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开始注意林虎。
每次出工,几乎都会碰到他们监区,林虎每次与我们队伍相遇,总会望着戚军……戚军和我说:“他这是心不甘,他总觉得,我占尽风头!”
林虎那蠢蠢欲动的样子,让我有种不安的感觉。
在生产区,我问戚军,“以林虎的性格,怎么会安于呆在监狱中呢?”
“你说得对,他不喜欢监狱,但他仍然要呆在这里,哪个犯人都不愿意整天在铁窗中生活,整天在四面高墙中度日。谁让他犯罪了呢?犯罪就应该得到惩罚。”
“你觉得你也该得到惩罚?”我问他。
“我嘛?我入狱纯粹是倒霉。”
“那你还不能悔罪!”
“我怎么能不悔罪呢?我后悔当初没有跑得更远,后悔当初没有悬崖勒马。”戚军说完,继续干活儿。
下午,依然是打水,重复千篇一律的生活。
在水头龙旁边排队的时候,我看到从监狱大门外,又进来了一辆货车。
货车司机是二十四五岁的矮个男人。
车停下后,从生产区楼上下来十几个犯人抬东西。
其中有一个人我很面熟,他就是林虎,他很高兴,也很活跃。
搬货搬得满头大汗,他仍然乐此不疲。
戚军对我说:“你看,他那个样子,天生就是一个蹲监狱的主儿了。”
那名二十多岁的司机依然在货车旁边徘徊着,也许他是第一次来监狱,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危机四伏。
“天哪!这个司机没有锁车门!”戚军第一个发现的。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没有锁车门,车门处还有一个小缝。
我再仔细一看,车钥匙他已经拔了,我这才放了一口气。
一切都在正常中进行……
突然,林虎迅速跑到司机面前,夺过了他手中的车钥匙,然后,飞身上车,并迅速点火启动了……戚军说:“这家伙是疯了?开汽车越狱,千万不能让他跑掉。”
林虎已经开车上了监狱内的中心主道,正向我们这边冲过来了,我加速跑了出去,车在拐弯经过我这边时,车速有点放缓,我跑步跳上车,我用手死死抓住车门,伸手去抓汽车的方向盘。
林虎很暴怒,一拳一拳的打我,他说:“你疯了?干嘛阻止我?”
“因为戚大哥想你!”
我继续和他肉搏,最后在离监狱大门十米的地方,车停住了。
我不也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把车拦住了,再回头看一下林虎,他的脸被我抓成了条状,头被我的拳头打出血了,眼睛被我打得成了包子。
我望着他,心想,小样儿,想在警察眼皮底下越狱,真是胆儿肥了。
而且,开车撞监狱大门,听起来,还真有些不可思议,如果是外人,真以为这个犯人是看警匪片看多了,以区区一辆汽车就能撞开监狱大门。
事实上,在别的监狱,确实有驾车撞大门越狱成功的。
但那和我的生活无关,在此就不赘述。
林虎被押起来时候,我和戚军正在现场,只不过是远远地看着,戚军高兴得像个孩子,“在天,你真是太棒了,你用实际行动帮我出了一口恶气。”
“没什么,小事一桩。”
“你知道我恨他?”
“有所耳闻。”
突然,戚军大对着渐渐远去的林虎背影,大喊道:“虎子,怎么样?想跑,没门!你还要在监狱再呆十年,我下个月就要出狱了!”
我站在戚军的旁边,感觉胳膊像断了一样的痛。
晚上睡觉,我的胳膊痛了一夜。
戚军却呼呼地睡了一夜。
夜里十二点,我准备睡觉时,看了他一眼,我想,这家伙今夜应该不会梦游。
早晨五点时,他被几个外班的犯人用被子抬了回来,据说,昨夜,他在别的寝室睡了一夜。当然,他还自带被子,这让大家十分不解。
更让大家不解的是,他自带的被子是我的,而不是他的。
他的被子竟然盖在了我的身上。
我当时就吓得一哆嗦。
也就是说他半夜把我弄起来,然后又换了被子,那场景太恐怖了……七十七我通过考验了吗?
戚军夜游症让我苦不堪言,每天晚上都不敢睡觉。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更奇怪的是,对于那位在食堂拿刀刺我的家伙,他后来只字未提。
好像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天,我们监区在食堂吃饭,依然与六监区相邻,横肉男站在离我两张桌子远的地方,当时,他正在喝汤。
上次刺我的家伙与他背对背站着,正在大口地吃着一个馒头。
我有种预感,他们两个人这种姿势不正常。
我死死地盯着他们,不一会儿,我看到横肉男转过了身,把一盒烟塞给了刺我那个家伙。
那家伙微微一笑,就走开了。
那家伙走向我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我的目光。
他没有理我,径直走了出去。
我再看戚军,他在和一个犯人边聊天边抽烟,神情悠闲,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我的头发也是,因为要出狱,所以就不用把头发剃成“秃驴状”了。
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一幕一幕,也许这些都是戚军精心设计好的,用来检验我的诚意,他自己藏得很深,这点令我有时会摸不到头脑。
戚军没有再用垃圾筒传递过消息。
他每天都像得到了什么令人振奋的消息一样,精神焕发。
我怀疑他有手机,我怎么都没有找到。
我身上的那张购物卡,最近没怎么用,有的时候,我会和其他犯人换东西,由此开始做些小生意,今天换双鞋子,明天换条囚裤,后天再换件前囚服。
小海很乖,有时会抢着帮我洗衣服。
横肉男成了我的哥们,每天拦着我调侃个没够,其他同犯对我也格外热情。
一天,戚军问我:“出狱后,你想做点什么?”
“我一无所有,想跟着大哥混!”
“跟我混可不容易,你身手还算可以,保护我倒是没有问题的。”
“我也正是这个意见!就怕你嫌弃我!”
“怎么会呢?只是怕你将来会后悔。”
“跟着大哥,怎么会后悔呢?”
“说好了,以后如果你跟了我,一切都要听我的。我不会亏待你,你也不能出卖我,否则,谁也别想活!”戚军盯着我的眼睛,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的身体突然一怔,我又马上放松下来,让身体尽量保持不紧张的状态。我说:“大哥,我怎么会出卖你?难道这么长时间,您还不信任我?”
“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一个人出卖另一个人,需要时间,需要机会,更需要筹码,当这种筹码高得令人发疯时,出卖一个人,就变得易如反掌,无需考虑的事情了。”
“那就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我说完,递给他一支烟,他深吸一口,吐出了一个大大的烟圈。他回头对我笑了笑,“在天,你吸过吗?”
“没有。”
“那东西的感觉真是好啊!可以让人醉生梦死,也可以让人走火入魔,有空你也尝尝?”
“呵呵,醉生梦死可以,走火入魔就算了。我还想跟着大哥过好日子呢!”
“你这小子?”
戚军说完,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走出了寝室。
我推开门,看他正迈着四方步走在走廓里。
他时而透过窗子向其他寝室望去,时而伸出手向监门外的民警打中如招呼。
那些民警已经习惯了戚军这种散漫不羁的作风。
在监狱里,将要出狱的犯人就是大爷,谁也管不了。
在生产区,我和戚军基本上也不干活儿,天天窝在角落里聊天。
这天,我们正聊着,我突然听到窗外一阵脆响,我们冲出生产区,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一幕。
十四、二、三事
一个犯人和一个民警争执起来了,那个犯人四十多岁,那个民警二十几岁。
可能是因为犯人提出什么要求,民警没有满足他,两个人就吵了起来。
之后,犯人开始辱骂民警,那个年轻男民警素质很高,没有还嘴,他只是向他讲道理。
犯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其他的同犯过来制止他,他被拦了回去。
我们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结果,第二天,大事发生了。
第二天,新民警找那个犯人谈话,民警本以为可以做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服从管理,可是,当民警向犯人讲道理时,犯人竟然情绪迅速激起来了,挥拳打向民警……民警受伤了,犯人也受伤了,民警的头缝了五针,犯人的头缝了三针。
监狱对此事情进行了调查,关于犯人头部伤势的问题,一直没有很好的解释,民警说没有打犯人,犯人就是民警打他了。
民警和犯人住院后,双方的家长开始上阵了。
民警的家长要求给犯人加刑,犯人家属要求给民警开除公职。
我记起刚到省城第N监狱时,横肉男那些对我的诬陷,我想,也许那个犯人也在撒谎。
半个月后,那个民警和犯人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具体情况就是谁也说不清楚,也没有证据。
总之,该处罚的处罚,该教育的教育。
一天,我和戚军坐在生产区的一角,说起这事,戚军对我说:“你知道吗?我还骂过狱警呢!”
“为什么?”
“因为他管我,所以,我就骂了他。你不用担心,反正他也不敢打你,现在,犯人研究法律研究得特别明白,而且监狱实行人性化管理,没有人敢打你。谁打你,你就告谁,就往检察院告!”
“这样管用吗?”
“当然管用,驻狱检察室是做什么的,就是监督监狱警察的。只要你告,就会有检察官来找你核实情况,有的民警就会害怕。”
“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敲诈,不讲究。”
“不讲究和太讲究的人都在监狱里,这也是民警和犯人之间的制约。”
我点了点头,戚军用手捅了捅我,“怎么对这个这么感兴趣?难道你也有看着不顺眼,或者看你不顺眼的狱警?”
“没有。”
“我们快出狱了,还是多想想以后的事,监狱的事,只是过去时了。”
“当然,你能这么想,真好。”
“是的,可是,我还在想,以后会不会再进来呢?”
“不犯罪,当然就不会再进来。”
“可是,这里面,有的人已经进来三四次了。”
“为什么?”
“屡次犯罪,出狱后无所事事,只好犯罪。”
“为什么不自食其力呢?”
“累啊?谁都想又不干活,又能拿钱。当然,不干活,又能拿钱,这活儿,很少有。”
我们正说着,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厂家师傅走了过来,戚军喊住他:“喂,怎么不理我了?”
“哦,是你啊?快出狱了吧?”
“那还用说。”
“祝贺啊!”
“你这几天,天天在这电焊车间转悠什么?”
“我在招工啊!我们工厂现在很缺人手。”
“你准备招犯人?”我问他。
“小兄弟,你别看他们这些家伙一天天累得没个人样,在我们工厂里,这可都是宝贝啊!他们是技术工人。”
“你能给开多少钱?”
“三千到四千吧。”他边说边拿出笔和本,笔划起来,“我已经招了三批出监的人了,他们在我们工厂里干得都不错,而且还很守法。”
“这么多,那我们也去吧?”戚军厚着脸皮说。
“老大,我雇不起你们!呵呵。”他蹲下来,说:“电焊生产区的出监犯人是最抢手的,其次就是制衣生产区的,那些犯人,你别看他们是男人,做出的衣服,质量真是没的挑。我听一位厂家师傅说,他雇了几个出监犯人到服装厂工作,那效率比女人都强。”
“看来罪犯习艺,真是效果很明显啊!”我说。
“当然,如果在监狱里干点技术性的工种,那还愁出去找不到工作吗?”那个师傅说完就走了。
我们两个依然很懒皮地窝在监区一角,民警看我们都很厌烦。戚军还厚着脸皮和人家打招呼,一个民警说:“出狱以后,别再鼓捣摇头丸了!”
戚军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我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
他刚说完,就回头和我说,“你吃过摇头丸吗?”
我说:“吃过。”
说完,我就使劲摇起头来。
他无语。
下午时,小眼睛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在天,今天我就要出狱了。”
“真好啊!我们帮你收拾东西吧!”
“不用,我都收拾完了,我的父母就在监狱门口等我呢!”小眼睛高兴得哭了出来,“终于熬出头了。”
我和小海把小眼睛送到了监舍一楼,望着他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在想,他的亲人见到他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如果我出狱时,林蓝也能来接我,那会是事多么美好的事情。
现在不可能了,林蓝似乎有了新的男友,而且,我这种潜伏工作,也不便用家属来接啊!
我回到监舍楼上,趴在窗户上,透过铁栏杆,我看到小眼睛,走进了监狱大门,之后,又过了一道门。
不一会儿,一辆灰色的轿车从监狱大门口开出,驶向了公路。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随之跟了上去,拦住了那辆车。
不到三分钟,小眼睛又从监门回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戚军都愣住了。
小眼睛哭着回来了,他抱着被子,又躺到了床上。
戚军问他:“怎么又回来了?”
“他们把我的刑期看错了,我是明天出狱,他们今天就放我,说这是违法。又把我追了回来。”小眼睛很委屈。
“看来你又要在监狱呆上一夜了。”戚军有点幸灾乐祸。
十五、他又犯病了
第三天晚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被一阵关门的声音吵醒。
我睁开眼睛,发现戚军又不见了。
于是,我便轻轻地起床,上厕所,走廓里仍然是那两个值星员,其中一个问我:“你怎么总是半夜上厕所?”
“尿频!”我说。
我进入厕所,发现里面空荡荡的。
我趴在厕所的窗台上,看对面的监舍楼,那边依然灯光通明。
我低下头,我发现在监舍楼的楼下居然有个黑影。
我再仔细一看,天哪,那是什么?
那好像是一个人,头朝下立在墙角,黑乎乎的一个影子。
他看到我了,他还在向我朝手,我吓得退后好几步。
突然,我感觉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
我转身一看,原来是横肉男,他那两只腥红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
“你也在上厕所?”我问他。
他两个只一下抓住了我的脖子,我挣脱了他。
“你想干什么?”
“我还有一些天才出狱,我要告诉你,出去以后,要照顾好老大,否则,我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弄死你。”横肉男威胁我。
“你真太小看我了!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我快步上去,伸出左脚,狠狠地踩了他的脚面一下。
他疼得哇哇大叫起来,值星员上前拦开了我们两个,值星员问我:“你干什么?”
“他掐我脖子。”
“他也是梦游症,他经常掐别人的脖子,不过没事的。”
横肉男点头脚走了。
我回到寝室,发现戚军正躺在我的床上。
没办法,我只有睡他的床。
可是,第二天,我又发现自己睡在自己的床上。
我可以想象得出,在我熟睡的时候,戚军像搬个尸体一样,把我搬来搬去。
幸好我那时没有醒来,否则会被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