家!”
“我们去哪儿?”我问。
“土阴县黑雾村。”
老王阴沉地说,说完,他还转过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二、回到黑雾村
五个小时后,天黑了,我们的车子到达了黑雾村。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
路上却没有一个人,只有皑皑白雪。
我们下了车,进了村委会,整个房间里只有一个大灯,像外国电影中审讯室中的场景。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刚一进屋,还没站稳,就被两个人抓住了胳膊,一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戚军回过头,大喊道:“放开他,你们要干什么?”
“他是警察!他是个监狱警察,我们认识他!”老王指着我大声说道。
“你们认错人了,我是韩在天。”我说。
“他是韩在天,是个杀人犯,你们怎么这样?难道我从监狱带回来一个人就不行吗?对于他的情况,我比你们更清楚,他替我挡过刀子,你们谁替我挡过刀子?”戚军用手指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戚军走到我的面前,抓过那把架在我脖子上的刀子,放着自己的脖子上。
“就在几个月前,他来到了我们村里,找一个叫马干的人,被我们打了出去!”老王说。
“谁是马干,我在监狱里呆了八年,这是我第一次出狱,戚军,你都不相信我?”
“我派人调查过他,他确实在监狱里呆了八年。”
“这怎么可能?我见到的那个狱警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老王惊愕地说。
“你是见鬼了吧?他是狱警,怎么会被你们打?”我用手握住了刀子,顿时鲜血流了出来……之后,回手就给了后面那人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随之,一个箭步,跳到了老王前面,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还踢了他肚子。
他被我打倒在地,我伸出脚踩住他的头,“老子在监狱呆了八年,出来还被你们怀疑?戚军,看来,我是没法陪您了!”
我转身开门就离开了。
戚军从后面一把拉住了我,小声说:“你走,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我停下脚步,戚军大笑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老王竟然也变了态度,他靠在墙角,惊恐地望着我:“是的,我们认错人了,确实是认错人了。”
晚饭过后,老王安排我们休息,可是,竟然把我和戚军分开了。
分开就分开,我量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一个矮个儿村民带我去住的地方,他长得很怪异,脸盘很大,小眼睛,光头,有一只耳朵不见了,穿着一件满是油污的破旧羽绒服,最奇怪的是他手里居然抓着一个鞭子,那鞭子很旧,很脏,像是用了很多年的,是那种农村用来赶马车用的,比马鞭要小很多。
这大半夜的,他带鞭子干什么?
外面,天冷得出奇,又下雪了,雪花随吹在脸上,皮肤有种像刀割的感觉。
村中心路两边的灯都灭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矮个儿村民一直慢吞吞地走着,右手一直抓着那个鞭子,我问他:“我们去哪儿?”
“去你住的地方!”
他的声音好像不是从嘴里发出的,更像是从后背发出的声音。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直走着,脚下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
突然,他停下了,指着路边一座二层小楼说:“今晚你就住在这里!”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楼房,正面有着几扇黑乎乎的窗子,那窗子像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
“就我自己住在这里吗?”
“当然,除了你还能有谁?”
“那戚大哥住哪儿?”
“他住哪儿,你管不着,明天,他自然会来找你。”矮个儿男人说完,就递给了我一把钥匙,然后,又把那把鞭子递给了我,“夜里防身吧!”
之后,他转身就走了,他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身对我说:“如果发生什么事,就甩鞭子……”
啊?我抓着那把鞭子,无所事从。
我用钥匙开门,屋子里是暖和的,这么个小破村子,居然还有暖气。
房子是经过简单装修的,屋子干净整洁,装修风格类似小旅店,只是风格更加贴近家居,我进门后,看到的是一个走廓,走廓左右分别是两个房间。
我推开左手边的房门,这是一间有着一张单人床、一台电视、一台电脑以及一个沙发的屋子,更令我惊奇的是,屋子里竟然还有饮水机。
我坐在沙发上,我手里还握着那把鞭子。
我开始仔细端详这把鞭子。
我感觉它很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这大半夜的,那个矮子给我鞭子干嘛?
我握紧鞭子使劲抽了一下,鞭子发出一声脆响,屋子里的灯闪了两下,灭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
真他妈的怪了。
于是,我推开门,又进入了另一个房间,就是走廓右手边的,和左手边的房子布置的一样,我又甩了一下鞭子,灯又闪了两下,也灭了。
屋子里又是一片漆黑。
真有点邪性。
这时,我望向窗外,一个黑影走了进来,我再仔细一看,是那个矮子。
我走出大门,站在雪地里,他气势汹汹地推了我一把。
“你干嘛要没事甩鞭子?”
“我只是玩玩而已,甩鞭子又怎么了?管你什么事?”
“这鞭子不能随便甩!”说完,他夺过鞭子,爱抚地摸了摸,然后又还给了我。
然后,又匆匆地走了。
我返回左手边的那个房间,灯亮了。
不一会儿,灯又灭了。
我跺了一下脚,灯又亮了——妈的,声控灯。
我再次仔细端详那个鞭子,突然,我想起一件事,我感觉汗毛都竖了起来。
推开门,一下把鞭子扔了出去……
我还记得,在我六岁那年,我太姥去世了,也就是我奶奶的妈妈。
我小的时候,她对我很好,她去世了,我很伤心,我哭得不行。
记得,太婆死的那天晚上,我和妈妈去奶奶家。
太姥的尸体就停在奶奶家厨房的地上,当时,她的手中就握着一把鞭子。
我问妈妈,那鞭子是干嘛用的。
妈妈说,那是人死以后,去阴间打狗用的。
三、锡纸裙子
我想,这是一定又是老王指使的,这个变态精神病。
我在床上躺了下来,我突然发现这张床很舒服,那种舒服的感觉,我似曾相识,我没有多想就睡着了。
我梦见了马师,她站在茫茫雪地里,她光着脚,她哭着,她说她想我,很想我,她穿着一件很漂亮的银色裙子。
我走上前去,我说,这裙子真漂亮,别哭了,我们一起回家!
我用手摸着那裙子,硬硬的,是锡纸裙子……
我从梦中惊醒。
突然,我看到窗外竟然站着一个人,正双手趴在玻璃上,向屋子里面看。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竟然不见了。
我开门出去追,她已无影无踪。
我站在雪地里,回望这座记忆犹新的二层小楼——这座房子就是我第一次来黑雾村住的房子,就是马师的家。
我一夜未眠。
我拿出手机,却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
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回想起过去的一幕又一幕,QQ里的马师到底是谁?老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我前两次来黑雾村都会碰到他,他都像精神病一样?戚军和老王到底是什么关系?刚才窗下的那个人是谁?
突然,我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女人尖锐的哭声……那种哭声断断续续,却十分凄惨。
我轻轻地推开门,那哭声变得更近了。
我慢慢向大路走去,这时,一个满头长发的女人从路的另一边直直地朝我走了过来。
我站在那里,屏住呼吸,看着她慢慢地走过来。
她手里攥着一个东西,长长的,拖拉在地上。
那是我晚上扔出的那把鞭子。
她拿那个干什么?
她走到我的面前,她抬起头,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睡觉啊?”
“我没有家。”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回家吧,否则,他们会扒了你的皮,喝了你的血。”
说完,她狠狠地甩了一下鞭子,抽着前面的雪,“滚,不要咬我,不要咬我!”
她走过的地方,有一块牌子,写着阳光超市。
她是林风的妻子。
四、在寿衣店扎纸人
第二天早晨,一辆丰田汽车停到了我的门前,戚军从上面走了下来,“跟我走!”
“去哪儿?”
“上车,你就知道了。”戚军笑着说。
然后,我上了他的车,发现老王竟然坐在旁边,老王看到我,脸色通红:“昨天,真是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我没理他。
老王递给我一支烟,我没抽。
车子驶出了村子,上了公路,进入了土阴县城。
到县城以后,我发现有人在跟踪我们。
我们进了城以后,拐了几个弯,在城里一家寿衣店停下了。
戚军下了车,径直走进了寿衣店,我也跟了进去了。
店里摆满了花圈、纸人、纸马……
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脸皮苍白,双手正沾满红色的染料,他看到戚军笑呵呵地说:“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介绍你一个人,这是韩在天。”
老板满手油污,没有和我握手,他的脸上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你好啊!小伙子!”
“以后,我们就要一起做生意了!”戚军说。
“我们在这里?”我十分诧异。
“当然,我们也要自食其力,我决定发展殡葬业。”戚军的话有点玩世不恭。
我点了点头,这家伙究竟想干什么了?如果他真的是毒贩老大,那他真的是太会伪装自己了。
当天晚上,我们就住在了寿衣店,因为死人的生意,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有,所以,我作为小弟的,就要熬夜值班。老板在里屋扎纸人,我坐在面对门口的桌子前,傻呆呆地等着生意到来。
半夜十二点,戚军来了,他站在我的面前,望着我。
我在想,他又是梦游了?但看他微笑的样子,我想现在应该算是正常的。
“今天扎纸人的活儿太多,他干不过来,你帮帮他吧!”
“好的,我能做些什么?”
“扎纸人吧!”戚军说完,就回到了里面,拿出一个札了一半的美女。
于是,我和戚军就面对着桌子而坐,札纸人。
弄得我满手浆糊,可是美女的胸还没成形。
札这东西是个技术活儿,又要精细,又要有质量,哪点粘不好,就会不美观,客户看了也不会高兴的。
我的手机就放在我的旁边,我真想给家人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现在一切都很好,这样很容易暴露出我的身份。
半夜,来了三单死人的活儿,一个是做寿衣,一个是定制两个花圈,还有一个是购买骨灰盒的,看来今晚又要加班加点了。
零辰三点,戚军穿好衣服,对我说:“我出去一下,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我看到他走出了大门,街边有一辆车正在等他。
他上了车,绝尘而去……
我继续呆呆地扎美女,早晨五点左右,有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低着头,问我:“骨灰盒多少钱一个?”
“这我还真不清楚,你看一下标签吧!”我继续扎着我的美女屁股。
“你太不敬业了!”男子拍了拍我的肩。
他的说话的声音很耳熟,我抬起头,天哪,是田小乐,他继续装腔作势:“如果你能便宜我就买两个。”
我强抑制住兴奋的心情,太好了,我真想上前去拥抱他。
既然田小乐来了,周边应该还会有我们的人。
田小乐和老板又讲了几个回合的价,最终无疾而终,走了。
五、我们在转圈圈
早上八点,戚军回来了,进屋第一句话就是:“马上走。”
“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只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我们去哪儿?”
“上车你就知道了。”戚军换了一服衣服,同时,递给我了一样东西。
原来是假身份证。
我们还没来及得吃饭,我就和戚军坐上了火车。
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戚军一直在发短信,我坐在他的对面,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一看号码,晕,是田小乐的。
我的汗刷地就下来了,戚军看出了我的紧张,“什么短信,给我看看。”
戚军夺过我的手机,翻看起来,看了一眼,又扔给了我。
我一愣,他不会看到什么了吧?
“一个办假证的广告。”戚军说完,又开始玩自己的手机。
我再一看田小乐的短信,果然是个办假证的。
我回过头,扫视车厢,在车厢的一角,正好坐着田小乐,他正看报纸。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旅客们,开始检票了,请把手中的车票准备好。”一个年轻女列车员在低头检票,她那蓝色的工作服,又让我想起了顾美,想起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
我的心有点发酸,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您好,请出示一下您的车票。”一双白嫩纤细的手,握着火车票夹,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啊?是顾美。
我们四目相对,她也愣了。戚军还在专注地玩着手机。
我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张嘴刚要说什么,又闭了回去。
我看到田小乐正焦急望向这边,我的心又咚咚地跳了起来,顾美,求你了,无论我以前和你说过怎样无情无意的话,现在,千万别吱声!
她不是辞职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回来得真不是时候。
她的表情由喜变怒,似乎她又想起我当初对她说的那些伤害的话。
她狠狠地拿起我的车票,就像扯下我的一块皮肉一样,令她心情舒畅。
之后,她就开始检戚军的票,以此类推,我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等到他检到田小乐的时候,田小乐站了起来,小声和她说了句话。
我和戚军在省城下车,然后,上了一辆灰色面包车,之后,又换乘了三辆不同的车型,车子颠簸了大概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们来到了山区一家豪华的滑雪场。
“今天,我们就住在这里!我们先吃饭。”戚军说完,就和我身边三个身高在180的男人上了楼,我紧随其后。
吃过午饭后,戚军叫我一起去滑雪,滑雪场人满为患。
我和戚军却享受了一片独有的区域,他从徒坡上直滑而下,在我身边划了个圈,以优美的姿态停了下来。“你怎么不滑?”
“看你滑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