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崩溃:辛亥革命百年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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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张之洞的洞见

张之洞,洞察到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跟着袁世凯一起倡议废除科举?是因为他被所教育的学生戏弄过?还是因为他被满清政府折腾得死去活来?好像都不是。他是感到西学的浪潮无情拍打着大清的江山,他是感觉到末世的科举学子仍然把它当做谋官的手段,人性的不良在恶性循环。当邪恶充塞着科举,充盈着官场,这是很可怕的社会。

从张之洞的《劝学篇》来看,他是关心人伦的。而一个人的科举的成败关系到家庭的人伦,为了读书可以置年老的父母不顾,可以置新婚妻子不顾,可以到妓院里玩乐,可以像柳永那样寻花问柳,“为伊消得人憔悴”,可以像《西厢记》的张生依依不舍地辞别艳遇:“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另一种现象是——据考证,科举的营私舞弊在明代万历年间就积重难返,尤其是中央内阁首辅张居正以及一般尚书、侍郎们,公然直接为自己的子侄亲友出谋钻营,以求在各级考试,主要是会试中能够名列前茅。以此增大自己的政治羽翼。

张居正为了让自己三个儿子及第,他拉拢后来成为戏剧家的汤显祖,汤不从。但他通过努力,终于使老大张敬修、老二张嗣修、老三张懋修都相继名列会试一、二名。

人才是否尽其用,是政治昌明或腐败的关键之一。所以,清朝自入关以来,一般十分重视的,只是惩罚考试作弊的犯案又未免苛刻。

如顺治十四年(1657年),发生过两个著名的科场案,结果搞得被杀或流放的人很多。像鲁迅先生的祖父也涉到这个案去了,“幸好没有全家流放,否则我们就没有《阿Q正传》可读了”。

科举走下坡路似乎不是西学的浸淫,而是自己的浸淫。这就是张之洞的洞见。

前面讲过,张之洞自己也是“开了后门”的,但不是沾亲带故、裙带关系,而是考官根据人才来推荐给领导人慈禧太后的,这个推荐自隋唐科举以来都有过,但这种“推荐”不同于当代的“保送生”,要纯粹得多,张只是在进士层面上由“三甲末名”被慈禧太后拔置为“一甲第三名”,由“传胪”改为“探花”。慈禧没错,她有权力做,但这也有不公平之嫌。

然而,太后并不是乱用权的人,1907年,张之洞入京主持朝政,由协办大学士升为体仁阁大学士,补授军大臣,兼管学部。当太后召见他时,问他目前哪些人可用?

张说自己的姐夫鹿传霖可以接任湖北总督一职。

而老鹿已是快老掉牙的人了,慈禧没答应,但好像从心里知道老张同志也不是那么纯粹的人,因此联想到把那么多的改良人士推荐上来,是否为了想壮大自己所组织的政治集团,以达到把持朝政的目的呢?

慈禧是精明过人的人,连曾国藩都怕她十分,为了不让太后怀疑他功高盖主,专门写些鸡毛蒜皮的日记和家书。也许,正是张之洞的有失检点,才让太后看出许多疑问,但太后要倚重他和袁世凯这两位权倾朝野的汉人重臣,因而她至死都声色不露。

有一个明显的迹象表明,在她过世后,摄政王就不把他当一回事的原因,想必她是有过交代的。因为他搞的“皇族内阁”,连袁世凯也被他一脚踢开,这是后话不提。

话讲到这里,对张之洞为什么要结束科举制度?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仍然是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或许,他是想希望找到一个“君民末世自乖离”的密码,让西风吹遍中学,期待着自己心仪的、深藏不露的“虚君民主共和”的主张,渐进地实现。

在我看来,他废弃科举制度,至少,这是他没有授人以柄的愿望。可惜,这是始弃终乱。废除科举不过是扬汤止沸,不但未能安邦定国,相反起到了伤筋动骨,加速了瓦解帝制国体的副作用。

显然,晚清到了张之洞这里,确实是个“末世”。而“末世”中人的概念如探春,依曹雪芹的意思是:她“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张之洞人是“精明”,志也“自高”,但他没心术,不玩鬼谷子那一套。比之袁世凯,袁像是曹操,他是个刘备;曹操对刘备说“天下英雄唯吾与使君尔”,袁世凯则对张之洞说:“当今唯吾与南皮两人,差(才)能担当大事。”

张袁在政治上的抱负,彼此皆有,只是自决自处不同。

也同是后党,受太后青睐。但袁是三教九流派人物,而张是清流派领袖。

在张之洞病卧之时,他的得意门生郑孝胥来探望他。郑孝胥(1860—1938),字苏戡,又字太夷。光绪举人。1891年任中国驻日使馆书记官和神户领事。先侧身于张之洞,承办过瑷珲铁路。是著名的立宪派人士。1911年5月入盛宣怀幕,积极主张国进民退的铁路国有化政策。辛亥革命后以遗老自居,但在1923年,投奔废帝溥仪,深得废帝赏识,伪满洲国成立后,官至伪国务院总理兼文教部部长等职。

郑孝胥对张之洞说:“公有学无术,岑春萱不学无术,袁世凯不学有术,端方有学有术。”

张之洞对他的精辟点评,不觉苦笑地点头。

的确,张先生有心提携的人不少,但都没有用心术去拢住,他也不屑于去拢住那些有诈机、玩心眼的类似鬼谷子式的人。他只希望他们能与自己一起去将“末世”的“君”、“末世”的“民”,转变为新君,新民。

可是很遗憾,在太后去世的第二年10月4日,他也跟她走了。他始终没有看见“新君”“新民”。

然而,他用心推崇的人选如梁启超,如张謇,在他有生之年的时候,正在与革命党人较劲,他发现了梁启超转变到自己的方向上来了。他看到了汉族权臣与满族权臣的短兵相接。

是的,他听到了他们紧锣密鼓的呼声。

这是个立宪的呼声,不同于科举的呼声。这种“紧锣密鼓”的呼声,基于:在慈禧向国民颁布废除科举令的期限到来的同时,慈禧又向国民宣布预备立宪,同时进行官制的改革。

立宪派从慈禧身上看到了希望,而张之洞却从立宪派身上看到了希望: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这两种寄望,能实现吗?现今的人当然看到了他们的失望,可是他们的呼吁及其失望又是怎样幻灭的呢?